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斯波特的故事》鸢飒

14、家族

　　“她旧姓‘因莫雷特’，西缇是她外祖母那边的姓氏，至于原因……”渥塔特耸耸肩，意思是你知道。
　　我双手在暗处攥成了拳。我当然知道。因莫雷特，奥亘摄政王家族的姓氏。五年前双王之乱终结，摄政王叛乱失败，从此奥亘再也没有冠此姓氏的人。
　　“但是她献身神殿倒不是因为这个，从我认识她起这就是她的夙愿了。”渥塔特继续盯着火堆，“之前没去是因为她没成年，这五年又因为身份问题风险太大，所以才拖到现在。没想到临时又出了你对象这档子事情，还是没成。”他叹了口气，语气怅然，却又带有点暗暗的欣慰。
　　我心里再度翻涌起了面对辛利亚德时的那种焦躁感，但我也知道我的焦躁与渥塔特和这件事情几乎没有关系，所以我尽快遏制了那失控的苗头，将话题引往别的方向：“你从来就没告诉过她你的想法？”
　　他的叙述一听就是有心没胆的语气。
　　“没有。”渥塔特摇摇头，“但她似乎看出来了。她对我说，她适合一个人。”
　　凭着给兰斯收拾了那么多烂摊子的经验，我在脑内飞速地过了一遍所有可能性之后觉得，这是姑娘给他的一个委婉的托词。喜欢和不喜欢一个人都不需要理由，还能给对方一个合适的台阶的话，那真是再善解人意不过了。我对那姑娘莫名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分，我觉得她能够过上她想要的生活，倒是渥塔特这种当断不断还特别容易怂的性格有可能会一辈子搞不定自己。
　　至于兰斯……
　　“那么凤凰夫人对此是什么态度？”我将思绪拐回了正路上。
　　“仪式是奶奶主持嘛，会生气是当然的。但是我感觉……奶奶又似乎并不是真的在生气的样子。”渥塔特一边思考着一边慢吞吞地回答。
　　可能是没找到正主所以还没爆发出来吧。我冷汗涔涔。
　　“兰斯打断了仪式，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渥塔特耸耸肩：“总而言之捆在西缇首领的大帐里了，我们明天过去你就知道了。”
　　我真觉得我离被丢上祭坛放血的命运不远了。

　　晚上渥塔特要和我一起挤着睡。
　　我觉得他这大概类似于小孩子的人来疯，于是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鉴于我与兰斯是婚约者，他再和我睡凤凰夫人估计要拧断我的脖子打断他的腿。
　　渥塔特怏怏不乐，一路念叨着五六年不见我居然这么无情这么无趣他对我这么好我一点不知回报之类的话走远了。我松了口气躺下去正打算清净地思考一下人生，渥塔特突然又冒出在我的视野里。
　　他抱着一套铺盖。
　　“我不和你睡一个被子不就行了。”他一脸‘你看我好聪明’的样子说。
　　我本想再搬出他奶奶来恐吓他，但他接下来的话彻底将我堵了回去：
　　“我怕明天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瞬间有些感动。
　　是的，如果不是因为兰斯，我不会再次踏足这片土地。救走兰斯之后，我可能也再不会回来。虽然渥塔特不知道我的决意，但他却感觉到了。
　　渥塔特以与我头顶头的角度铺开毯子将自己裹了进去，然后不出所料地开始了夜谈会：
　　“特莱斯，家族到底是什么？”
　　“这你应该比我清楚。”
　　“我只知道是个特别麻烦，但奶奶又特别看重的东西。”
　　“你能这么轻松地评论它，是因为凤凰夫人还安康。”有一丝火星噼啪炸开，我在它飘到我的毯子上前冲它吹了口气。
　　“为什么奶奶总是坚持要我继承家族啦，占星虽然有趣，但也好麻烦，要学的东西很多，要认的字也很多，我就没想过靠当占星师吃饭嘛……”火星飘向了渥塔特，他的手像出洞的蛇一样蹿出毯子捻灭了它，然后又迅速缩了回去。
　　“你有天赋，为什么不正好利用它活得轻松点。”
　　“一点都不轻松，奶奶天天押着见一堆人，说一堆话，真要说轻松你看我们的国师，除了大祭基本都见不到人影，但没人敢说他一个字。”
　　奥亘现在的国师是新近拜的我不清楚，但渥塔特的占星天赋在家族同辈中无人能出其右，否则他就算作为阿斯塔本家的直系，也早就被人取代了。
　　一旦被取代，就只有死路一条。
　　“你如果真想走，明天之后，跟我一起走。”
　　除非再也不回来。
　　渥塔特窸窸窣窣地将自己团得更紧了些，许久，才闷闷地回答：“我走不了的。”
　　从六年前我认识他起，他就在不断地离家出走，但至今都还没离开凤凰夫人身边。
　　那之后我们都沉默了。渥塔特的呼吸渐渐变得悠长，然而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含含糊糊地冒出了一句：
　　“特莱斯，朗奈特……为什么会死呢？”
　　我刚刚聚拢的睡意瞬间一扫而光，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怀里的短刀。渥塔特的声音断断续续：“如果……他还活着……那哈文特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吧……”
　　我说不出话。
　　如果。
　　如果他没死，那一切都会完全不同。
　　但是没有如果。
　　渥塔特终于不再发出声音，他睡着了。

　　我坐起来，将毯子卷在身上看着火堆，今晚我应该是无法入睡了。渥塔特提到朗奈特应该是无意的，但既然我回到了这里，那么或迟或早，都要为朗奈特的事情做一个了结。
　　或迟或早，我都必须开口。
　　但我……
　　“特莱斯。”
　　一个仿佛幻听的声音响起。
　　我猛然抬起头循声望去，凤凰夫人站在火焰光圈外的阴影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向我招了招手。
　　该来的，终将要来。
　　我起身，僵硬地走到她面前，单膝跪下去。“夫人。”我说，声音嘶哑干涩：“我……”
　　她叹息了一声：“你觉得朗奈特的死，是错了么？”
　　“不，我……”
　　“那，是对了么？”
　　“不！但是……”
　　“够了。”
　　她伸出枯槁的右手覆在我额头，是和辛利亚德一模一样的手势,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柔和：
　　“好孩子，已经够了。”
　　我全身松懈了下来，她的手心非常温暖，我已经很久很久不曾体验。
　　“明天你就带上你的兰斯洛特走吧。”
　　我诧异地抬头看向凤凰夫人，她面沉如水，火光在她的眼眸里跳跃：“当然，有条件。”她目光递向西方，“你们带那个孩子一起走。远远离开，永远不要再回来。”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远处的毡车旁，一个披着白色斗篷的身影立在夜风里，似乎也在遥遥看着我们。
　　“她是……最后的因莫雷特了。”
　　凤凰夫人说出这个交换条件，我才相信她放我和兰斯走的决定是真的。因莫雷特，在奥亘不会再有容身之地。
　　“好。”我说，“但渥塔特呢？”
　　凤凰夫人猛地给了我一个爆栗：“你都自顾不暇了。”
　　我捂着额头跪在地上，泪眼朦胧地看她大步走向渥塔特，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渥塔特发出了嗷的一声惨叫。

　　渥塔特最终被凤凰夫人揪着耳朵拎回了毡车里。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些事情。
　　“朗奈特，我叫朗奈特。”初见的时候，那个黑发黑眼的青年极浅地一笑。
　　“家族这个东西，无法选择，也无法逃避。所以我只能尽力走好那条我选择的路。仅此而已。”记忆中的他看向我，平静地笑了笑，带着些许自嘲：“但是因莫雷特这个姓氏啊，确实要麻烦得多。”
　　朗奈特是个好名字。
　　因莫雷特这个姓氏也不会有什么妨碍。
　　但为什么，你是因莫雷特家族的朗奈特呢。
　　朗奈特因莫雷特。奥亘摄政王家族的家主，即，双王之乱的叛乱魁首摄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