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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梨花溶雪(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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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寒山位于苏州之东,蜿蜒百里,延绵不断,翠叠的参天古木随着山势起伏,绿色的形状亦起伏不定,变幻万方,只留一线儿天光在头顶隐隐约约的晃。
林子深处不时传来阵阵潺潺的流水声,蝉儿在草丛中欢快的鸣叫着,不多时便可瞧见那碧瓦黄墙,坐落在绿树丛中的名川古刹,楚今却过山门而不入,中途转至后山。
穿过浓荫敝日的密林,前方的景致豁然开朗,一大片广袤空阔的山坪渐渐映入眼帘,到处可见压满枝头的梨花,雪白娇俏,在蓝天的衬映下分外显眼。
偶尔风起,漫山梨花片片飞舞,又片片飘落,更像是阵阵飘雪,显出一种极致的美丽,那琴音却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轻吟浅弹,分明是从梨花林中传出来的,楚今不动声色地向林子深处走去。
林子的中央却是极大的一块空地,一个身穿淡紫霞衣,挽着高髻的女子席地坐在青翠的草坪上,膝上放着一樽古琴,正低头专心拨弄着月白如皎的琴弦。
“初弹似鸿雁来宾,极云霄之缥缈,序雁行以和鸣,倏隐倏显,若往若来。其欲落也,回环顾盼,空际盘旋;其将落也。息声斜掠,绕洲三匝,其既落也,此呼彼应,三五成群,飞鸣宿食,得所适情:子母随而雌雄让,亦能品焉。”
楚今凝神细听那曲中之意,不禁低声诵和起来,语声虽轻,那抚琴之人分明已听在耳里,婉约的琴音弋然而止。
那紫衣女子缓慢地收回按在琴上的手,抬头看向眼前的不速之客,冷冷的不发一言。
她的容色甚美,气韵脱俗,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小姐,只可惜俏脸上仿若积聚了万年冰雪一般,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
楚今对她的冷漠却仿似不觉,目光专注,一直流连于那樽古琴之上。
这古琴为整块玉石所辟,形制浑厚古朴,作圆首与内收双连弧形腰状,高雅而不落凡尘,琴面圆厚,腹内突起,中间开一圆沟通贯整体,宽度几乎同长圆形池沼相仿。
琴背龙池上以篆书刻着“冷然希太古”五字,琴弦则纤细如发,皎洁如月,俨然是天丝所制,泛着温柔的白色光芒。
过了许久,那紫衣女子的神色渐渐不耐起来,楚今却忽然击掌大笑道:“传说伏羲琴能清心凝神,今日一见果然大是不凡!”
那紫衣女子闻言,心中一惊,不由运起灵力全神戒备,深深地看了来人一眼,道:“公子好眼力,竟能瞧出这是伏羲琴。”
楚今笑吟吟地看着她:“百里之遥,仍能气凝一线,普天之下,除了上古伏羲,在下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琴能达到这种境界,这位想必就是秦家大小姐吧?”
伏羲琴在数百年前便落入秦家之手,面前的女子琴技如此惊人,怕也只有秦家那位虽未正式即位,却早已执掌家族事务的大小姐了。
玥隐沙罗二人此时已寻了过来,见主子正与一位陌生女子交谈,便乖乖地走到他身后侍立一旁。
那紫衣女子仔细打量了下楚今,见他面如冠玉,气宇轩昂,温润如同春风,含威而不外露,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又望了望玥隐沙罗高鼻碧眼,大异于常人的容貌,忽然抿唇一笑。
“能有如此娇美的婢女随侍在侧,阁下想必是楚家之主了?”
那笑容犹如春日里百花齐绽,将此前的冷漠之色一扫而空,只剩下纯然的明媚灿华,连楚今看了都不禁怦然心动,他定了定心神,方躬腰答道:“不才正是楚今。”
秦巧彤的眼中划过一抹精光,嫣笑道:“却不知尊驾对巧彤此曲有何高见?”
楚今沉吟了下,徐徐言道:“天下有治则进,天下无道则隐。小姐曲意深长,直上云天,大得个中真味,只是音固清越,却未免过于高亢,失之洒脱,倒反不如波澜不惊,更显大气。”
此曲本含隐逸之意,然则琴者看似超脱不凡,琴音中却隐隐泄露出几许烦躁不安,如他这般素通音律之人,轻易便听出她弹奏之时的心境。
秦巧彤垂首默默不语,良久方道:“楚家主此言甚是,巧彤修习此琴已逾十数载,却始终过不了这一关,只怕也是天意。”
楚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秦小姐不必妄自菲薄,以在下之见,天下间摆弄器乐之人,能达到这种境界的绝不会超过三位,小姐能三居其一,足可傲视天下。”
秦巧彤闻言意动,盈盈一笑道:“楚家主先莫要说出答案,且让巧彤猜上一猜。嗯,第一位自然是退隐山林多年的何应求何老前辈,据说他拈叶一曲,便可退敌千人。”
楚今点头道:“虽未到千人之数,却也不远矣。”
何应求忝为青门之主,数十年前便已名动江湖,一生经历大小数百场战役,全无败绩,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精,被誉为武林百年来的第一人。
“秋无尘虽出身青楼,一身技艺却大是不凡,不知可入楚家主之慧耳否?”秦巧彤仔细想了一想,方才再次开口。
楚今不露声色地瞥向不远处的某个地方,那边梨花遍地,仿若刚刚下过一场花雨般,“秋姑娘琴艺虽好,终非习武之人,又怎能奏出绝杀之曲?”
秦巧彤心中暗惊,仔细打量他的神色,却瞧不出半分端倪,只得勉强笑了笑:“巧彤猜不出了,还请楚家主指教。”
楚今将视线缓缓收了回来,平静地看向面前秀丽绝伦的女子,心头忽有点涩意。
原来这般的容颜,这般的技艺,竟也无法令自己动心呢,他垂下眼帘,掩去那满怀的思绪,低声道:“花家之主精通百种乐器,另一位当然非她莫属。”
秦巧彤听他这样说,眼中不由流露出几分惊讶之意:“据闻花氏自幼天资纵横,过目即会,楚家主既出此言,莫不是曾经听过她所奏之曲?”
那人向来行踪飘忽,恃才傲物,何以竟会与这位远居意遥岛的楚家之主有所交集?
楚今微微一笑,那笑竟似带有一丝自嘲,声音依然平淡无波:“多年前曾有幸聆听天籁,至今难忘。”可惜那次之后,便再没见她碰过任何乐器了呢。
秦巧彤看着他,神色间有点迟疑,似乎想说些什么,又无法开口。
楚今心中多少猜着些因由,暗自轻叹了下,他抬头望望天色,见日已西斜,便躬身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今日多有冒犯,还请秦小姐见谅!”
秦巧彤也不作挽留,起身还了一礼:“不敢。家父仰慕尊驾已久,他日楚家主得闲之时,还请到秋水山庄一聚,巧彤必将十里锦铺亲迎大驾。”
十里锦铺乃是天启皇朝招待上宾的最高礼节,身为秦家下代家主的她,说出此话的意思即为愿代表整个家族,与楚家结交为友。
楚今听了只是轻笑了下,略一欠身,便携着玥隐沙罗二人,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