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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普通人的战争(一) ...

  •   此时窗户外面还是一片漆黑,一楼本该在沉睡的四座大厅灯火通明,走廊里乱糟糟地塞满了人,可称沸反盈天。
      我连刀带鞘地推攘着人群往喧哗最深处挤,耳中胡乱听得几句“杀人了”、“造反了”、“奴隶”之类的话。待我一路闯到楼梯与大门正对着的空地,首先被地上齐刷刷码放的两三排男尸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
      满地摆放整齐的尸体旁边,小喇叭一脸棘手地站在那里,他旁边还有几个人,包括二楼那个醒目的黑袍女人。
      小喇叭看到我拨开人群闯进来,脸色微变。
      我才不理他,满心是被人扰了清梦的不痛快。抬眼在场上一扫,只见场上一共二十多具男尸,死相各不相同——有的脸色青紫像是被憋死的,有的却在脸上、胸膛等处插了利刃,还有的干脆被硬物砸烂了半边脑袋……
      尸体后面靠近楼梯处,还有二十几个形容狼狈的女人被亲卫队看守着龟缩在墙角,听身边人指指点点的话语,似乎是趁夜杀人的凶手。
      我打眼看了个大概,原来既不是外敌来袭,也不是基地里发生翻了天的动乱,只是一连串仿佛串通好了的杀人案而已。当下心中不以为然,带着未睡足的恼怒,转身就想甩手走人。
      “莉迪亚!”清朗的男声隔着人群叫住我,我回头,看到小白从阴影里走出来对小喇叭道:“蜘蛛到了。”
      “现在人齐了,可以决断了——这件事必须尽早解决。”蹲在一具尸体旁边的男人站起来接道,是那个桃花眼,“赤火”的代表,一楼另外两座大厅的负责人。
      我皱着眉头回看过去,只见随着他们发声,围拢在小喇叭周围的几人一起看过来。在场除了那个黑袍女人,还有二楼另一个小团体的瘦弱男子,一个眼神凶狠的亲卫队员(好像是被我杀死的弩机男身后那个持枪的),以及阿英的妈妈和另一个中年妇人。他们身后,是负责看守那十几个女人的亲卫队员,阿武也在其中。

      众目睽睽下被点了名,我没奈何地走过去,脚步拖拖拉拉,不情愿问:“出了什么事?”
      大概我昨天晚上的壮举已经传了出去,现在说的话就颇有分量,在场八个人静默一瞬,最后是桃花眼给我三言两语介绍了情况。
      原来,事情最早在二楼的一间大厅闹起来:一个女奴趁着夜深,试图杀死她虚弱昏迷的念能力者主人。结果那女奴手上无力,一击毙命不成,她主人受痛惊醒,叫嚷起来,厅内众人纷纷惊醒,灯光也随之亮起——
      这一下可不得了!
      明亮的灯光将大厅照得分毫毕现,好几个人惊讶的发现自己身边的念能力者竟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死了!稍一清点,发现死者足有五人,那个叫嚷出来的倒霉蛋反倒成了留得一命的“幸运儿”。
      基地从未出过这样的命案,负责这间大厅的黑袍女人匆匆赶来,发现五桩命案的凶手各不相同又一目了然——就是这五名遇害的男性念能力者蓄养的女奴,此时就留在原地、尸体旁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不抵赖。
      据说她们杀人乃是因为长期受到虐待的宿怨,得此机会一朝报复,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过这六个女人(加上行刺失败的那个)积怨虽深,城府却浅。黑袍女人觉出不对,稍一审问就得到另一个炸雷——原来除了这六人,别的大厅还有更多的女奴组成同盟,约定好了今晚一起行凶!
      黑袍女人一听大事不妙,不敢擅专,掉头找到小喇叭。基地所有的灯光火急火燎全亮了起来,揉着眼睛的普通人坐起身来一看,纷纷被自己周围惨死的念能力者吓了一跳!
      经过清点,已经遇害的念能力者共二十三人,全部是男性,凶手是他们各自的女奴(以及四个男奴),也就是现在被看守在墙角的一群人。而且经过调查,除了已经得手的这二十几个,还有更多的奴隶在事发时正准备动手、目前尚未暴露……
      如此恶劣的批量凶杀案,无疑使基地形势雪上加霜。遇害的念能力者多少有亲友需要交代,行凶的奴隶需要处置,更重要的是揪出隐藏在群众里尚未出手的危险分子。然而已经被抓的奴隶却不肯松口揭露潜伏的同盟……
      我来的时候,基地管理层正就此事陷入僵局。

      事件如此离奇惊悚,我一时也不觉得困了,皱着眉头细细思索:
      “所以这些被抓的都好处置,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怎么把那些隐藏的家伙抓起来?”
      那些未暴露的同伙就像埋在普通人里的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这要是每天晚上都被他们抽冷子杀几个人,日子还过不过了?!
      不把这事儿解决干净,以后都没法睡个安生觉了。
      “确实棘手啊!”我摸着下巴点了点脚尖,感叹道。

      “这件事必须尽早解决。”桃花眼再次道,“我们拖不起。”
      他用眼神示意我们身后。
      回头看到里三层外三层围拢在此,等着看事件发展的群众,大家都沉默了一瞬。
      “让他们先回去?都围在这里算怎么回事!”亲卫队的男人语气很冲道。
      “你以为我们没试过吗?”黑袍女人恼怒回道,“这件事不解决,谁能安心回去睡觉?!”
      “谁也不想一早醒来,发现身边的人变成了尸体。”瘦弱男人补充道。
      “而且念能力者的安危也系于此!”阿英妈妈格外强调道,“我们的念能力者现在毫无自保之力,这些人乱糟糟地放回去,万一再有被加害的可怎么办?”

      “现在那些念能力者是怎么处置的?还留在原处吗?”我插嘴问道。
      我们在这里瞎比比,真有心杀人的,恐怕直接就回到大厅里,趁着人都涌到外面,屋里只有满地虚弱不堪的念能力者,抽冷子想捅几刀就捅几刀!
      那可就闹大笑话了。
      阿英的妈妈冷眼瞥过我,不肯回答。
      我瞧她那德行,才要冷笑,旁边桃花眼接过话去,道:“亲卫队的人去负责了。我们把普通人都先赶出来,然后趁机把念能力者都搬到统一的房间里。”
      “其实早该这么做了。”他叹道。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小喇叭道,看得出他竭力平复焦灼的心情,推了推眼镜,使语气平静:
      “还是回到我们之前的问题。念能力者集中到一起,剩下的普通人基本都是依附于他们的家属和奴隶。这些人怎么安置?”
      “念能力者需要照顾,只凭我们现在的人手,没有那么多精力。还是需要调用其他的普通人前去。”阿英的妈妈也道,“但关键是,哪些人可靠?”
      “筛选势在必行。”小白摸着下巴道。
      “道理谁都明白!但问题是该怎么做?”黑袍女人语气焦灼道。
      “这些人不都是奴隶吗?”亲卫队的男人枪口向后一划,指向被关押起来的二十四名凶手,口吻狠辣而干脆:
      “把所有的奴隶都杀了,不就一了百!”

      “这也太武断了!”瘦弱男人惊呼道。
      “这肯定不行。真这么办,基地直接就会崩溃了。”桃花眼平和地道,只是说到最后,我看到他讥诮地弯了弯眼角。
      “是啊。”小喇叭也道,“基地登记的奴隶和家属人数基本在对半开,但家属中老幼居多,奴隶却全是青壮年,因此具体到基地目前用得上的劳动力,奴隶的数量要远远多于家属。考虑到基地目前的形势,我们不可能完全舍弃这部分力量。”
      “或者直接说,想杀掉全部的奴隶,凭我们现在的力量根本做不到。多半的结果是奴隶反过来把我们杀了。”小白语气懒洋洋地,对那个面色难看的亲卫队员道。
      “不能乱来。”阿英的妈妈沉声道,“这档口,我们一定要稳。”
      “基地那么多人,可都指着我们呢!”她身后的中年妇女揩了揩眼角道。
      “那你们说怎么办!”亲卫队的男人抱起枪道,语气烦躁,“反正我们亲卫队就是听指挥的!你们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好了!”
      这话带着火药味,好几道目光有意无意地晃过我。

      众人沉默了一瞬,没人接他的话茬。仿佛默认了持枪的亲卫队代表被排除在有效发言人之外,剩下的人继续讨论:
      “清理是肯定的,但不能乱来。”桃花眼道,侧头看向后面那群凶手:“难道撬不开他们的嘴吗?”
      “严刑逼供也许可以,但恐怕他们也不知道全部的人。”黑袍女人答道,“这些奴隶并没有严密的组织,只是同病相怜而已……”
      “同病相怜?”阿英妈妈之外的中年女人恼怒道,“你这话是站在哪一边说的?他们是一群杀人凶手!”
      “我爱怎么说是我的事!况且被杀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黑袍女人也不是泥捏的,当下反唇相讥,火药味渐浓。
      “你说什么?!”念能力者的家属代表勃然怒道。
      “你们别吵,别吵。”小喇叭连忙两边安抚道。
      “反正人就在这里。想知道什么,你们自己去问好了。”黑袍女人抱臂道。
      “既然如此,索性我们再问一遍,之后就处置了罢。”桃花眼道。

      一群人移步向囚犯走去,我脚步落后几步,困倦地打了个哈气。
      “怎么,困了?”小白回头笑道。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抬手抹掉打哈气渗出的泪水。
      “关于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小白问。
      我一怔:“我吗?”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他身后看热闹的人群,心中有些想法却又并不分明,最终只耸了下肩膀,含糊道:“还不知道。先看吧。”

      这二十四个弑主的奴隶,我在之前众人打嘴仗的时候已经观察过了,基本上全都面黄肌瘦一副饱受虐待的可怜相。
      就样貌而言,有的能看出眉目姣好,有的就很一般,甚至用神叨一点的话说,眉心黑气缭绕。姿态也是各异,有的昂首挺胸英勇作就义状,有的失魂落魄仿佛人偶,还有的含胸塌背阴郁畏缩……
      现在回话的就是站在最前面,一个挺胸抬头背脊笔直、脸色发黄但面容姣好的年轻女人:
      “你们不用问了。人是我们杀的,我们都承认。进了这个基地,就没想过能活着出去。现在手刃仇人,更是毫无遗憾了。”
      她的语气意外的平静豁然,接着道:“至于和我们有着一样想法的还有谁,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就算知道一两个,也不会告诉你们的。所以省省吧。直接送我们上路,大家都轻快。”
      “你想的太简单了。死是肯定要死的,但怎么死却有讲究,我不信你不知道。”阿英的妈妈语气缓慢而阴沉。
      她体型宽硕,跨步而立,目光颇具力量地环视二十四个奴隶,威胁道:“现在的情况是,说出隐藏的其他人,让你们痛快的死。不说,就等着受罪吧!”
      基地的刑罚不常出现,但也绝对不是一般人能熬过去的。然而此言一出,除了个别一两个奴隶向她投来木然的一瞥,余者都像根本没听见似的,眉头不皱一下。
      为首的女人莞尔一笑,道:“你不知道我们这些奴隶平时过得什么日子,所以才能说出这样可笑的威胁。基地处刑,玩的花样还没我们平时多。”
      这女人笑起来的模样颇有几分婉约,一双眼睛却如死水一般,平静中压抑着极沉重的哀戚。她说着,做了个惊人的举动——满不在乎地拉开了自己胸前的衣襟。
      我不及别眼,先倒抽一口气!这女人的身上布满了可怕的伤痕,林林总总各式各样,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我不忍细看。只是惊悸地想着,一个女人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裸|露自己的上身也毫无波动,那种只把自己当成个物件儿展示的、习以为常的麻木,该是经历过什么才会有?
      只听她用平静的语气道:“所以如果上刑能让你们满足,那就上吧……不过是家常便饭。这里没人怕这个。”

      对这样的人,威胁没有用。
      阿英的妈妈被堵住,只冷哼一声,再没话了。
      这就是奴隶……
      我突然觉得喉咙堵得难受,轻轻“哎”了一声。
      那女奴循声看向我,突然道:“我认得你。”
      我愣住,她静静地看了我几眼,轻声道:“你带走了艾里莎。谢谢你。”
      艾里莎……
      “你们认识?”我问道。
      “认识。”她道。
      “怎么认识的?”我又问。
      这时候其他人都安静地听我和她对话——没人是温室里的小白花,都知道硬撬开这些人的嘴已经没戏,但又不肯死心的想多少挖出点东西。
      女奴闭口不言了。
      我渐渐理顺了思路,清晰地道:“一个晚上能有二十多人同时被杀,显然是约好的。所以你们相互认识并且达成了约定,这毫无疑问。你不肯背叛同伙,这很好,我不逼你。我只想问一些已成既定事实、无关紧要的事情。”
      女奴看了我一会儿,掩回衣襟道:你问吧。”
      我问道:“首先,为什么是今天晚上?”
      “因为安婆的计划失败了。我们只能自己动手。”她道。
      “安婆?你们是一伙的?!”阿英妈妈手下的中年妇女失声叫道。
      “事实上,她才是我们的首领。”女奴道。
      也许是人已经死了,她顿了一顿,又多说两句:“并不是所有的奴隶都想报复。我们只是……一部分。在我们之中,安婆是资历最深的,她串联起了我们所有人。”
      “她下毒失败,你们决定动手,这是一系列的计划。”我沉吟道,但病毒爆发后,基地几乎是立刻采取了戒严。那么……
      “你们是怎么联系彼此订下计划的?”我费解问。
      女奴沉默着没有马上回答。按理说他们根本没有走动串联的机会。
      “我猜,是在厕所吧?”黑袍女人突然道。
      厕所?我惊讶之后立刻了然:的确,卫生间是公用的,这也无法禁止。
      女奴默认了。
      那这又是一条无用的线索了。
      我沉吟着没有立刻问下去,桃花眼突然问道:“你从不回避你们还有同伴,可那些人却在今晚迟迟没有动手,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只是没来得及。”女奴平静地道,“没想到有人会失手,提前把事情暴露了。”
      桃花眼愈发明显地道:“但是现在的情况是,你们一定会死,而那些人却不用。不觉得不公平吗?”
      “什么是公平?女奴的语气是看破一切的沉寂。她平淡的讥嘲道:“你不用挑拨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公平,只有值不值得。我一条贱命,本来也朝不保夕,能拖上主人一起下地狱,已经是赚到了。”
      “而且,”她愈发笑得甜美起来,眼神却十分空洞,“你觉得相比于我们去死,剩下的人能活着是赚到了?可我告诉你,他们却觉得,能像这样拖一条仇人的性命下地狱才是幸事!”
      “什么公平不公平,你根本没资格断言。”

      她话音刚落,我借着一闪的灵光,即刻问道:“你这是觉得自己死定了!但是我问你,如果现在让你选,要么杀掉你的主人再给他偿命,要么直接放你自由离开基地,这两种你选哪个?”
      女奴一怔,随即道:“这没有意义……”
      “有意义!”我打断她,盯着她问:“如果给你机会,你选哪个?”
      “我……女奴始终死寂的眼中终于绽出一点微薄的光亮,她没有回答,一时竟似想得痴了。
      “我想离开!”她旁边,一个年纪更幼的女奴突然尖着嗓子叫起来,声音还带着稚嫩。
      这是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小女奴,四肢瘦弱得像火柴棍,之前一直失魂落魄地蜷缩在为首的女奴身后。此时她突然带着哭腔猛扑过来,吓得我差点拔刀。
      然后她就被旁边看守的亲卫队伸胳膊拦住了。拦她的人是阿武。
      “求求你,求求你!”小女奴扒着阿武的胳膊冲我拼命哀求着,“你能放我们离开吗?!我不想死!我想离开!”
      阿武皱了皱眉,一用力将她推开,小女奴跌坐在地,看到我始终没有反应,绝望地掩面哭了起来。
      她的绝望仿佛感染了其他奴隶,之前像假人一般老实的奴隶纷纷有了反应。突然,一个站在后排的奴隶猛地转身,加速冲向墙壁,狠狠地一头撞了上去!
      清脆的颈骨折断声,那个撞墙自杀的奴隶缓缓滑倒在地,墙上留下一道血痕。
      耳畔依稀听到几声惊呼,我尚且目瞪口呆,又有两个一男一女两个奴隶效仿着向墙壁冲去!
      这一回,他们被反应过来的亲卫队拦下了。
      “砰!砰!”两声枪响,我旁边隔了两个人的位置,那个脾气暴躁的亲卫队代表连开两枪在对面奴隶的脚下,厉声威吓道:“不许动!”
      奴隶们慌乱片刻,又恢复了死寂。和那个小女奴一道,还有三四个女奴跪倒在地,掩面哭了起来。
      我看到为首的女奴眼中昙花一现的光彩又渐渐熄灭。

      “正事没解决,惹出这样一场闹剧!”阿英的妈妈冷哼道。
      我也被这一出变故吓了一跳,听到刺耳的话,正激起胸中戾气,侧头对上阿英妈妈居高临下冷睨着我的双眼,几乎就想拔刀砍她……但到底还是压下了火气,只因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向前迈了一步,我盯着为首那女奴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所以,比起搭上性命的复仇,你们还是想离开的吧。”
      女奴侧头避开我的眼神,低声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你在消遣我们吗?”
      我微觉委屈,撇嘴道:“我可没有!”自觉没趣地转个身子,对着小喇叭等人宣布道:
      “各位,我想,我有办法挑出他们的同伙!”
      对面一瞬沉默,身后女奴的呼吸明显加粗了。
      “什么办法?”小喇叭问。
      “我们可以把有反心的奴隶都放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普通人的战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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