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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初元年，腊月，京师出军镇压狼山之南荆州。四处贼人趁乱，屠民抢掠。
天外飞雪，数天不绝。掩尸埋骨，不留遗迹。
狼山。
远处一片寥阔苍寂，原野上明晃晃的白雪皑皑。天飘着末冬细雪，轻如飞絮。苍阔的背景下，一人头戴箬笠，披一披风，持把青剑，在白茫茫的荒野中如一蝼蚁，自北而来。
纯白广阔的雪地上印下一串浅长脚印，蜿蜒至狼山下的木林。
狼山脚下有一座村落，一片树林。几日前遭山贼抢掠屠戮，整村未留活口。几日大雪，悄无声息埋下了这座村落。但恶行难掩，一整座村落的鲜血在雪下遍地横流，如同血脉搏动并迸发。白雪被红血殷染渗透，仿佛在地上开出一朵朵红梅。
离村不远的树林，高大挺直的树木已落尽了叶，光秃秃的枝干上积着些细雪。林中僻静处有一块墓碑，上面刻着季氏玉红。
不知何时那箬笠男子已站定在这块墓前，脸周围喘出些白气，有些雾缭缭。
“红儿。”
又是一阵白雾。
“你可曾怨我。”
那男子已是盘腿坐下，静静对着墓碑，好一会儿再没说句话来。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温润的声音稳稳的穿过湿冷的空气，依然清朗柔和。
“我对不住你。”
他沉默一会儿，突然勾唇笑道：“如果这会儿你在的话，肯定要跳起来打我。”
他笑得极温润，仿佛可把肩头的雪暖融。
“当年我离开，寻人拜师，练得武艺。我不曾想你真会等我那么久……等我回来你却变成一块石碑。”
“呵……有时我想，究竟是谁负了约。”
“就这样吧……红儿……”他轻轻长长叹息着，闭上眼睛，仿佛沉沉睡去。
飞雪依旧卷着北风，静静落到这片林梢，落到槎桠枯枝，落到冰凉的石碑，落到他的箬笠与衣裳上去。
高天之外，鸟禽稀少，有时急急的掠过树林，乌羽沾雪，发出一两声嘶哑的鸣叫，也许未看见林下的一人一墓。但又也许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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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城门外。
“将军！叛军已拿下！”
“只是……叛军集体自刭，无人存活……然而叛军头目藏弗却无影无踪。”
那将军的身形一顿。
沉厚粗噶的声音缓缓道：“罢……留些精兵在荆州搜寻藏弗。撤回京师。”
“是！”
月末，杨将军队一路包围斩杀叛贼。至终，剩下苦支的寥寥叛敌被逼无路，集体自刭，而头目藏弗私自奔逃。次年元月，藏弗腐尸在荆州城外石沟旁被发现。杨将立功，圣上赐赏擢升。此些已是后话。
那日，渐近黄昏，风雪已停。有些鸟儿停在树林的秃枝上歇脚，抖落细雪，梳理羽毛。黄昏的金光照耀在林中，林中人惊醒。
墓前那男子缓缓睁眼，看见金灿灿的日光弥留在石碑上。他伸手温柔拂去碑顶的薄雪，然后便似先前静静盘腿坐着，目光深邃幽远，不知在思考何事。
黄昏的日光燃烧殆尽，天下陷入一片冥冥的昏暗，林中已无鸟栖，那人却还在坐着。
“咔嚓……”
男子恍然回神，抬首，目光一凛，轻喝住：“何人？——”
过不了多久，便看见墓碑后面，从一棵树旁，悄悄探出了一颗脑袋。
男子一怔。
小孩子？……
那小儿扒着树干，好奇且小心的看向男子。他个头瘦小，头发散乱的披着，几乎快遮住一整张小脸，身上脏兮兮，衣服破烂。
男子温了语气，问道：“你为何会在此？你父母在哪儿？乞儿么？”
小儿定定的看着他，仿佛听不懂他的话，又仿佛哑巴，一动未动。
男子坐在那儿，看着他道：“过来。”
过了一会儿，小儿慢慢从树后走出来，绕过石碑站在他身旁几步处。
“你叫什么？”男子问。
“他们都唤我四丫。”声音微微透出了些嘶哑，但仍有小孩子的软糯。
“你是丫头？”男子微诧道，他又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小孩儿，乌发垂腰，一双透亮的眼睛滴溜溜，面颊凹陷，更称得双眼较大。而小鼻小嘴，玲珑小巧的，兴许是个女孩儿。
“嗯。”
“你父母呢？你家在哪儿？”
她略微茫然了一下，而后缓缓说道：“家……住在离这儿不远的村子里……前天，有一群人从山上下来…到了我们村子里……然后，对门的婶子被杀了，赵小胖死了…回家时，姐姐被那群人拖了去，然后爹娘也被弄死了……”
小孩儿慢慢的说，用童稚的声音轻轻地讲。介时男子才注意到她袖口上有干涸的血渍。
“我藏在猪圈里，那群人没找到我……可是家里的白面馍馍都没有了……”
男子道：“好，不必再讲。”
她瞅着他。
“你有姓么？”
“姓？”
她的眼里透出了些疑惑，微微抬了抬小脸。
“就是你父亲的姓。”
她又沉默，只盯着男子看。
男子叹口气，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头顶：“你是否有别处的亲戚？”
她摇头：“我不要去找他们。他们和我爹娘一样，只给我稀饭水喝，白天撵我去干活，晚上让我睡在干草垛里，还用干柴打我的头，戳出血来也不管。”
四周的天色愈加昏暗了，男子只看见她的眼睛在夜色中亮亮的。
“好。不去找。”
“如此……你便跟着我罢……我收你为徒。”
男子站起身来，身上的雪簌簌的抖落。他身形高大，四丫费力仰头看他。
“四丫……唔，这名字太普通。我就叫你四棠吧。”
他摸摸她的头。
“你便跟我姓好了。我姓沈，叫沈无过。从此你便叫沈四棠，你喊我一声师父。可记住了？”
“好。”
她睁着亮亮的眸子注视着他。
“我就叫沈四棠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