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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芳径孤梅泪依依 ...

  •   一.芳径孤梅泪依依
      莺燕啼春,晨色迷离,无奈春光如烟。疏柳欲黄,晴梅点点破寒。如朱砂,掩霜映雪;玉作骨,轻盈凄黯;若冰肌,水瘦山寒蕴花间。珠玉急瀑飞溅,潭底溪石似黛,清涟影现。空怀娇容,独问冷漪为谁?望孤影,惆怅满怀;沁血梅,幽姿嫣然。万缕愁,向谁诉,雨泪满荒岸。
      ——调寄《绮罗香》
      晨曦中的北京城春色朦胧。
      旭日东升,色彩斑斓的朝霞给这个美丽的城市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犹如蝉翼般轻盈而柔美。
      稀稀疏疏的鸣叫声,轻脆悦耳,犹如姣好的女儿在向你絮絮地诉说春色的明媚,使你会忍不住抬头寻找,而黄莺那美妙的羽毛更会让你爱不释“目”。这的确是大自然的伟大,如此美艳的色彩再配上轻巧的歌喉,怎能不叫人心神俱醉呢?顶着火红的鸡冠的勤劳的公鸡,则引吭高歌,催着刚睡下的人们快快起床,迎接新的一年。
      而迷蒙的朝阳更使你耳目一新,红灿灿,娇艳欲滴,在新嫩的绿色中,大有“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新鲜感。
      嫩黄的垂柳轻柔的低散,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摆,对着清如明镜的河水静静梳头,有的则翩翩起舞,“吹面不寒杨柳风”,实在是真实不过的写照了。
      寂静的大街开始喧闹起来。
      才刚睡下的人们也不顾昨夜的疲惫,纷纷起来,以迎接新的一年。
      道旁鳞次栉比的店铺纷纷开门。顿时,人声沸腾,较之往年更为热闹。烟花柳巷,莺歌燕舞,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皇宫里的人们也个个春风满面,和颜悦色,等待着晚间的大典好尽情玩乐。
      御花园里,绿柳红花,开始竞相争奇斗艳。
      娇艳的迎春已一枝独秀,团团簇簇,向人们传递着春的喜讯。迎春,顾名思义,乃迎接春日的使者也!
      一座险峻的假山飞流下一股雪白的急瀑,晶莹的泉水叮叮当当地溅在一大块溪心突起的怪石上,清澈见底的溪水中突起这么一块状如美女长发披肩的石头,尤为奇特,瀑布似乎正随着长发滴下来呢!泉水潺潺的流着,弯弯曲曲的,犹如一条雪白的玉带穿过群山,真切而飘渺。
      一座朱漆绿瓦的小亭子就在河边。“幽池亭”三个字娟秀有力,在朝阳中金光闪闪。
      亭边是几株珍奇的梅花,红绿相映成趣,再凑出一株黄的、一株白的,更是五彩缤纷。
      其中尤以一株绿梅最为奇特。它斜斜地伸进亭子,瓣瓣花朵如块块晶莹透亮的绿玉,翠色欲滴,与雪白的一株色彩分明,娇姿嫣然。
      亭内雕龙刻凤,精美之极,雪白的墙上刻着一首与亭石相映成趣的小诗:
      “斜横花树绿筠枝,
      暗香幽幽浸愁池。
      可可芳心茜裙女,
      一腔春寒沁漪梅。
      这是德妃纭露露所题,她常在亭中吟诗作画,墨汁每每倾入亭旁小井,久而久之,偏题为“墨香井”。
      在这晨色如烟的清早,“墨香井”畔的冰凉的石椅上坐着一个全身白衣的女子。
      她的头发乌黑油亮,瀑布似的直拖到地上,真是举世无双的长发。她的脸低垂着,对着对岸云雾般的瀑布如痴如醉,潺潺的溪水似乎成了她的知音,正静静地听着她的箫声呢。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淡雅幽香,迷人极了!
      她吹的是首《一萼红》,幽艳而哀伤,用她高妙的技艺吹出来更是如泣如诉。
      她自己不紧也黯然伤神,凝咽泪下,她与她的曲子似乎已合为一体,共同在那梅海中漫步,从春初想到春深,从少年想到人老珠黄时,含泪咽回愁伤。她愈是投入,便愈是忧郁,也愈吹愈慢。
      突然,“嘎”的一声,她停了下来。原来,她的嗓子已嘶哑,已吹不出了。她泣不成声,将那支碧玉箫轻轻仍在石桌上。
      她喃喃自语,伴着哭泣,断断续续地念出一首《柳梢青》:
      轻放玉箫,凝目颦眉。溪水潺潺。满径幽香,翠玉如帘,欺霜赛雪。独望寂寞花亭,伤心哀伤无人晓。春色无踪,败红残绿,随波逐流。
      她愈念愈伤心,大好春光在她眼中有如过眼烟云,竟不忍相看。眉间的冰痣若隐若现。
      许久,她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突然,一个宫女气喘吁吁地向她奔来。
      “公主,公主!”她连声呼唤,一口气跑了过来。“公主,原来您在这儿,皇上这找您呢。”
      少女端坐如初,好久木材转过满是泪痕的脸,无比冰冷地道:“什么事?”
      那宫女茫然的摇着头:“奴婢不知,请公主速去乾清宫。”
      这小公主掏出一块香气沁沁的雪白罗帕,擦了擦泪痕,珊珊地向乾清宫而去。
      一路上满是春景,美婢如云,个个喜气洋洋。
      唯有公主仍冷冷冰冰,毫无喜色。
      乾清宫富丽堂皇,极尽华美。正中的龙椅上端坐着明孝宗弘治。
      弘治年方28岁,英俊潇洒,见了寒意凛人的女儿却不禁打了个冷颤。
      总算他已习以为常,随即笑笑道:“花花儿,快坐下吧。”
      公主在一旁翠藤椅坐了下来,一声不响。
      弘治本想等她开口,无奈她极有耐心,弘治自己也忍不住了,终于先开口道:“你可知父皇叫你来做什么?”
      公主仍不开口,轻轻摇了摇头。
      弘治叹了口气,他素知这女儿不喜说话,遇上她不开口,就是再有趣的事也难以叫她说话。他只有自己找台阶:“父皇今日请的是城外玄妙观观主无右大师,特来为你皇弟夭逝两周年念经的。”
      公主点了一下头,用她那双幽幽秋水般的眼睛示意弘治请他近来。
      弘治又叹了口气,对一旁的年青太监太公公耳语了一番。
      太公公大声叫道:“宣玄妙观观主无右大师!”说罢一摆拂尘。
      不一刻,一位白须飘飘、道骨仙姿的大师披着黄色的袈裟,一手拄着一杆罕见的嫩黄的拐杖徐徐走上殿来。
      公主暗暗赞了声好,脸上却仍无动静。弘治的眼睛里去闪出了欣喜的眼神。
      无右大师无比庄严地跨进宫门,分别向弘治和公主行了庄重的合十礼。
      他问道:“不知皇上要贫僧几时超度蔚王?”
      弘治算了算道:“卯时三刻朕上朝,辰时三刻在保和殿侯着吧。花花儿,你随父皇先上殿去。”
      无右大师大吃一惊公主怎能垂帘听政?其实此事满朝皆知,京城更是无人不晓,只是他身居重观,一年来又闭关修炼,故此不知罢了。
      他的念头刚完,门外已备下了两乘大轿,弘治与公主大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众太监又随着无右往保和殿而去。
      辰时三刻不到时,弘治与公主来到了保和殿,无右大师与张后、众妃早已等候多时。
      无右在灵牌前摆起香案,“大明孝宗幼子蔚王朱厚炜之灵”十三个大字直叫众人心惊。张后更是珠泪满面。她生下太子厚照(既明武宗)后,隔了两年又生下此子,精心照料,岂知在三岁竟夭折了。她当时悲痛欲绝,几欲自尽,又恐太子年幼,又怜惜母妃早亡的公主,才坚强地活了下来。两年来,已稍减悲痛,如今又乍见幼子亡灵,重新勾起自轻之念,哭的死去活来,铁石心肠的人只怕也会被感动。
      弘治黯然泪下,强忍悲痛劝慰道:“梓童,人死不能复生,死的已不存在了,你还活着,应该多保重自己,才对得起死去的儿子。”四妃暗暗垂泪,贵妃伊丝柳也劝到:“娘娘,您还年轻,可要保重自己!”
      张后的声音渐渐轻下去,无右大师睁大眼睛一看,惊叫道:“哎呀,贫僧还未超度亡灵,娘娘怎么竟晕过去了?”
      弘治也是一惊,福至心灵,道:“久闻大师医道高明,可否一治皇后?”
      无右看着弘治恳切的眼光,不忍拒绝,便道:“好,贫僧尽力而为。请将娘娘抱上竹床。”
      两个妙龄宫女,迅速地将竹床搬了来。
      无右命她们将张后轻轻放在床上,然后把起脉来。他慢慢道:“娘娘是由于过度悲痛,又惊恐而饥饿,故此,心脏跳的较慢,才晕过去的。不知,娘娘被什么吓成了这样?”
      弘治邹眉思索,却实在想不起张后被什么吓着了。他急急问道:“可有治吗?”
      无右摸了一下长须,摇头道:“若无贫僧的‘九宵朱玉丸’,就是再好的医术也无法让她不受内伤,可是,那丸药留在了观中,若来回取之,娘娘恐怕要留下隐疾了。”
      弘治大急,正月初一的天气竟泛出点点“龙”汗。他暗想:今年可算倒毒霉了,本想用亡灵来冲冲喜的,谁知如今……
      突然,公主从怀内取出一个碧玉小盒,用长裙遮后,轻轻按了下红色的鸡芯。她用修长的白玉般的手指从中捏出一粒雪白的药丸和一粒血红的较小的药丸,轻轻塞入张后的口中,又用温和的水给她服了下去。
      无右轻奇地望着她,问道:“这不是贫僧的‘九宵朱玉丸’和‘雪莲丹’吗?公主如何也有?”
      弘治和众妃听他如此一说,也怀疑地望着公主。
      她的双眼仍注视着张后,玉口轻启:“大师记得红瘦吗?”
      无右微微一怔,随即想起一年前小女孩问他讨药的情景。“莫非乃公主侍女?”
      公主微微点头。无右不由得钦佩起这位年仅十二的小公主。
      无右明白了,弘治与四妃却益发糊涂,齐齐问道:“你派红瘦去玄妙观做什么?”
      无右笑道:“派红瘦去‘骗’我的丹药呀!”
      弘治与四妃不禁佩服起公主的“远见”。
      公主淡淡吩咐道:“将娘娘抬入静室。”
      无右又笑道:“既有公主医治,贫僧再预备预备吧。”
      弘治和四妃便下起棋来。

      公主望着雍容华贵的张后,想起自己多年前逝去的慈母,不禁雨泪纷落。
      她先点了张后的睡穴,随后一股暖力从张后的“劳宫穴”源源输入。
      张后毫不会运功,故此她只有一点一点地输入。
      渐渐地,张后的脸红润起来,呼吸也均匀了。
      公主收回了手,盘坐在另一张竹床上运起功来。她头顶的白气越聚越多,一盏茶后,又慢慢淡了,淡了。
      她运了几个大周天,通体舒畅,接着又吞下了一颗透明的“晶魂丸”,这是极为珍奇的补药,天下只有邛崃山叠翠山庄庄主台涛采集了五十种极珍贵的药材,花了三十年的心血才炼成了十颗。公主又怎么有的呢?
      她拍醒了张后的穴道。张后大呼了一口气,幽幽醒转过来。她一眼望见公主,略略记起刚才之事。她哭了。
      “走!不要再哭了!”公主虽然仍用冷冷的声音说,张后却似乎感到了慈母的温暖,微笑着点了点头,随着公主走出了静室。
      “母后,您好了?姐姐,小弟这厢有礼了。”七岁的太子朱厚照顽皮地向公主鞠了个躬。
      公主望了他一眼,大步走向正殿。张后抚摸着厚照的头,叹了口气,“这孩子,懂的太多了。”
      朱厚照不解地问道:“懂得多不好吗?”
      张后无限慈祥地看着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长子,道:“象你这么纯真的才是真正的孩子,你姐姐懂得太多,故此有许多烦恼,懂得多并不一定全是好的。”
      朱厚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母子俩向正殿缓缓而去。
      弘治见了这一双儿女,冲淡了对夭折幼子的哀痛,笑道:“无右大师,我这对儿女可似金童玉女?”
      无右大师点着头认真地道:“极象。岂止象,本来就是的。”
      朱厚照一点不腼腆,拉着无右的长须问道:“我是金童呀!那你就是老顽童了!”惹得大家一阵哈哈大笑。只有公主坐在那儿,痴痴地望着幼弟的灵牌,对笑语充耳不闻,晶莹的泪珠已流满了双颊。
      贤妃韵薇涟首先发觉了。走过来安慰她:“我的小公主,不要再伤心了。法事中你再哭嘛!”
      淑妃宏薏掏出红色的罗帕,替她擦干了眼泪。贵妃伊丝柳也来劝她。只有张后和德妃纭露露陪着她落泪。
      无右大师道:“皇上,各位娘娘,法事开始吧!” 弘治点了点头。
      于是,太监们开始上菜。宫女们则吹起哀乐。
      小太子朱厚照缠着公主,道:“好姐姐,这些菜都叫什么,你一个个告诉我。”还嬉皮笑脸地扮了个鬼脸。
      公主微微点点头,太监每端上一个菜,她就说出一个名字来。
      “水晶射光,金钗银丝,龙眼火方,秦淮凤羽,……翡翠田鸡,广陵冷玉,凤菇凰花。”可惜一百个这么动人的名字从公主口中出来全都变得另人不寒而颤。
      朱厚照总算已听了几年,等她说完,不禁夸道:“姐姐,你真了不起,这么多菜你居然都记的住。”
      弘治与各妃及无右大师也都对小公主钦佩不已。
      御膳房的首领太监则在一旁吃惊不已,连他都不一定全叫的出呢!
      无右大师已在庄严、肃穆而悲婉的哀乐中念起小乘真经。他念的是法华经,那入定的盘坐姿势看得朱厚照直想笑。总算张后一再示意,他才忍住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人们沉浸在怀念亡者的悲哀气氛中。
      公主却望着殿外的一株独先春的紫梅,想起陆游的《射的山观梅》:
      “凌厉冰霜节愈坚,
      人间乃有此癯仙;
      坐收国土无双价,
      独立东皇太乙前。
      想着,想着,不禁又欲落泪。转念又想到陆游的另一首咏梅诗:
      “当年走马锦城西,
      曾为梅花醉似泥;
      二十里中雪不断,
      青羊宫到浣花溪。
      突然心中一动,动了游兴。于是,擦干泪水,正襟而坐。
      ……
      终于,午初,法事完毕。
      弘治重重地赏了无右大师,又赐御宴。
      忽然,小太子朱厚照叫了起来:“姐姐如何不见了?”
      弘治左右环顾,不见公主,忙命众太监、宫女寻找。
      公主最喜爱的两个小宫女名叫红瘦、绿肥。两人均是十四岁,一个着红,有如团团火焰;一个着绿,令人进入清凉世界。
      两个小丫头比较熟悉公主的脾气,猜她可能去了御花园,于是一路寻来。
      两人先去了德妃的幽池亭,不见人影;接着去了贵妃伊丝柳的兰惠女阁。
      伊丝柳最爱垂柳,在溺溺河畔栽了几十株垂柳,又造了这座精丽华美的兰惠女阁。
      阁门口挂着一幅对联:
      “松椿自有十年寿,
      兰惠争传十里香。”
      中间的横匾为“兰在幽林亦自芳”,阁名“兰惠女阁”工整秀丽,乃贵妃的手笔。
      两人在阁内四处找寻,不见公主身影,便匆匆而去。
      两个又到贤妃韵薇涟的锦翠芙蓉轩寻找。
      韵薇涟独爱莲叶,在丽裳湖畔盖了这锦翠芙蓉轩,每至炎夏,暑风羽,翠盖红裳,极是美妙。
      两人仍是不见公主,只有去淑妃宏薏的晚菊冷秀馆碰运气了。
      踏进馆中,却见毫无人影。
      红瘦比较仔细,见红木桌上有一小纸片,急忙拿起,但见公主秀丽飘逸的字:
      “红瘦,绿肥,转上父皇、母后,公主出游去了,日后自会回宫,不用惦念。
      万圣公主朱百花上”
      两个大惊,忙忙去见皇上、张后。
      弘治也是一惊,但人已离去,迫亦无用了。遂悄悄下了道密旨,令州府各官暗暗保护。
      绿肥、红瘦回到公主的百花宫,进了门不禁大吃一惊。
      但见宫女们齐齐跪在地上,个个泪流满面。
      绿肥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众人异口同声道:“求绿姐、红姐找回公主!”
      红瘦叹了口气,道:“我也想如此,可公主去了哪里,你我根本不知呀!”
      八十一秒女之一的墨晕道:“可以找嘛!公主虽然冷冷冰冰,但对我们恩重如山,难道你愿意她一个孤身女孩子出走吗?红姐,我们只在不舍得她,你一定要去找!”
      绿肥不知所措,道:“私离宫廷,可有大罪的。”
      恋莺道:“不如请示皇上,他老人家一定恩准的。”
      绿肥问红瘦,红瘦望着一双双恳切的眼睛,痛下决心,道:“好,十二肖女和九湘女跟我们一起去。绿肥,你先出宫买许多男子衣服,我去求皇上。”
      弘治自然答应,并给了她们每人一封小密旨。
      于是,二十三位少年“公子”出了宫门,向南而去,绿肥猜公主去了四川成都府,只因成都梅花如今开的正好,公主定是见了御园之梅不好,才出游的。于是,她们往四川成都驰骋而去。

      这年的初一可是风和日丽。午后的阳光温暖地普照着大地。
      公主骑着大宛进贡的宝马“墨蹄玉兔”奔驰在京城通往成都的大道上。旁边跟着“乌云盖雪”。
      她仍身着白衣,微风吹拂下飘飘欲飞。“墨蹄玉兔”也是全身白如雪花,四个蹄儿却漆黑发亮。一人一骑,黑白掩映,分外妖娆。再加上她的高贵气质、绝代娇容,引得路旁的人们纷纷观看。许多无赖平常早就污言秽语出口了,今次却鸦雀无声。因为小公主实在有如天神,令人不敢亵渎。
      公主后面三十里的官道上则奔驰着二十三位“公子”,红红绿绿,五彩缤纷。虽阵阵急奔,却仍笑语连珠。
      申时初过,夜已悄悄来临。满天的星斗调皮地眨着亮晶晶的眼睛,一轮弯如镰钩的新月从东方静静升起。
      夜幕笼罩下的保定城热闹非凡。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开了夜市,更有许多人家鞭炮连绵。
      保定城是南来北往的要道,南腔北调,无所不有。
      一个又瘦又长的老叫花子走进了“仙客来”客栈。但见里面热气腾腾,宾客满座。他边哼着小曲边走上二楼雅座。
      这家客栈的小二是见过大世面的,对这种怪人已见怪不怪了,见他有气度非凡,故此也殷勤相待。
      果然,老叫花子一开心,赏了他一锭大银。
      小二将店内的上等菜肴全搬了上来。老叫花子却不动筷,不时望望漆黑的窗外。小二只道他是等朋友,识相地下了楼。
      终于,二十三位“公子”莺歌燕舞般飘上了雅座。
      老叫花子大笑道:“姑娘们终于来了啊,老叫花子可是恭候多时了。”
      绿肥有些见识,问道:“你可是丐帮长老?你怎知我们是女子?又怎知我们定上此楼?”
      老叫花子道:“老夫正是丐帮的长老……”“苍青!”他的话突然被一个小姑娘无比冰冷的声音打断了,还报出了他的名字。
      红瘦大喜道:“是公主!”众女急向隔座而去,却又惊呆了。
      临座杯盘尚温,她们亲爱的公主却已人去楼空。只见雪白的墙上题着一首《忆王孙》,墨迹未干。
      “烟资玉骨迎晴风,春寒斜峭梅蕊香,疏影横斜雅宜飘。香雪海,金钱绿萼映雪娇。”
      红瘦黯然道:“公主已去成都了,我们只有跟着她跑了。”众女齐声答应。
      于是,她们在客栈内歇了下来。准备明日一早出发。其实,她们不知——
      另一家“人间第一香”客栈则住着小公主。她正坐在此店最精美的屋子的床边。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青莲的小盒,纤纤玉指从中挑出三颗丹药。一粒是北七省盟主芳潺溪独门所制“若羞丹”,一粒是南六省盟主所制“萋萋怜怜鬓葱丸”,另一粒是情侠双愁言丹尘、琴芳萦所炼“断弦引药”。公主将这天下最珍贵的药丸一起含着芳液吞了下去。
      接着,她又从另一碧玉盒中取出一颗少林寺的小还丹,两条金色的小蛇从她袖中飞了出来,霎时将珍贵的小还丹分啖了。食完又飞回袖中。
      公主满意地点点头,竟然睁大眼睛练起功来。练的居然是百年来无数人争夺的“天地录”上的“凌雪傲霜功”!而且已达到最高峰九重了!
      一位身居九重的公主,年仅十二,却已成绝代高手,这事若传扬出去,岂不是要震惊天下!
      她心神合一,精气畅通,打坐了一个时辰,已精神奕奕。
      突然,客栈的后院传来打骂声。公主一纵身,飞上一棵密密的松树。她的轻功已炉火纯青,恐怕天下第一妙偷子车雨也要自愧不如呢,院中之人就更不会发现她了。
      只见一对少年夫妇双剑联壁,正杀得一个书生似十足的中年人略有退意。
      那中年人竟是江南书侠尉迟寒剑!夫妇俩则是中州侠侣闾丘翔卿和百里翠绡。
      三人势均力敌,中州侠侣胜在剑法奇诡,尉迟寒剑则内力较强。
      只见百里翠绡使出祖传绝技“萧萧剑法”,一招“秋风扫落叶”出其不意地攻向尉迟寒剑的“气海”穴。
      尉迟寒剑却不慌不忙撒出一张书片,竟将百里翠绡的宝剑“风引萧吹”震得偏了一丝。闾丘翔卿急忙将手中宝剑“龙诱雀鸣”递上前去,却也给尉迟寒剑的书叶挡了开去。
      尉迟寒剑险中求胜,居然一边打一边念起了孔子的《论语》:“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哎,你们是不善者也。”
      中州侠侣果然怔了一下,尉迟寒剑趁机攻出一招独创的“细读书法”上的“翻书观画”,竟将中州侠侣逼退了一步。他趁机跳上墙头,大声道:“两位一见我面便动起手来,不知何故?”
      百里翠绡突然长剑掷地,满眼含累地问道:“半年前,你可曾误杀了一个小男孩?”
      “不错,可我已将他治好,他是女侠的什么人?” 尉迟寒剑惊奇地问道。
      百里翠绡扑到丈夫怀中,呜呜地哭起来。闾丘翔卿一边抚摸着她的秀发,一面道:“那是阿翠的小弟阿玉,他从小生有隐疾,被你一掌振伤后,内腑移位。虽治愈了外伤,他到家后第三天就不行了。他只有十四岁,却……” 闾丘翔卿想起昔日顽皮可爱的小弟,再也忍不住黯然泪下。
      尉迟寒剑也不禁哑口无声。中州侠侣素以侠名著称,除非哀痛已极,又怎会如此痛下毒手!
      尉迟寒剑突然痛下了决心。他大声道:“我一生只错了这一次,你们废了我的武功,再砍了我的双手吧!”
      闾丘翔卿倒也一惊,心想:书侠乃堂堂正正之人,小弟顽皮才惹得他误下杀手的,他又不知情,岂可怪他?但爱妻恐又不肯善罢甘休,不如……
      他道:“尉迟大侠,其实也怪愚弟顽皮,你又不知。不如到小弟灵前拜一拜,就了事吧!”
      其实百里翠绡也是明理之人,刚才不过是一时冲动,此时静心一想,倒是自己小弟之错多了。她觉丈夫之言,甚为有理,便盈盈而拜道:“尉迟大侠,方才是贱妾莽撞了,您多多包涵,到寒舍一拜了事吧!”
      尉迟寒剑本是宽厚之人,听他夫妇如此让步,便也笑道:“如此甚好,老夫便去灵前恕罪吧!”
      三人刚待起步,突然一声大喝:“慢!尔等方才不走,如今已晚了!”
      三人大惊,只听一阵怪笑从墙外传来。“嘿嘿,嘻嘻,哈哈,嗬嗬,哼哼”如此怪笑直令人毛骨悚然,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尉迟寒剑较为镇定,朗声问道:“不知是哪位朋友要将我们留下?”
      墙外之人竟一声不响了,许久不见回音。百里翠绡不禁冷哼一声,道:“原来是只会讲大话的缩头乌龟,鬼鬼祟祟,……”正待讲下去,突然一根细丝圈住了她的头颈,愈嵌愈深,不一刻已渗出血丝。
      尉迟寒剑“嗖”地跃上墙头,却见四周空无一人。闾丘翔卿见爱妻如此,心下大急。
      突然头顶传来破空之人,落下三份请柬,百里翠绡的头颈细丝竟忽的一下吸在了请柬上,构成了四个小字,在月光下异常分明。尉迟寒剑已从墙头跳了下来。三人一齐盯着请柬发了呆。“玄仙请柬”四个金字震惊了每一个人。公主也在树上想:“我以后叫莞花花儿了,我倒要看看师父有没有能力请到天下的武林好汉?”她如此想,却并不是孩子心性,她是“大人!”
      此时,尉迟寒剑已翻开了请柬,但见一行苍劲工正的字显了出来。竟全是磷火所印。三份分别是:
      “恭请江南书侠尉迟寒剑光临本岛。无名老人上。”
      “恭请中州侠侣女侠百里翠绡光临本岛。无名老人上。”
      “恭请中州侠侣大侠闾丘翔卿光临本岛。无名老人上。”
      三人刚看完,字迹突然全都隐去了。另一行字迹现了出来。而且三份一模一样,写的是:“请于四月初五清明日到达广东渔村玄仙村,见七彩帆船即上。”
      院中三人看得心惊不已,树上的公主却是一清二楚。
      原来,十年前,玄仙村也曾发出过请柬,将天下所有的好手全请了去,清明那天,人们也见到过七色彩船,一月后,玄仙村公布了“万刃万人录”,请去的人却是一去不返。难怪三人心惊了。
      “此事明日传扬出去,必定又震动江湖,引起一场武林浩劫。” 百里翠绡虽十分不愿,却又觉得很光荣。
      三人回到屋里,均闷闷不乐,不知不觉天已拂晓。
      初二的晨更迷人,薄薄的雾气朦朦胧胧,远处的青山笼罩在神秘的轻纱中,小桥流水更是若隐若现,冰冻的水已流了起来,溪水潺潺而过,令人心旷神怡。直看得公主舒心不已。官内虽豪华精美,却哪有这么清新淳朴的所在。
      公主“词”性大发,口占一绝,龙飞凤舞般写了下来。
      “碧山浸云雾,冰溪融晶泉,一派晨光映山间。山,朦朦胧胧照水;轻如纱,隐隐约约如烟。”
      接着在雪白的宣纸上落了款:“调寄《阅金经》,宛花花儿题”
      突然,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公主将羊毫轻轻放下,打开了门。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师父座前的两侍者来了。左边又瘦又高又白的是笑地魔,赫然是昨夜发笑之人的声音。他一身白衣,嘴巴总是咧着,似乎有笑不完的有趣事。
      右边的则是哭开就不停的哭天魔,他又胖又黑又矮,一身黑衣,满脸愁容,与笑天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人见了公主竟是丝毫不敢放肆。
      笑地魔一咧嘴道:“公主,您怎么有空出来玩?哈?”
      公主冷冷道:“跑的。昨夜怎么回事?”许久笑地魔才知她是“偷”跑的,只是她说话简练而已。令人必须细细考虑。
      哭天魔哭丧着炼道:“昨天是大年初一,咱们兄弟本不想发的。无奈有人要向他们下手,就是先前说话那人,笑弟第一次并不曾出手,只是笑了起来,后将那人赶走了,又发了三份请柬。”
      公主道:“可是无情公子?”
      笑地魔登时跳了起来,道:“正是。我先前只觉眼熟,想不到是他。公主如何……”他刚想问下去,门突然又响起来。
      两人一对眼神,“心有灵犀一点通”,齐齐飞出了窗外。
      公主点了一下头,接着打开了门。
      只见保定府台必恭必敬地站在门外,一见公主,立即拜了下去,诚惶诚恐地道:“微臣不知公主凤驾至此,有失远迎,望公主见谅。”
      公主扫了一下他身后几个仆人,道:“卞大人近来。”
      府台卞玉受宠若惊,用眼色示意众人退下,自己则弯着腰慢吞吞地踱进了房间。
      他东看西看,似乎在观赏房间,实则紧紧地盯着桌上的公主所作之词。
      他见公主紧盯着自己,方觉失态,讪讪地笑着跪了下来:“公主,您可知皇上正命人到处找您?”
      公主坐在桌边,冷冷道:“知道,谁叫你来的?”
      卞玉给公主的话吓了一大跳,战战兢兢地道:“是微臣见了皇上的密旨之图才认出公主的。望公主不要……”他刚想说任性,突然想到自己是在拿脑袋开玩笑,哪有府台教训公主的?他总算老于宦途,急忙随机应变道:“不要见怪。”
      公主紧紧盯着他,把他吓得头也不敢抬。公主轻轻道:“皇上派谁寻我?”
      保定府台答道:“皇上共派了十人。一个是侍卫都统凤常青,一个是李广李公公,九门提督纭笼,寿宁侯张鹤龄,还有御林军教习传凉,红寻欢,鞠空烛,荆诃,以及李公公的兄弟李阔,最后一个黑衣蒙面人,微臣便不知了。”
      公主心道:“莫非是卜秋海?其实还有二十三个丫头呢!”
      她面上冷冷冰冰,吓得卞玉以为犯了忌讳或说错话了呢!
      公主道:“出去吧。不许上报皇上。”
      哭地魔突然从窗口扔近来一把飞刀,恰倒好处地削去了卞玉的一小截胡子。
      卞玉吓得哪敢再上报,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声音也发抖了:“微臣出去……去了。”
      等待一干人马离去,两人才又跳了近来。笑地魔边笑边迫不及待地问道:“公主怎知是无情公子?”
      公主简洁地道:“看到的。”
      哭天魔又问道:“黑衣蒙面人是谁?”
      “子车雨的弟弟卜秋海。”公主的声音有如冰窖中传来的,房子似乎也要结冰了。
      两人这冷更不用提了,而吃惊的程度又在冷之上。子车雨是天下第一神偷,轻功绝佳,天下只有公主比他好一筹,而他弟弟也是与他不相上下,尤其飞刀更为厉害,怎会被皇上收罗去的呢?
      公主突又道:“做上宛花花儿的请柬给我。”
      两人又是一惊,但不敢违背,迅速用磷火写了一张,递给公主。
      公主瞟了一眼,放入袖中。此时,一阵微风吹拂近来,撩起公主极长的秀发。
      两人呆在了那里。“食、色性也。”此话似乎是有点道理,要不,这平日疯疯癫癫的哭笑二魔怎么如此安静?
      公主双眼射出了摄人的寒光,两人一接触她的眼神,竟被各自逼退了三步!
      “去吧,问师父好。”公主用无比平静,冰冷的声音说了此话后,目送两人飞出了窗外,消失在迷茫的晨色中。
      公主坐在窗前,用一把无比精美的白楠木梳轻轻地梳着自己长拖及地的秀发。
      头发渐渐地细起来,最后成了一条极细极长的黑亮辫子。公主纤玉般白嫩的手指将头发一圈圈盘了起来,随后用一根雪白的银簪将长发定在了头上,她又取出一朵小白花擦了又擦,最后插在了发髻上。
      公主戴上一对雪白的手镯,仍然穿着白衣,潇洒地走向中州侠侣的房间。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吵醒了刚刚睡下的夫妇俩。
      闾丘翔卿伸了个懒腰,亲了一下微微睁眼的爱妻,轻声道:“好梦被人打断了,别再想昨晚的事了。”
      百里翠绡升起一片红霞,娇嗔道:“我刚忘了,你又偏提起了。还不快去开门?”
      闾丘翔卿很不情愿地穿上了衣服,又对爱妻笑了一下,才慢吞吞地开了门。
      他呆住了。“您是……”虽然公主还比他矮了一个多头,他却不自觉地用上了“您”。
      公主冷冷道:“闾丘翔卿?”
      闾丘翔卿微微一惊,随即笑道:“不错。我与芳驾素不相识,不知有何见教?”
      “本人也收到‘玄仙请柬’。”此话果然极有效用,闾丘翔卿立即将公主请了进去。
      百里翠绡已穿上了翠绿的衣衫,见丈夫引进的是一位气质高贵、姿容绝世无双的小姑娘,也不禁呆了。她素以美貌自负,如今一见公主,顿觉自秽形惭。
      公主却平静地坐到了窗前。
      闾丘翔卿急急问道:“不知芳驾如何得了‘玄仙请柬’?”
      “回店见置于桌上的。”
      百里翠绡比较心细,问道:“不知姑娘尊姓大名?”她的声音有如黄莺出谷,清脆悦耳。
      公主似乎懒的开口,从袖中取出“请柬”,轻轻一掷,便稳稳地到了百里翠绡手中。
      这一手干净利落,令闾丘翔卿钦佩不已,百里翠绡更是惊奇公主小小年纪,如何已如此了得。
      其实公主只是随意一扔。
      两人见了“宛花花儿”好生纳闷,江湖上几时出了如此美丽、武功高强的小姑娘?
      突然,房门大开,一个青年公子风一般飘了近来。
      “无情公子!”公主无比慑人的声音吓了青年一大跳。
      闾丘翔卿和百里翠绡齐声道:“阁下可是寻找江南书侠尉迟寒剑?”
      无情公子又是一惊,奇道:“他上哪儿啦?你们夹在这儿干什么?”
      中州侠侣可不是好惹的主,百里翠绡不冷不热地道:“我们在这儿碍着你吗?江南书侠什么地方得罪尊驾了?”
      无情公子恨恨道:“他将妃子藏了,我能不找他吗?”
      闾丘翔卿冷笑一声,道:“原来你把无情妃子丢了,江南书侠定是爱慕妃子的姿色抢了她去的。”
      无情公子被他挖苦了一下,只好‘哑巴吃黄连’,又问道:“那小子呢?‘贤’夫妇可知晓?”
      “区区在此,阁下怎可一口咬定乃在下所为?” 江南书侠尉迟寒剑庄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无情公子霍地转身,道:“尉迟大侠,你干的好妙的事自己肚里明白,何必假惺惺?”
      “公子,不得无理。”一个娇媚而冷酷的声音又响起来。一身黄衣的二十左右的无情妃子飘了近来。
      她盈盈地向尉迟寒剑一拜道:“无情洞公子年轻莽撞,是在下自己不好,跑出去的,冤枉了大侠,请多包涵。”说着,用眼色示意无情公子,又道:“公子,还不快想大侠赔罪?”
      无情公子最惧怕他这姐姐,闻言忙一鞠到底道:“是在下不好,望尉迟大侠原谅。”
      尉迟大侠见他们如此幼稚,心里早在发笑了,此刻爽朗地笑道:“算了,贤姊弟一时误会而已。只不知妃子去了哪里?”
      “去了苏州,可惜太早,不曾见大片梅花。此时若再去,保定已香雪成海了!”无情妃子号称无情,谁料竟如此热情。
      突然,她“噢”了一声,道:“差点忘了。在下回来时遇一老翁,托在下将此书交于尉迟大侠。还有侠侣夫妇的。”
      三人倒又一惊,昨日刚有三封请柬,莫非今日也是的?
      果然,信一拆开,便见分晓。只见信上写着:“敝人漆雕侣新建圣天宫,特邀XXXX光临。敝宫建于阴山,请于二月初一准时到达。”
      公主想起前些天朝廷得到的密报,说“鞑靼部小王子必欢招兵募马,情迹可疑,又有一军师,名曰漆雕侣,诡计多端,恐要造反,等等”。“莫非此人便是彼人?那么三情洞等亦正亦邪的人定已被他收买了。此人建圣天宫,广请知名人士,定要造反了。虽说父亲不该宠幸奸臣李广,然本公主无论如何是他女儿,怎能见死不救?”
      公主忽掠至二洞主前,问道:“被必欢收买了吧?”冷冰的正义凛然的声音令两人不寒而噤。
      无情妃子忽的一笑道:“小妹妹乱猜什么?姐姐只是……”她刚想说下去,突然接触到公主尖锐得能穿透人心的双眼,竟僵在了那里,本已想好的慌再也撒不下去了。
      无情公子问道:“你怎么知道必欢小王子?”
      无情妃子大急,一拉无情公子,飞出了门外。
      三人正待追去,突然猛觉一股无懈可击的大力挡住了自己,寸步难移。三人均想到了定是小姑娘了,可她是谁?却人没想的起来。良久尉迟寒剑才想起她叫宛花花儿。他急忙转身问道:“不知宛姑娘为何阻拦我们?”
      但见宛花花儿的手似乎随意地放在桌上,但三人均知这是“隔物传功”的上乘武功,惊奇公主小小年纪怎会如此高深之技?
      公主收回那两成功力,道:“追有何用?”一句话四个字点醒梦中人,三人恍然大悟,暗暗惭愧。试想,即使追上无情洞主,他们又怎会自泄秘密?公主既能猜出他们是必欢所派,必能分析情况的。
      于是三人重新转回,请求公主赐教。
      公主仍用冷调道:“必欢欲反,广邀知名人士。”短短十个字,却道出了此事的实质。
      三人不禁又对公主加了一层佩服,道:“那我们如何是好?”
      “去!不过,先去苏州。”公主无比坚定地道。
      三人不便多问,反正现在是为公主马首是瞻了。
      公主又让尉迟寒剑去“仙客来”客栈将二十三个宫女找来。
      不一会儿,“莺歌燕舞”的一群英俊潇洒的“少年”随着江南书侠来到中州夫妇之居。
      二十三人见公主在内,大喜过望,齐齐拜道:“奴婢拜见公主殿下!”
      这回轮到三人吃惊了,百里翠绡惊喜地问道:“您是当今最宠爱的万圣小公主?”
      绿肥知公主不喜多话,代为答道:“这正是我们的小公主。”
      尉迟寒剑和闾丘翔卿齐问道:“那公主如何姓宛?”
      红瘦比较机灵,猜出了公主的心意道:“公主是宛娘娘所生啊!”
      三人恍然,暗心道:“今日怎么了,笨了一次又一次?”要知当时小公主乃今上太子时宠妃宛凌蕊所生此事天下皆知,而加上后来宛妃之妹奇异失踪,使宛家更蒙上了奇异、神秘的色彩。宛妃之父是金陵富豪宛衣幕,自宛妃得宠后,更是有钱有权有势。幸好他们家并不仗势欺人,反过来倒是经常接济贫苦人家,因此金陵百姓都是有口皆碑的。
      绿肥见三人都很听公主的话,很是奇怪,悄悄问道:“公主,他们怎么这么尊敬你?去苏州干什么?”
      公主冷冰的语调也许永远不会变了 :“赏梅。”
      红瘦比较心细,猜想公主必另有原因,只是不愿为人知,悄悄地拉了一下绿肥。
      于是,迎着晨风、朝阳,刚刚散去的迷雾,这支二十七人的大军乘着一辆特大马车,浩浩荡荡地向苏州方向进军。
      在梅与迎春的芳香中,马车快速地前进。两匹宝马跟在后边。
      公主望着两旁夹道的迎春,悄悄地吟下一首《凭阑人》:
      “金英灿烂翠蔓飘,纤弱绿条迎春痴。带雪亦冲寒,东风第一枝。”
      滚滚的马蹄声淹没了如此美妙的词句,只有一只孤独的麻雀无力地蹲在银色的白雪上,渐渐的,越变越小,最后只剩下一个小黑点……

      苏州果然名不虚传,“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并不是骗人的空话。且其城有楼、匠、蛇、盘、胥、阊、平、齐八门环绕,极其坚固。
      尤其,邓尉的梅花果然“香雪成海”。此刻,沧浪亭、狮子林、虎丘、灵岩、东西洞庭山倒都给它贬下去了。
      苏州难得下雪了,今年竟整下了一夜,让公主一行人大饱眼福、“鼻”福。
      百里翠绡不禁低吟了一句“花外见晴雪”,闾丘翔卿急急跟道,“花里闻香风”。
      突然,一个三十多岁的大胡子男人撞上了尉迟寒剑。“哎哟,你这人……” 尉迟寒剑见那人冒冒失失,不禁有些怒气。
      “祝大爷!你的单照又忘了!”一个小书童气喘吁吁地跑近那人。
      公主心里一动,道:“祝枝山!”
      那人倒是一惊,笑道:“小姑娘不是本地人嘛!也知道我祝大爷?”
      绿肥大惊,对祝枝山悄悄道:“这是当今万圣公主!”
      祝枝山的笑容僵住了,接过祝童的单照,行了一个大礼道:“原来是公主。倒是我洞里赤链蛇失礼了。”
      公主微一颔首,对宫女还三位大侠道:“回行宫等我。”
      二十六人不敢有违,转身走了。
      祝枝山一摇纸扇道:“请公主屈驾去小唐的桃花坞吧!”祝童一伸舌头,一溜烟跑去请文徵明了。
      桃花坞中的丹桂轩精美华丽,年方二十的唐寅做梦也想不到此轩有朝一日竟会用来招待公主。
      公主坐在一首,仔细地打量唐伯虎。
      只见他一双柳叶眉微翘,一对丹凤眼精明而深沉,高挺的鼻梁下恰倒好处地配着两片均匀的嘴唇。他的肤色很是白净,正宗的一个小白脸。
      不一会儿,祝童带着文徵明也来了。
      文徵明是另外一种人。他的眉是略弯的剑眉,一对杏花眼比唐伯虎坦诚得多,线条优美的嘴唇显示着正直,真真与唐伯虎不相上下,各有千秋。
      祝枝山平时幽默华庇经常一个连一个,今日却不敢放肆,恭敬地道:“公主,小唐秋天要上南直隶乡试,不知主考大人是……”
      公主道:“是本公主。”
      三人均大吃一惊。一般的主考大人均要年高德望,又有才学,又有官职,哪有让十二岁的公主主考的!无怪乎三人吃惊了。
      公主突然道:“唐寅,汝父名……”
      唐伯虎不知公主何以如此问,答道:“家严名唐旺。”
      “是养父吧!”公主问道。
      “什么?”这回三人更吃惊。
      公主缓缓道:“四川唐掌门才是汝父。”
      唐伯虎已有八分相信,又进一步确证道:“公主怎知的?唐掌门叫什么?”
      公主道:“唐子骢将你从小送人了。不,是你母亲。”
      “那我母亲姓名呢?”
      “保定府台卞玉与丛残情的私生女卞鸾睐。”公主似乎无所不知。
      唐伯虎更是张大了嘴,他做梦也想不到他曾严厉批评过的卞玉竟会是他外公,而这中间的曲折只怕也只有公主明白。
      祝枝山也有一两个武林朋友,听说过四川唐门的毒物天下无双,如今见好友竟会是唐门后代,不禁啼笑皆非。在这些文弱才子心目中,武林和他们是丝毫没有关系的。
      可是命运偏偏喜欢捉弄人,竟让江南四大才子之首唐寅和四川唐门这个使毒世家扯上了亲密的血缘关系(尽管后人并不定知道),真真是命运弄人了。
      文徵明为了打破僵局,道:“公主可愿移驾观赏一株宋代奇梅?”
      公主微微点头,于是唐伯虎引着他们出了丹桂轩。
      祝枝山提议道:“此梅奇特无比,一株便有几种花型,公主可能一一分辨?”
      公主对梅谱甚有研究,随三人齐齐踏过小径。
      公主纤纤玉指指着几朵紫红的艳丽花儿道:“朱砂型的。”
      转到一边,她又指两朵花瓣极多的白花道:“此是绿萼型,香气浓雅。”
      “洒金型尤为难得。”她又手托一朵白花尽是红色条纹的梅花道。
      “还有宫粉。”她指着几朵粉红的小花,又看看一些萼紫而花白的道:“玉碟也不错。”
      祝枝山不禁翘起大拇指道:“好!公主的确不凡!”
      小祝童突然提议:“大爷们和公主赏梅,何不各作一首诗词记下?”
      祝枝山拍了他一下,赞赏道:“好小子,有你的。我祝大爷先打头炮吧。”
      于是,他略为考虑了一下,接着洋洋洒洒写了下来:
      “大年初二赏奇梅,
      宫粉洒金玉朱砂。
      清香熏人醉似泥,
      勾引春风先天下。”
      接下去是唐伯虎,他一边望梅一边考虑,一刻不到便也作成了一首:
      “桃花屋内玉梅开,
      带雪冲寒影扶疏。
      梦醒感怀共翠藤,
      阳关独木偏连丝。”
      众人都知他意思,文坛与武林本如阳关道、独木桥,谁料却是骨肉之亲。
      文徵明劝慰道:“小唐,你放心,公主与我们绝不会泄露出去的。还是如平日一般,准备秋试吧。”
      祝枝山也摸摸他的蛇须,道:“这是上一代的事,不须你担心。”
      突然唐兴来报道:“启禀公主,众位大爷,沈达卿沈大爷来了。”
      “快请。”唐伯虎道。“你我到大堂去吧。”
      于是,一行人来到大堂。祝枝山边走边道:“小文,还有你的呢!可不许赖。”
      文徵明微笑着点头:“我还准备做回文诗呢。”
      唐伯虎大声称妙。又悄悄问公主:“您可会回文诗?”
      公主点了点头。
      沈达卿爽朗的笑声传了近来。
      他一见堂中竟坐着一位高贵、美丽、白如霜雪的小姑娘,不禁大吃一惊。
      祝枝山悄悄地和他咬耳朵。
      沈达卿更是一惊,连忙跪了下来:“原来是公主,下官冒犯了。”
      三人不禁笑他迂腐,岂不知在真的殿上,如此大笑早就斩首了。
      公主微抬了抬手,道:“沈大人坐。”
      沈达卿听了她声音又是一惊,慌忙谢坐。
      公主示意文徵明可做诗了,于是,文徵明朗朗念来:
      “红破白露映椒菽,
      枝影深曲闲穿竹。
      空叹林泉望目极,
      西楼何雅集渐锄。”
      接着又回文念了起来:
      “锄渐集雅何楼西,
      极目望泉林空叹。
      竹穿闲曲深影枝,
      菽椒映露白破红。”
      唐、祝、沈都大声叫好,倒把文徵明羞红了脸。
      四人大笑后,静等公主念了。无奈公主迟迟不曾开口,大家又不便催,公主到底比他们小许多,又是娇生惯养的宠公主,怎会真在诗词上下工夫。
      忽然,她抬起了头,道出了联珠妙语:
      “凌波舞衣寒易落,
      眉入东风微翠叶。
      盈容洒雨冷香飞,
      梅若有情何清洌?”
      她顿了顿,继续念:
      “洌清何情有若梅,
      飞香冷雨洒容盈。
      叶翠微风东入眉,
      落易寒衣舞波凌。”
      这次却无人叫好,大家都静静的,连近来送茶的唐兴也在门口停住了。
      好久,祝枝山才反应过来,叫道:“妙!公主的才学可是大大高过我们了。咦,唐兴,快近来呀。”
      唐伯虎首先端起道:“请大家尝一下洞庭碧螺春,此是一神秘之人悄送的。”
      祝枝山驳道:“品茗居然都忘了!小唐,见了……好朋友连口气也变了,难道我们不值得你唤一声品茗?”他本想说美人,但总算见机的好,硬生生换成了好朋友,否则公主只怕早就被他唐突了。
      公主似乎毫未留意,问唐伯虎:“何人所送?”
      唐伯虎恭敬地答道:“是一长发老者所送,此人面如童子,身着红衣,极为爽朗。自称是快活林林主阳雨豪,得知公主与宫女们齐来姑苏,特送上太湖碧螺春两罐,略尽地主之谊。”
      公主喃喃念道:“阳雨豪。”突然她决定道:“明日去快活林。”
      众人齐声答应。
      静静的下午,公主在一间素雅的屋内练功。
      她向窗外一招手,一只全身雪白的鹦鹉飞了近来。
      “公主!”那极为珍贵,最通人性的白鹦鹉口齿清楚地道。
      公主将一封黄色密封的信绑在鹦鹉的左腿上,亲了它的尖嘴一下,道:“带给父皇、母后!”
      鹦鹉张口道:“知道了。”随即在她头顶转了一圈,展翅飞向蔚蓝的天空,穿入白色的云层,渐渐消失了……
      公主的避五行的小金蛇又开始蠢蠢欲动,于是又是一颗大还丹被它们瓜分了。
      公主自己则取出那三丸珍药,“若羞丹”、“凄凄怜怜鬓葱丸”和“断弦引药”,随后练起“天地录”上的“天地功”,以及天下各门各派、各令各帮的精妙功夫,还有各大名人的成名绝技。
      似乎连少林的“易骨”、“洗髓”,武当的“两仪”等都已参研精透了!
      俗话说:“多而不精!”
      公主如何既多且杂又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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