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斯波特的故事》鸢飒

5、故土

　　气走兰斯之后，我回到了没课就蹲在树杈的阴影里专心守护奥古斯汀少爷的生活节奏中。
　　啊，惬意好多。
　　果然看一个人比看两个人省心，我在琢磨着要不要把这位小少爷也训练出兰斯那样一流的跑路功夫，这样他们只要不在第一时间被杀我都能够看顾过来，也许还可以多发展几个客户，就像一个绳头上再拉那么三五个项圈的遛狗。
　　……咳嗯，我是说，杀手也是人，也需要生活费的。
　　不过似乎也不对，这是保镖的工作。我只是因为雇主要求统统杀掉才接下这份委托的，论处理问题的麻烦程度，死人比活人简单多了。
　　我叹了口气，顺手展开一封奥古斯汀少爷的信。每封给奥古斯汀少爷的信件我都会先行悄悄查看一遍，如果是约架，我就先去将对方揍得约架不能，如果是约去危险的地方，我就先去所谓的危险的地方搞点破坏让他们去不了，如果约的是不危险的地方，那就悄悄陪他们去一趟，雇主给了我这么多钱，我要拿出十二分的职业热诚来回报才是。
　　今天的信件都很无聊，谈论的无外乎打架、打球、骑马、很少的一点诗、为什么我们不能和淑女们一起上课？为什么我们不能和淑女们一起上课！为什么我们不能和淑女们一起上课？！以及，教导主任的女秘书今天胸衣没扣紧。
　　我将这些没营养的东西摞在一边，双手搓了搓脸。
　　这些信如果给教导主任看到了，足够倒吊他们三天三夜。大好的青春为什么就用来想这么些无聊的事情，看我怎么……
　　我的信鹰突然落在了我头顶上，尖利的爪子刺得我头皮疼。我思索一秒，理解了它是无处落脚才做出这样的判断，于是宽容了它的冒犯。
　　从它嘴里接过最新的一封信件打开，我突然顿悟，什么学生教育什么马术什么少爷，这些都不是我该关心的东西。只有天才和一无是处的家伙才会生命不息跨行不止，我不是什么天才，既然已经偏离我的职业航线，那还是早点回头是岸。
　　我马上就去写辞职信。
　　啊，别了，这短暂的，花钱如粪土的待遇，你会成为我一辈子的温暖记忆。

　　我将我的辞职信和那封信摆在一起，开始对着它们犯愁。
　　那是一封告白信。
　　是一封，雅莉丝小姐，对，奥古斯汀少爷的，告白信。
　　是不是有种要出人命的感觉？
　　反正我是怕了。
　　虽说妨碍人家恋爱是会被马踢的，但是少爷也很可能活不成啊！
　　怎么办。
　　我的人生头一次遇上了和兰斯没关系的危机。
　　不过好在小姐善解人意地给了少爷三天考虑时间，这三天的缓冲至关重要，我得以有微末的喘息空隙，不至于一夜白头。
　　……还是辞职吧。
　　啊，下课了，先护送小少爷回家再说。

　　傍晚下起了稀稀落落的雨。
　　我悄悄跟随少爷回家，路途中料理掉两个伺机出动的暗杀者，看着少爷的马车进入戒备森严的公爵府邸后转身离开。我的职责只包括大门之外的守护，至于内部，那是他们的家务事。
　　防雨斗篷让我在雨中也可以很惬意地散步，我看着鞋尖溅起的水花，突然想到了遥远的奈威兰。
　　那是师父和我，兰斯和他母亲曾经居住的小镇。
　　泰莎夫人和师父都过世后，为了守护兰斯我追着他走遍了大半个国家，现在奈威兰正好在我们所处的地区的对角线上。气候、风俗、口音都有着相当大的差异，只有下起这种稀疏的雨时，才能找到一点它们其实在同一世界的感觉。
　　师父以教我这一身本领为代价让我守护兰斯一生，他说希望我不会后悔这个选择。也许没遇到师父和兰斯母子的话，我真的会在奈威兰作为一个平凡的农夫终老，平淡而安稳。
　　现在我并不后悔漂泊，但却有一点点羡慕。
　　突然有点想回去扫墓呢，现在已经没有活人可以惦记的第二故乡。
　　至于我真正的故土……

　　心口突然一痛。
　　哦这不是抒情。
　　是敌袭。

　　走神期间胸口被利器刺进了一分，我急忙向后一闪却发现进入了圈套。
　　这是一条砖墙砌成的死巷，四处的阴影中都充满了危险的气息。巷口那个像路人的绅士向我展示着他拇指上的戒指小刀，优雅地行了个脱帽礼。
　　左胸传来微麻的触感让我感到不妙，对方的刀刃上涂的可能是毒药。我从靴筒中抽出两把细长的双刃剑护在胸前，谨慎地寻找着逃脱的机会。
　　“尊敬的杀手先生，稍安勿躁，我们只是想和您商量件事而已。”巷口的那位绅士轻柔地说。
　　“那还真是抱歉，最近我没有空接新任务了。”我冷淡地回答。
　　“您误会了，我们只是希望您能辞去这份委托。违约金和您今后的生活费我们都会为您承担。”对方用一根手指旋转着礼帽，从重心的角度看，里面有重物，但是雨水掩盖了太多气味，我不能确定那是否是炸弹。
　　“只有雇主才能取消委托。”我回绝。
　　“那还真是遗憾，我们只有……”他对着帽子吹了口气，而我在他还没有下一步的举动之前一扬手，藏在袖中的五把飞刀封死了任何他可能躲闪的方位。有一发射中了帽子，发出了劈裂干柴般的波拉声。为了躲避其余的飞刀，他只能把帽子甩向高空。我伏低了身子，地上的积水和上方瞬间加急的气流如实反映了下一秒它绚烂的爆发，而我的剑刃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不接受任何威胁。”我的声音没有起伏。他耸耸肩，极为没有紧张感地吹了声口哨，举起双手比了个投降的姿势：“帅。”
　　死巷中人的气息在他手势的示意下渐渐散去了，确认没有危险后我放开了他，但仍没有放松戒备——他那张路人脸上的金色眼眸漂亮得太过分了。
　　“我欣赏您，德斯波特先生。等您的工作结束了——我想我们很快就会让它结束的——我能否有幸邀请您喝杯咖啡呢？”他斯文地笑道。
　　“就凭你这张伪造的脸？”我收起双剑冷淡地回答。
　　他的瞳孔像猫一样缩了缩，但最终只是笑笑说了一句：“是我失礼。”然后，他抬手自上而下慢慢抹过脸孔。当他的手离开时，我的胃一阵抽搐——又是一张帅到惨绝人寰的脸。
　　似乎我遇到的人俊美程度和麻烦程度是成正比的，这个和兰斯的外貌旗鼓相当的家伙……兰斯就已经够我脱三层皮的了，真的。
　　瞬间我有种想收回之前那句怄气话的冲动，但现在已经迟了。
　　“以这真面目作为请柬，不知您是否愿意赏脸？”他儒雅地微笑起来，我费了很大劲儿才坚持住不提拳照着他的脸痛殴。
　　呃，主要是我与兰斯相处太久，已经形成了某种程度的条件反射。
　　“抱歉我没兴趣。”我转身离开。
　　“解药？”他的声音笑意不减。
　　我耸耸肩，没有停下脚步。
　　“不接受任何威胁是么？我是‘仙女’辛利亚德，很高兴能与您相会，德斯波特先生。”背后声音的笑意在扩大，我感觉我脖子上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但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只能硬撑到底：“真是俗气的代号，‘无脸者’先生。”
　　我扬扬手，然后迅速闪进了他视线盲区的街角。

　　在墙上攀爬一阵后，我发现了一处堆满垃圾的死巷，于是松手让自己坠入了其中。垃圾们舒适度让我很满意，我往深处再钻了钻，用一只超大的破烂玩具熊盖住我的脸，这样既能很好地换气又能少闻点臭味。
　　辛利亚德所使用的毒|药效并不弱，我的指尖已经失去了触觉，所以我只能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把药效熬过去。希望他们不会趁这个时候去处理我的守护对象。能把“无脸者”都搜罗进去的计划，威胁性不可小觑，现在他们的目的还不明了，必须步步小心。今天我已经失算了。
　　但是他们要的到底是谁呢？是奥古斯汀，还是兰斯？
　　不过兰斯应该已经走出很远，小少爷在公爵府邸，希望你们都能平安无事……
　　毒|药造成的发热从我胸口蔓延开来，视线和意识都开始模糊。我强打精神记了一下月相，随后立即沉入了黑暗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