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舟》冬瓜糖Dgt

1、01

　　刻舟求剑。
　　故事很老，说来不过寥寥几句。
　　一名剑士，在行船过程中，不慎将配剑遗落到水中。他没有下水去捞，反而照着剑掉落的位置，在船身做了个标记。
　　等船靠岸了，剑士按标记去船底找，却怎么都找不到。
　　原来，他以为，剑在的位置就是船身标记对应的位置。
　　“啧啧，这人真是蠢到他姥姥家了，”墙头上，赵玥一边晃荡着小短腿，一边往水里“噌噌噌”地丢石头玩，“他就不会当时就跳下去捞啊！”
　　被气劲注入的石子，以刁钻的角度贴着水面，向着对岸破空而去，竟未引起一丝涟漪。
　　“呀！”
　　这丫头片子一惊一乍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好……
　　程门撩了撩眼皮，慢吞吞地道：“嗯？”
　　赵玥扑闪着大眼睛，一脸神秘地凑近他耳边。
　　“师叔，我猜，他不识水性。所以要等靠岸了，才敢扒着船底找……”
　　“不过就是一个又蠢又笨的胆小鬼。”赵玥瞥撇嘴，鉴定完毕。
　　……
　　程门没作理会，反而抬手摸了摸赵玥的小脑袋，对她笑得一脸温和，直到对方觉得渗得慌，才悠然开口：“你师父，已经在你洞府了。”
　　她是趁着师父外出，放着一堆课业偷跑出来玩的，哪想抓到了神出鬼没一年见不了几次的四师叔。
　　这才缠着他讲了一个故事的时间，师父居然、居然就回来了！
　　“怎么、怎么来得这么快？！”虽疑惑，赵玥迅速跳下墙头，同时捏了个风行诀，瞬间就没了身影，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而程门敛起笑容，依旧维持着先前毫无风范的散漫姿态，只是神情却多了几分赵玥没在时的恍然。
　　“……又蠢又笨的胆小鬼么。”
　　程门失笑，抬头看了看周围，空荡荡的，忽觉齿间泛起了一股苦意。
　　瞥了眼刚开了封没喝几口的酒坛子，程门竟一时没了兴致，摇摇头拿出了个传讯符，以指代笔写下几句话，无非是你这酿酒造诣退步严重，当不起酒仙二字云云，也不管对方看到会如何发作。
　　看着符咒连带着酒坛子一块原地消失不见，程门终于舍得站起来，而后身形微动竟向着东南方掠去。
　　世上诸多痴傻事，大抵都是心劫难过。

　　程门所在的门派是当地二流首一流末的修真门派，派系以所在山脉流云为名。
　　程门是流云派目前唯几的剑修之一，虽还没有顶尖的造诣，但天赋却被看好，直接被前任掌门孟复雨收作关门弟子，藏着掖着护了很多年。
　　他也是有剑的，他能理解故事里那个行为荒诞痴傻的剑士。
　　剑士没有让船停下想办法取剑，而是选择刻舟，说简单点，不过是一时魔怔了。
　　对于剑修来说，不会背叛自己的，永远是自己的剑。
　　估计在剑士的惯常思维里，自己的剑，和自己是怎么都无法分割的。
　　剑，怎么可能会离开自己的主人呢。
　　他以为，那把剑一直在那里，只要他想要，他随时都可以拿回来。
　　他忘记了，剑的确一直在那里，但他的船却越行越远。
　　其实是他自己，选择放弃了那把剑。
　　比起真的将那剑士看做是连常识都不知的蠢笨人，他更愿意相信，是他的心魔作怪，才让他做出了自己真正想做却没有做的选择，尽管是以那般怪诞滑稽的方式。
　　思及此处，程门又觉古怪，而正巧又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便暂且放下，循着血腥味向雾蛟森林疾行而去。
　　是一只受伤的苍梧兽。
　　苍梧兽惯在雾蛟森林出没，却因其擅长隐匿行踪而很少有人能见到，更别说猎捕了。
　　而此刻，苍梧兽幼崽却舔着自己的伤口，听到动静，立马警惕地看着刚落地还没做反应的程门。
　　这小家伙，警觉性够高啊。他动作算轻了，也刻意隐藏了自己的气息，莫不是……敛气的功夫很久不用，退步了？
　　程门一面乱七八糟地想着，一面友善地笑笑，同时退后几步。
　　苍梧兽通人性，想来感觉得出来自己并无恶意。
　　要知道，野兽的直觉一向是很准的。
　　满意地看着苍梧兽收起向他龇起的尖牙，程门将目光投向丛林深处，微微皱起了眉。
　　出来的是支五人小分队，除了为首的绿衣人，身上都有不算轻的伤。
　　一个雁回术将眼看就要冲上去的苍梧兽拉了回来，程门安抚呜咽出声的小兽。
　　“不要冲动，它还活着。”
　　苍梧兽躁动被按下，死死地盯着对方手中那个满是血迹的白色，转而冲那绿衣人怒嚎了一声。
　　原来是故人。
　　“程门？你舍得出来了？”绿衣人首先开口，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他，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程门停下安抚动作，抬头看了看对方一眼，语气冷淡：“怎么？”
　　绿衣人挑眉：“上次的名剑会你为何没来？”他找遍了会场，也没看到这人，居然就这么被放鸽子了。
　　程门无意回答，反而指了指对方身后濒死的白红一片的苍梧兽：“再不救治，你们这趟就算白来了。”
　　死了的苍梧兽，反而没有用处，苍梧兽不比别的兽种，身上并没有多少好材料。
　　人们抓苍梧兽，看重的是它几乎可以匹敌金丹中期的隐匿能力和攻击能力。
　　绿衣人回头看了看好不容易抓来的苍梧幼崽，啪的一声呼上拿着幼崽的黑汉的脑袋，吼道：“你是死的啊！它都快死了还这么大手劲，是想把它掐死是吧你？！”黑汉不以为意得摸摸被揍的后脑勺，歉意地笑笑，手上的力气倒是小了不少。
　　绿衣人转而又冲向一白面书生：“快快快，别让它死了，不然这趟褚渊我们就真算白下了。”
　　书生点头，从黑汉手中小心地接过气息渐弱的苍梧兽。
　　程门这边一个治疗术完毕，身边苍梧兽的伤已经不流血了，闻言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你们是从褚渊回来的？”
　　陶礼点头：“其实我们能抓到苍梧兽，纯属机缘巧合，本来我们是去昆山境碰碰运气，谁想到踩到狗屎运进了褚渊……”
　　程门是认识了多年的朋友，说了也无妨。
　　“你的意思是……褚渊就在昆山境内？”
　　程门抱起身边的小兽向对面走去，它收起了利爪，温顺起来像猫一样不可思议。
　　“不错，不过你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陶礼挥挥手让同伴休息的休息，警戒的警戒，治伤的治伤，而他自己索性一把把程门拉下来跟他一块坐在地上，像没见过他一样打量了很久，而后开口：“你想去？”
　　程门放小兽去看它的兄弟还是姐妹，抬眼瞥了陶礼一眼：“你是不是皮痒了？”
　　陶礼默默收回直勾勾的目光，有一下没一下地拔起了地上的草，声音闷闷的：“我只是觉得，这一年多没见，你身上……嗯，怪怪的。呐，你要是想去，我可以给你带路。”
　　“哦。”
　　程门应了一声，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四周……不知何时整个雾蛟森林竟然安静得连飞鸟声都没有，这不太正常。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雾蛟森林的外围，准确地说，只是雾蛟森林与外界的过渡带。雾蛟森林里的凶兽像是被设了某种禁制，只在森林内部活动。若按陶礼所说，苍梧兽所在地褚渊，就处于雾蛟森林内部，那么这两只又是怎么出来的，特别是他碰到的那只？
　　这个暂且不提，所谓雾蛟森林与外界的过渡带，说的其实是雾蛟河以外，森林以内的环形部分。这部分与寻常森林无异，飞鸟走兽都会出没。
　　而现在，四下静谧得近乎诡异。
　　事出反常必有妖。
　　程门看向陶礼：“……你没招惹别的什么东西吧？”
　　陶礼吞了吞口水：“没有、吧……”想想不对，立马扭头问书生：“白衔你说！”
　　白衔有条不紊地处理苍梧兽密密麻麻的伤口，摇摇头：“我们对上的，只要是活的东西，都已经被结果了。”
　　程门直觉还有后文。
　　“不过，你是不是忘了，你这段时间正在被人追杀？”白衔抬头看了看陶礼一眼，又略有深意地看向程门，“你该庆幸，今天碰到了程门。”
　　陶礼瞬间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谁，欲一把抓住程门这根救命稻草，却不想程门早就在察觉到白衔那怪异目光的刹那，瞬间反应，一下窜出了好远。
　　“啊啊啊，你上次就放我鸽子，现在你又见死不救，没有比你更狠心的了！！白衔衔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怎么办怎么办……”
　　不理会后边的动静，程门捏了个风行诀，向外围而去，他的速度很快，很快就听不见陶礼的大嗓门，同时默默的在心里在陶礼的智商栏上又多打了个叉。
　　什么叫庆幸碰到他？
　　不是他会成为陶礼的打手，就是他会拉走对方的仇恨，成为攻击目标。
　　哪样他都不喜欢。
　　再者，陶礼滑得跟泥鳅一样，怎么可能轻易被抓到。如果事态真的严重到要他插手不可，刚才那一下，他是未必逃得过，毕竟陶礼的杏花缚从未失过手。
　　而刚刚陶礼只是戏耍般的出手，这就表示事情没有那么糟糕。
　　对于会追杀他的人，程门倒是有几分兴趣，但眼下，还是去找白树翁更为重要。
　　……
　　他今天应该是没有看黄历吧，虽然修真界的人对这套嗤之以鼻。
　　一头两个成年男子高度的银毛狮挡住了他的去路。
　　程门看着面前拔剑对着自己的白衣人，心中有了计较，不过面上却是不显：“陶礼在里边，你现在去，还来得及。”
　　他就是白衔口中追杀陶礼的人——谭风，一个睚眦必报又固执得要死的人。
　　“找到你也是一样。”谭风双眸冰冷，直直地看着他，“还是你以为，我会放过你？”
　　程门算了算时间，看了看对方一脸坚决的表情，忽然觉得有点麻烦。
　　白树翁一年才醒那么几次，一次还只醒那么几个时辰，每次睡的地方还不一样。他是好不容易得到他的消息，刚想走，又被赵玥那丫头片子缠住，等打发走了就立马赶过去。
　　哪想着一时多事，又碰到了负伤的苍梧兽，别的还好说，苍梧兽对他而言是不同的，他不能不救。
　　啧，接着与陶礼又耽误了会功夫，其实还好说，只要没有面前这个顽固得要死的人挡路，时间倒是宽裕。
　　对这样的人，程门其实毫无办法，索性直接开口：“你真的要和我打？”
　　对方点头。
　　“就，非要现在？”
　　点头。
　　“不能改天？”
　　“呵呵，你连陶礼的鸽子都会放。”更何况是他？
　　“……你不是陶礼。”那个二货，我不会放你鸽子，说到做到。程门一脸真挚。
　　“少废话，要么答应，要么就别想走。”谭风身后的银毛狮也跟着大吼了一声，把林子里的鸟震得哗啦啦乱飞，叶子也掉下来不少。
　　“好吧，那就……”程门投降，“速战速决。”然后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拿出了一把黑如墨玉的剑，剑身照见一双淡漠如千年冰潭的眼。
　　他没有做任何起势，只道："开始吧。"
　　谭风看了看他手里的剑，面色几变后，竟带了几分恼怒：“你、你小瞧我！”
　　程门也看了看手里的寒玉剑，他明白谭风的意思，只是他没办法回答。
　　见程门不语，谭风冷静下来，认真地看着程门：“程门，你的剑呢？！”
　　对方的默然，结合一路上的听闻，让谭风心里忽然升了不好的猜想。
　　“程门，回答我。”
　　“龚漓，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