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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西院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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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就蹲着,下跪正是方便,才刚要跪唱吉词,却被他一把揽起。他始终扶着她的胳膊,同样感受那微微的颤抖“我今日来是想请姑娘为我补衣裳,我虽与姑娘只有一面之缘,但也听不少人谈起姑娘大名,如此便来了,还望姑娘恕我唐突。”
晴旖此时怔怔的,还是辛夷接了话“原来又一个求人办事的,大人既要我姐姐帮忙,还不拿出诚意?”
辛夷一向是爱说笑话的,晴旖看着他的面容此时已是悠悠然,于是笑道“辛夷你还不去把线缠了,我今儿可要交差。若是你延误了,我把你送…”忽然想起那人不该提,半道就止了话语,谁知辛夷哪肯这样说话“哎呀我知道,不就是那个有两分姿色就欺压人的颖充容娘娘吗,姐姐也不必吓唬我了,她有什么本事我还不知道。罚跪廷杖关禁,姐姐你哪一样不都挺过来了吗?我才不怕她。”
彩珠也走了过来“哟,感念当初打的不是你,你倒快活了,也不知是谁只是被那没能耐的人训了一顿就像丢了半条命似的。”
彩珠已经缠好线,递给晴旖“我们线好了,姐姐的衣服补的如何?霜姐姐看过都说是个细功夫呢。”
晴旖一笑“珠儿你难得心细一次,我这就去便是了。”对谨晏一福身“大人请。”
她的屋内陈设整齐简洁,做活的案上搁着他的袍子,他见几个小宫女散了,她也关了门,才将她抱在怀里,“从未想过,我们还有重逢的一日。”晴旖也伸臂微微合着他“妾还以为陛下会大张旗鼓的来呢。”
谨晏笑“怎会,明知那样你就逃了,哪怕躲到王氏那里也不愿见我一面不是?”
听他提起王氏,她总还是有些不安稳的,是以带着试探的口气问“妾并没有与她怎么,陛下也莫要听这些说笑的话,不作真的。”
谨晏抚着她的背“她什么样我最清楚,这一点不用晴旖姑娘解释了。”
两人相对而坐,晴旖补着他的衣裳,仿佛心中人就在眼前却更镇定些了,针穿的稳,线走的也好,没多久就补完了“没想到你还会这些,手这样巧,早该发配你去尚宫局,季何这个尚宫都坐不稳。”
晴旖收着线“妾可比不上季尚宫,她的能力陛下是离的太近了,反而无法全观,我们这等底下人蒙受尚宫恩泽,才知为上者也百般辛苦劳累。”
外头一阵吵闹声,只听辛夷又喊又哭,“姐姐你快走,戏文里那催命的小鬼儿来了。”
晴旖随之起身,只见一众人都闹到她屋子门口了,对谨晏深福“劳驾陛下,无论过后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妾还不想这么快就坐回原位,这下充容如何处置妾,妾都无法逃了。”
只见王氏的宫女被辛夷彩珠寄瑛三个人共同拽着,晴旖见了她只挥挥手“奴婢的妹妹不懂事,只恐她们冒犯了姐姐,姐姐大度,还请姐姐宽恕。”
那宫女冷笑“说这些什么用处,我家主子今儿懒得见你这副面孔,只要辛夷那小蹄子去,她死命说你要陪她,本姑娘寻思着晴旖你是怎么想的?上次罚你跪了四个时辰你还跪不足?想找打呀?”
说罢她已挥手下来,辛夷见她真要打,一把将她推开,“你个仗势欺人的死丫头,我今儿拼了命也要拉你下黄泉。”
晴旖见她气急败坏,只是挡在她身前转头贴耳对那宫女说“姐姐,今儿你打了我不要紧,打了辛夷亦不要紧,只是姐姐想必听说了,晴旖虽卑贱,却认识不少富贵的人,姐姐若也想结识结识,不知道彼时你家充容娘娘可愿替你担待?”那宫女暗道一声不好,只是退后几步勉强收了收气“我家娘娘也无事,不过请辛夷姑娘过去做些针线活儿,晴旖你也别多事替她去了。”
辛夷听了这话,也松下气来“那奴婢随姐姐去一趟就是。”晴旖只见她鬓发有些散了,替她理一理,“说话小心,活着要紧。”旁边的彩珠怕是听着了后一句,差点笑出声来,辛夷横她一眼,随那宫女去了,彩珠寄瑛各行其事,晴旖回到屋里,只见谨晏站在窗边,见她进来只是浅浅一笑“真没想过辛夷这么厉害。”晴旖笑“她自然厉害,这脾气不知道挨了多少罚,也不知改改。”
谨晏反说“晴旖姑娘脾气好,不是也挨了不少罚?跪了四个时辰,感觉如何?”
晴旖知道他是听见那话了,于是只是笑着坐下“不怎样,只是疼了好几天。”
“她欺负你,你怎么这样忍让?”谨晏走去她身侧,几乎是贴着她的脸说出这话。
“那妾应当如何,北辰殿讨公道吗?妾自问没有这份勇气,就算当真面见陛下,充容娘娘已是协理后宫,陛下的宠妃,那妾不过只是蚍蜉撼树罢了。”
两人坐了一会儿,辛夷来问“大人要在这儿用膳吗?姐姐我们下午去替尚宫局扫院子,午间还是早些用饭吧。”
晴旖瞬而起身“知道了。”转身对他浅笑道“大人就回去用吧,我们此处的粗茶淡饭怕不合大人的口。”谨晏则是毫无在意“这怕什么,又不是吃惯了山珍海味。”辛夷在前,两人在后到了膳堂,只见众人都已坐好了只等她们,时温望见晴旖背后那人欲言又止,想要起身却瞧见晴旖眼神示意她不必。
“旖姐姐,今儿又来贵客了?”木犀木芷两人又为她端了热汤上来,木芷继而坐了,木犀又转回去“我为姐姐熬的粥还不是时候,姐姐稍待,这粥甚合姐姐,很是养胃。”
这时时温已起筷,几个小姑娘看着敛霜也开始用了才随着用,晴旖原本是不用这些的,她近日因脾胃多不适更是甚少吃这些油腻荤腥,看谨晏一直瞥着她才欲夹一块放在碗里,却被另一旁辛夷拦住“这是给你吃的么?”谨晏听了这话,只要说她,却听见她接着说下去“吃了这些就不舒服,若早晚吐出来又何必折腾自己呢,木犀不是日日熬着粥的吗,年尾过后我们必然不大忙了,这也好让姐姐歇着,这就好了,姐姐亦不会不舒坦。”
“你们这样忙?”谨晏想也没想就问。
辛夷也毫不犹豫“不知大人哪里高就?只当大人是哪个将军?有充容娘娘在,我们自然没有闲工夫,这四院里头,北院荣华了,那里宫女自盼着充容去召,只怕下来打发哈巴狗儿的赏赐,偏充容拔下那一根头发,她们一年便闲适了。这里则不然呢。单说月例这个保命的,西院好说歹说这样多的人,偏还减半了,拿我们的月钱去孝敬西院那群没心的。”
谨晏虽不懂这些琐碎,可见在场的都是黯然伤心,只说“那原是你们的命,可既没有这个要怎么?”
辛夷脱了空儿已吃了一口饭,是以没空接了,彩珠瞧着晴旖不想回,只说“大人不知,次的倒罢了,冬日确是要紧的难熬,冬衣不允我们,碳火亦只有隔年烧不开的灰碳,一烧跟走水一样的冒烟儿,我们只有一回用,便引来其余两院的人来救火了,今后便不敢再添这个麻烦了。别人也成,只是旖姐姐多年体寒,冬日里头大病小病不停,若不御寒,当真要没了命。”
谨晏又说“那你们又怎么安好?”这是违例之事,众人都低了头,因不知这大人与晴旖交情怎样,无人接说。晴旖见他也没用什么,搁下粥碗。“旁人欺负到这里,总不好这样死了让她们快活,自宫里头弄不出钱便要另想法子去别处。”
谨晏已明白十之八九,“晴旖聪慧。”敛霜抬起头来问“旖儿你的文章我也读过,只是闻者伤心,亏的旁人爱不释手。”
辛夷说“我也听过姐姐的故事,若只说张小姐那一个,我替她伤心足五日呢。”彩珠听言笑了“我才知道她喜欢那样的俏相公,不仅哭了一宿,第二日还巴巴的问我,好好一个人怎么不珍惜?”
她们原有她们的自在,这些与他隔离世外,他一概不懂。
“姐姐二八年华,难道不曾有什么念想?写的满是妻离子散,不可相守的悲情,这怎么是姐姐年纪有的呢?”木芷问。
晴旖听了这话,缄默良久,“两情相悦美,一天一地就是悲吗?张娘子虽去,她的岳大哥却记了她一世。箫姑娘嫁了旁人,李翊一直相念,他们彼此之心永远相交一起。”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处处完美皆大欢喜,可放眼宫中,甚放眼天下,可有至全人生之人?”
当场震撼。
“未出阁的娘子喜欢戏文,只因涉世未深,结果不好,但毕竟过程缱绻甜蜜,她们哪个不曾想过这样的情?旧时偷读过的戏文,都是男婚女嫁,一切随了父母媒人,难以主宰自己,无论张氏,箫氏,她们身为卑贱,却不甘堕落,一念求取,她们身上所有的,是为世家之女所欲有,所不敢有。”
“至于男子,只怕说动他们心声。谁没有一念心动,可最终大多干名求禄,想要功名显赫,随一个盛名主君,名垂青史,女人,附庸而已,曾经山盟海誓如何?若当真不可过活,那风花雪月又从何提起呢?”
木犀点头,寄春寄瑛赞叹不禁,同样年纪里,晴旖竟如此了解世间百态,懂得揣度人心。敛霜颔首静思,时温安心用饭,不时看着谨晏的神态。晴旖仍旧从容的喝着粥。“辛夷,你说对不对?”
辛夷这时红了眼睛,“你要气我便直说,凌大哥才不是那样的人!”刚说毕就躲人去了。
晴旖一噫“珠儿,瞧瞧她罢。”
彩珠应言起身去追,敛霜等纷纷用过,敛霜说“今儿原本该我留下,既晴旖有客,这儿交给妹妹,我只带她们去给尚宫局帮活。”
晴旖起身“多谢霜姐姐体谅。”等她们饭后收拾走了,晴旖坐在案前望着谨晏神色“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不能,也不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