《兰**下》倾城宁

22、秋月初霁（二）

　　晨星想了想，在身上东摸西摸了一会，最后掏出一块玉牌，笑道：“这东西就当是妹妹给姐姐的见面礼吧，若是那理王爷再来纠缠，姐姐便拿出来给他看。”

　　秋无尘接过来一看，那玉质为墨紫，其貌不扬，却触手如润，形状极为古朴，仅以隶体刻了两个蝇头小字，心中不由暗暗吃惊，这种紫玉极为罕见，恐怕比和田白玉也要贵上千倍。

　　她连忙推辞道：“如此贵重之物，姐姐受之不恭，妹妹还是自己留着吧。”晨星却一脸坚持地要她收下：“不过是寻常物件而已，若能护得姐姐平安也算我没白收着它。”

　　几番推托未果，秋无尘拗不过她，只好将玉牌收了起来。

　　晨星见状不由眉开眼笑，脸色黝黑似炭，却有种无法形容的艳光，笑眯眯地补充道：“他日姐姐要是改变主意，可唤人随便找一家星筑留下话来，妹妹必定为姐姐寻一佳境做庐。”

　　此际秋无尘的心中，亦隐隐猜到这个新认回来的妹妹，来头必定不小，于是点了点头，笑应道：“既是如此，姐姐就先谢过妹妹了。”

　　晨星看向那个被她刮空了的点心盘子，脸上却没有一丝愧疚，眼中犹有些依依不舍之意。

　　“我要回去啦，今年中秋的邀花大会，姐姐会去参加吧？那星儿就在大都里等着你来咯，这点心做得真不错，姐姐到时可千万要记得给我多备一些啊。”

　　秋无尘忍不住笑出声来，两人又说了几句，才作别分手。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秋无尘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天家贵胄果然是气度不凡，即便是尘垢满面，依然掩不去那一身的清华，也难怪那人肯为她如此苦煞思量啊。

　　走出春风楼，晨星独自在大街上慢慢地走着，身后拖着一道长长的影子，远处不时传来“梆梆”的打更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的清脆响亮。

　　哥哥，这就是你送我的礼物吗？晨星浅浅地笑了起来，可这次却笑得那般的苦，里面的涩意怎么藏也藏不住，眼中眸光闪动，似带了水光一样。

　　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住了脚步，低声说了句：“紫川，我们去喝酒好不好？”

　　街边的某个角落立即闪出一个青衣身影，似乎感应到主子不同寻常的情绪波动，没有半点迟疑，利落地横抱起她，在屋顶上飞起纵跳，疾驰而去。

　　很快就找到一家小酒馆，紫川将她放到门前的一棵树下坐好，小心地在周围布下结界，才走进馆子去，没多久，便在地窖里寻到了几坛子陈年女儿红。

　　一出来，就看到那个半掩在夜色之中的身子，仍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眼神有些无依，好像迷途的小兽一样，平时的灵动全然消失不见，只有卷翘的睫毛，犹在微微地颤动着。

　　见晨星这副模样，紫川心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刺痛，不管她平时再如何无拘无束，率性而为，都不过是掩饰底下那颗孤寂的心而已，他没有说什么，抱起她飞身掠上了某处高台。

　　夜色很深，很沉，四下一片苍茫，天地仿佛回归至混沌之初，主仆二人席地而坐，无言地对饮着，一杯接一杯，一坛子酒很快就见了底。

　　过了会，晨星扬起小脸，咯咯地笑了起来：“紫川啊，你的酒量又见长了呢……再这样下去，哪天主子我想强你都没机会了……”

　　紫川嘴角抽了下，决定不理会这个酒品从来就没好过的女人。

　　晨星盯着天空那轮弯月看了好久，才幽幽地说起来：“你知道吗？今天我给自己找了个姐姐呢，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她，我就想起娘亲了，也许因为她们的气质很像吧。”

　　她神情复杂地微微叹一口气，也就是这个原因，哥哥才会如此安排吧，只不过啊，有些伤痛会一直铭刻在心头，永远都好不了呢。

　　“其实我早就忘记娘的样子了，可有时候还是会很想她，心里老觉得空荡荡的，一碰就会痛。”

　　紫川动了动，让怀中的她靠得更舒服一点，仍是沉默不语。

　　晨星晃了晃杯中的酒，女儿红，女儿出生的时候便埋下的酒，留待他朝出嫁时宴客之用，真是极相配的好名字呢……只是，属于她的那坛女儿红又由何人所酿，何人所藏呢？

　　那个生了她的人，早早就为了心中的挚爱，将他们兄妹两个抛下了啊。

　　挑眉笑了笑，她举杯饮了下去，这寻常酒家酿出来的酒，其实品质极劣，辛辣的味道直直地呛上鼻子，却有种痛快的感觉。

　　都说酒入愁肠愁更愁，可一直太过清醒，竟又是这样的难受呢，还是醉了的好，醉了，便能忘记很多东西，很多人，很多事……醉了，便能做很美很美的梦，和所有爱的人一起……

　　醉眼朦胧中，她轻轻抚上近在咫尺的俊脸，傻傻地笑看了好半天，又怏怏地放开手，扁扁嘴道：“不对不对，不是那只臭狐狸，他早就不记得了，不会来的……前年没来，去年也没有……”

　　昏暗的光线下，紫川神色隐晦不明，闷闷地仰起头来，再次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又过了很久，他低头看了看身前昏昏欲睡的少女，脏兮兮的小脸上犹挂几道白白的痕迹，美目半阖，樱唇微张，秀发有些散乱地垂在身后。

　　他小心地将那些青丝拢在一起，重新又用银带将之束起来，就在这时，某种微妙的感应忽至心头，不由抬眼望向不远处的街边。

　　一位头戴玉冠，衣诀翻飞的少年公子慢慢地走了过来，及至近处，方可看清那张俊逸的脸孔，幽黑深沉的眸子，正牢牢盯着自己怀中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儿。

　　沉默了片刻，紫川开口道：“楚公子既然要来，为何不早一点？”

　　楚今没有答他，目光专注地看向晨星，眼中溢着浓浓的怜意，过了许久，才低声吩咐道：“你先回去吧，我来照顾她就好。”

　　紫川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手臂。

　　楚今小心地将晨星抱了过来，视线对上那脏得一塌糊涂的衣服，禁不住皱了下眉头，有点不悦地问道：“你们今儿又上哪折腾去了，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良久没等到回答，不由抬起头来，正巧瞥见紫川眼中那抹没来得及收起的情绪，他也不去揭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她是你的主子。”

　　紫川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他俩离开，心底深处忽然泛起了一丝丝的酸楚，黑暗迅速笼罩下来，将一切该与不该的东西都遮蔽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