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下》倾城宁

11、平波卷絮（一）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秦淮，古称淮水，本名“龙藏浦”。相传秦始皇东巡时，望金陵上空紫气升腾，以为王气，于是凿方山，断长垅为渎，入于江，后人误认为此水是秦时所开，故称为秦淮。

　　此时华灯初上，两岸金粉楼台，鳞次栉比，河边不时传来阵阵莺声笑语，浓酒笙歌，无数花船往来河上，画舫凌波，浆声灯影，构成一幅如梦如幻的画卷。

　　众多华丽的画舫中，以寻芳阁的最为醒目，这艘名曰“花魁”的船舫，足有二十余丈，前后分为六舱，首舱用以居住，中舱为款客之所，两旁垂以精致的湘帘，虽宽不能旋马，而明敞若轩庭。

　　挽帘初入，所见尽是锦花绣团，芬芳袭人，不似人间之处，数名身着透明纱衣的妙龄女子，正在席间载歌载舞，不断摆出各种曼妙无比的姿势，香艳诱人至极点。

　　两个容色甚美的侍女穿梭其中，时不时奉上各色美酒佳肴，坐在软榻上，衣饰华丽的客人们，个个眼神迷离，盯着那些女子妙相纷呈的模样，恨不得伸手摸一把那雪肌凝肤。

　　丝竹声落，那数名妖娆的女子便如蝴蝶般，四散开来，一左一右，分别坐到了那几个男子身边，端起酒盏，娇声软语地劝酒。

　　头顶半秃，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色眯眯地笑着，一边对坐在怀中的尤物上下其手，一边说：“我说楚公子啊，你这儿的姑娘可真是不错，比那宜春院的强多了！”

　　独坐一角的少年公子微笑着举了举杯子：“呵呵，只要阁老大人喜欢就好。”

　　他的面容极为普通，墨带束发，简单的镂金袍服，脸上挂着几分慵懒的神色，靠在塌背上，旁边却没有女子侍候。

　　身材瘦小，眼细如豆的男子眼中却有点恼意，言语中透露出几分不满：“楚老弟，你平时带在身边的那两个小丫头怎么这样不给面子？为何到现在都还不出来待客？！”

　　“玥隐沙罗正在外头为大人们准备特别节目呢，难得冯大人如此赏脸到花魁来做客，她们怎敢不卖力表演一番。”少年公子优雅地浅笑着，淡淡地瞥了眼坐在冯御史身旁的妖艳女子。

　　那女子心知其意，立即撒娇卖嗲地缠到冯御史的身上，冯御史被眼前的美色所惑，大晕其浪，很快便忘却了之前的不快，趁机大占便宜。

　　少年公子冷眼看着，唇边却勾起一抹浅浅的嘲弄，这老色鬼自打上回见过玥隐沙罗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若非事情尚未查清，又怎会容他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

　　没一会，门外忽然传来几声清脆的铃铛声，紧接着一阵神秘的异域音乐飘然而起。

　　两位蒙着浅金面纱的动人女子，扭着纤细柳腰，迈着优雅的舞步款款而来，身上所着衣物甚少，只在重要部位略作遮掩，缀以做工精美的刺绣。

　　伴着极具动感的音乐，她们快速地舞动着身体，时而优雅感性，时而妩媚娇柔，时而傲酷神秘，一种热情奔放，慑魂夺魄的别样风情扑面送来，令人目不暇接。

　　那些薄如蚕翼的衣料上镶着莱茵石，大片绣花与水晶作为装饰，并衬以细碎的流苏，随着节奏的起落，在半空中甩出一道道美妙的弧线。

　　这肚皮舞源于西域地区，最早是作为一种宗教仪式，表达自然和人类繁衍的循环不息，庆祝妇女多产以及颂扬生命的神秘，因此舞蹈中带着许多令人眼花缭乱的胯部摇摆动作。

　　在座的都是中土人士，何曾见过如此催情性感之舞，不由个个看呆了眼，几乎怀疑自己身处西方极乐之界，坐望喜乐仙子献舞一般。

　　曲终舞罢，两位舞娘上前对众人盈盈施了一礼，脸上那幅纱巾轻然滑落下来，登时露出两张一模一样的美丽脸孔，肤色晶莹，高鼻深目，眸子如海水般湛蓝，分明是外族女子。

　　过了良久，众人方回过神来，掌声轰鸣而起。

　　“果真是艳绝人寰！楚公子，你有如此美婢，今年的鸣凤翠冠定是你寻芳阁的囊中之物！”

　　说话的正是当朝礼部尚书林峰，只见他捻着长须，脸上尽是赞叹之情。

　　少年公子轻笑出声：“林大人过誉了！想那春风楼的秋无尘风华绝世，岂是我家丫头所能望及，区区一舞，聊以助兴罢了。”

　　林尚书摇摇头，神色间颇有点感慨之意：“秋无尘固然姿色无双，可惜性子太过刚烈，得罪朝中权贵甚多，怕是红颜薄命，终逃不过明珠蒙尘的下场啊！”

　　少年公子含笑自斟，只是不语。

　　冯御史却一脸不以为然地说：“林大人此言大有不当，那秋氏不过一介青楼女子，理王爷能看上她那是她的造化，岂料此女竟如此不识好歹，三番四次让王爷下不了台，吃些苦头也是应该的。”

　　这冯谦官拜御史大夫，位居正三品之职，品性却极为不端，平日里趋炎附势，攀附权贵，早已声名在外，林峰对这种人素来极为不耻，此时听得此言，只是冷哼了声，却不搭话。

　　其他各人亦知根底，都是讪讪于色，不知如何接下去，一时不免有点冷场。

　　“哟！莺莺燕燕你们怎么不给各位大人添酒呢，这几坛葡萄美酒可是上月专程从大食运来的，大人们今日可要好好尝一下才行啊！”

　　一位身穿霓衣，珠钗满头的美貌女子卷帘而入，见此情状，立即堆起满脸笑容，连声叫嚷开来，扬手示意乐师们继续奏乐。

　　陈阁老微微一笑，忍不住打趣她：“去过无数风月之所，偏偏就这里的嬷嬷嘴皮子最厉害！我说芳华啊，莫非我们还能亏了你这酒钱不成，要巴巴地过来瞅着？”

　　那美貌女子眸光如水，不依地娇嗔道：“陈大人哪，您又在取笑芳华了不是，唉，当日您若是肯把奴家接回府中，如今芳华也不必为了这数两银子大费周折啊！”

　　这老鸨本名毕芳华，原是秦淮河上的名妓，当年与这位翰林院里有名的大学士颇有交情，只是年纪大了又不愿从良，方做了这里的嬷嬷。

　　众人闻言不禁笑了起来，朝廷上下都在盛传阁老家中那位太座善妒成性，比那河东狮吼犹有过之，他又岂会有胆量将这青楼女子安置于府中。

　　陈阁老脸色变了变，又不好发作，只好摇头苦笑不已。

　　毕芳华在欢场打滚多年，早就练就一身好本事，此际妙语连珠，不时说些荤段子助兴，一下子就把刚才有些冷下来的场面不着痕迹地轻轻带过。

　　酒过数巡，众人不觉都有了点醉意。

　　胡疆之酒本不浓烈，却是后劲十足，极易上头，酒量好的免不了都有些面红耳赤，酒量稍浅的更是歪在榻上胡话连连。

　　少年公子身处繁闹之所，却仿似对周遭一切毫不上心，径自品着美酒，此时见到众人醉态百出的模样，不由挑眉轻笑起来。

　　恰好毕芳华抬头望来，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彼此明了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