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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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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冰雪消融,山谷崖涧中满是积雪融化的细微声响——寒冰炸碎的、冰凌水珠滴答的、草叶上微雪掉落的。
山坡草地上已经有小小的虫类在爬了,偶尔可看见一两只小黑粒在抖落积雪的草木上迅速的爬过。飞鸟也愈来愈多的出来活动,停在高树上,对着灰白白的天低低的鸣叫几声。开春的雨过一场暖一场。万物复苏,大地鸣谢。
四棠跟着师父,已有两月光景了。然而多半是在行路。几日前,他们刚刚在这青山顶上定居下来。
两个月前临行路的那日,师父在那片狼山树林里掘了一个女子的坟墓。当时四棠在旁边看着天真无牙的问道:“师父,我娘说掘人墓是孬种会遭霉运。这样无事么?”
她家师父僵了一下,勉强笑道:“无事,四棠无须忧心。师父只是取一个信物,并不会开棺。”
后来掘出来一个红雕木匣子,师父这一路上都随身带着,有时拿出来看一看。师父说匣子里面装着红儿的遗物。四棠不知道红儿是谁,只看见师父慢慢的又很不开心。四棠便不明的讨厌起来这个红儿绿儿的了。
“这里是青山。离狼山约莫有一万千里。这儿是我一位故友先前的住处,我已向他请示过。如今他去了别处,我们日后便定居在这里。”
“无须担心,青山山势高峻,台阶悬悬如线,普通人无法企及。故这儿只有你我两人。”
来到青山时,师父这样对她说道。登山时,那样险峻的台阶,四棠得紧紧依附着他,一步一步攀登。而他却面如沉水,气力沉稳。四棠这两个月来,对于自家师父武功内力的领教是无比的惊诧艳羡。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一家客栈,有一个醉酒莽夫大闹挑事。当时她与师父都坐在床边吃晚食,师父仍然是极为低调的带着一顶斗笠,他本是沉默不语的喝茶,然那事态愈演愈烈。突然一瞬她家师父长剑一出,脚尖一点,身轻如燕,几招下来,师父甚至都没让那莽夫触到他的衣角,便让莽夫屁滚尿流连连求饶。
四棠记得,师父拔剑的时候,旁边有人惊呼:“是沈屽风!”
客栈中一阵不知从哪儿来的细风里,四棠透过轻轻扶起的发丝,疑惑的望向惊呼的人。
好奇怪……师父明明叫沈无过,怎么又叫沈屽风呢?
“快看!是他的屽风剑。他是沈屽风无疑了!”
那些人又轻喊道。
原来……师父的那把剑叫屽风剑啊……
可是事后,四棠与她师父讲起这些事的时候,他只是弯着唇角揉了揉她的乱发:“不用多虑了,那些都是旧事了。师父一直是叫沈无过,师父的剑其实叫小照。”
照人照心,照不见故人鬓。年幼的四棠看着师父望向远山目光又渐渐变得缥缈,终究还是许多年后才慢慢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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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顶上是一块平地,如山坡。这里坐落着一大所住宅,雅致得紧,连带着许许多多零碎的小房间,几乎都以珍贵的上好木材建成,未用任何土砖,因此散发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草木清香。并且房间大多一面或几面开放,周绕有长廊,廊上挂着清铃,微风一过叮当作响,极为悦耳。住所中有一片花园篱田,和一个小小的池塘,塘中种了水芙蓉。
木宅中有三四个仆人打理琐事,种菜浇花。四棠本以为他们平平无奇,却也在后来看到一个仆人能如轻鸢般一晃便越上树、脚尖虚顶在树梢时,才张大了嘴巴,明白这些仆人也是有来头。
四棠的教室在木宅的最后,只要一出去,在草坪上向前走几步,就到了青山的边缘,是个悬崖。师父嘱咐过万万小心不可失足。这间教室有两面是无墙阻隔的,也无竹帘。直接面对了满地的野草和仰头即见的碧空。风可入室,吹卷书纸。
四棠在教室中,端端正正的盘腿坐在沈无过对面,师徒两人之间隔了一个沉木小案,案上搁着书卷。
四棠的课程,是从基本的礼仪开始的。小小的孩子明理懂事很快,前几日便全部授完,如今竟然也做得有模有样,像是真从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少爷。即使有时还是会不小心忘记,只要沈无过面色一冷,四棠就瞬间记起重新做好。沈无过心中叹赏,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脑袋也灵光,能够细细雕琢。
四棠如今的装容已大大好转,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垂在脑后,没有一丝乱缕。虽然无任何头饰,无任何发型,但瞧着干净利落。脸蛋白净,五官虽然还未长开,小小的一团,但已见着精致,想必定会是出挑奇秀。尤其是一双明目,平日里虽然好奇的滴溜溜转、东看西看闪着晶亮,但现在却恭恭敬敬的垂着眼,长而浓的睫毛也随着收敛,不时轻轻扑闪一下。身着整齐的衣衫,找不出半点灰尘。真是和初见时大不一样了。
沈无过这样想着。
四棠微微抬脸偷瞄了一下自家师父。这在今天不是第一遍了,算是孩子的小天性。这几日沈无过摘下了斗笠,也垂了头发,有几缕散在身前,但也不失肃整。他褪下了满身沾雪沾尘的衣袍,着了常服,散发着温和儒雅的文人味道,如同二月刚刚兴起的春风。
沈无过此时却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这个徒儿,以为自己真看不见她偷瞄嘛?
罢了。反正装都装了。
“今日便学到这儿。回房记得温习功课。”他和声道,习惯的抬手揉了揉四棠的头发。头发被揉得有些乱,有发丝滑到四棠脸上。
四棠睁着小鹿般的眼睛点点头:“嗯。”
然后她小心翼翼、悄悄觑着沈无过的脸色说道:“师父……昨日巴山姐姐说,今日课程结束后,带我去后院捉滚山虫……”
四棠口中的“巴山姐姐”,便是那几个深藏不露的仆人之一了,性子相较之活泼灵动。
沈无过看着她如同小猫般紧张却按捺的样子,禁不住笑意满脸,露齿暖笑,轻轻点头算是允诺。一瞬间四棠水汪汪的双目咻的擦亮了,遮掩不住的欢悦:“多谢师父!”
说罢,便是站起来匆匆行了礼,撒开脚丫子,迫不及待的蹿了出去到后院找那巴山姐姐。
童稚的声音脆生生的传了老远。“徒儿晚膳之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