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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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府的下人都被发了银钱遣散，还留在此地的，就是苦苦哀求，想留着再照顾少爷几日的江福，以及自幼与少主人一道长大的江琴。
今天的天气很好，既没有下雨的征兆，也不像以往那样炎热，公子襄端然闲坐在树荫下，正在翻看江府中的藏书。
江夫人花月奴住在屋子里面，与公子襄之间隔着两道门窗，他虽然受命保护江夫人，但出于礼貌的考虑，不好直接坐在房中盯着孕妇，但高手的感官何其敏锐，就算江夫人把自己锁在柜子里，也逃不过公子襄的感知。
江琴穿着青衣小帽，怯生生的侍立在旁，公子襄和朝清徵两人来江府已有半月，与旁人都渐渐熟络起来，唯有他始终如一，仍旧是一副畏缩怯懦的可怜样儿，躲在门边站着，偶尔抬头看过来一眼，又立刻飞快的低下脑袋。
江福从临时改建成的厨房里端出给孕妇准备的饭食，他表情慎重，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托盘的两侧，唯恐洒下汤汁来。
身为看着江枫长大的老人，他在府中地位远高于旁人，对江枫的感情也与他人不同，此时此刻，就算明知陪在主人身旁会有性命之危，他也决计不忍离去。
一片细云被风吹动，遮住了高悬的明日，天光稍稍有些黯淡。
公子襄将书页合起，在桌子上放好，徐徐站了起来——江福正好从他身侧经过。
“福伯。”公子襄唤了一声，对这个江府的老家人，他态度温厚亲和，犹如晚辈——他本来就对什么人也不肯失礼。
江琴向角落里缩了缩身子，他的脑袋一直垂着，但如果有人从地面抬头往上看，会惊讶的发现，这个青衣小厮的眼里有着奇怪的光芒——又像愤恨，又像嫉妒，还潜藏着压抑的野心与喜悦。
他的手也缩着，缩进袖口，发白的指节中死死握着一个圆溜溜的空瓷瓶。
——在一个时辰之前，这个瓷瓶里还装着满满的红花粉末。
“梁公子，您有什么吩咐？”江福道。
公子襄的目光在江福手中的汤盏上轻轻扫过，容神淡淡：“晚生记得，之前给江夫人盛汤的碗，不是这个。”
之前用的是瓷碗，如今却换了一个红色粘土烤成的砂锅。
“不知哪里的野猫将碗打破了，今日就换了一个。”江福哦了声，“梁公子真是心细。”
公子襄闻言，目中忽而闪过一丝疑惑——朝清徵上午还会去医馆看看，但他一直待在院子里，以防移花宫宫主心血来潮，突然大驾光临。他时刻保持谨慎，休说是猫，就算是空中飞鸟误闯入此地方圆百丈之内，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除了江福与江琴两人外，并无第三个活物靠近过厨房。
“边上还有着爪印呢。”江福看公子襄不语，又补充了一句。
爪印……
江福全权负责厨房中事，若是他图谋不轨，犯不上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去换碗，再伪造成野猫打碎的假象。
公子襄看了眼江琴，已有七八成把握，淡淡道：“既然换了碗筷，还请福伯先等一等，待朝姑娘回来之后，检查一番，再给江夫人送去也不迟。”
江琴的脸色已然雪白，他嫉妒江枫，也嫉妒这个一派王孙贵族气质的梁公子，这两个人家世好，本身也品貌俱佳，更有红颜知己的陪伴，仿佛自带光芒，时刻吸引着旁人的注意。
就算自己再如何努力，对于他人而言，也永远都只是江府中一个的奴才，燕南天看不到他，移花宫的两位宫主看不到他，旁人只有在跑腿办事的时候，才会想起这个卑微的小厮。
他恨毒已深，难以拔出，除非江枫或自己有一个从世界上消失，方能消解。
江福不明所以，或许还觉得公子襄小心过了头，但仍旧依言答允下来，慎重的将汤盏暂时搁在边上。
公子襄负手而立，端宁从容，园风脉脉抚过他月白色的衣衫，江琴本来还偶尔抬头朝这里瞧上一眼，现在根本连一眼也不敢瞧，他的脖子已经低的发疼，却不能动，唯恐在对视之时，被对方看出心虚来。
他害怕的人很多，但心底深处，却往往觉得那些人不过是些迂腐的蠢货而已，略施小计就很容易瞒骗过去，但面对公子襄，面对这个斯文尔雅，连话都不肯说重的年轻公子，他却打从心底生出恐惧。
江家世代豪富，屋宇错落如海，一眼看去，竟遥遥望不到边际，江枫看着下方一层一层又是一层的屋脊，像密集的鱼脊背，正飞快的从他足下蹿过。
他的手臂被朝清徵的袖子卷住，整个人浑不着力的被提着飞纵，厉风扑面，气流呼啸着从他耳边经过，速度之快，几乎叫人无法张口说话。
到了小院的门前，朝清徵广袖轻舒，松开江枫，不肯多加一指——玉郎固然是罕见的美男子，但她心有所属，绝无唐突其他佳人的打算。
偏院内外，松风微响，却听不见一句说话之声。
江枫心陡的下沉，脚下还未踩实，就急往门内掠去。
朝清徵稍微落后一步，她的耳力远远强于江枫，隔的很远就能听见院中四个轻缓不同的呼吸声。
轻柔绵长的是公子襄。
粗而沉的是江福，他年纪大了，虽然学过武功，但身体到底已是大不如前。
屋子里面，花月奴的呼吸声很稳，正在梦想之中。
至于江琴——
朝清徵眨了眨眼，秀美的脸上忽而露出一点微微的笑意，她察觉到江琴的呼吸不快不慢，甚至还比寻常更稳上几分，但他的心跳，却咚咚咚响如擂鼓。
江琴虽然深陷恐惧之中，却还能保持镇定，极力掩饰自己，以防被旁人瞧出不破绽来。
江枫几乎是踉跄着跌进了院子里，大门被他撞开，飞快弹到围墙上面，发出砰的一下巨响。
“尊夫人平安无事。”公子襄性格温厚，乍见与朝清徵一道去江府各处布置的江枫，突然在此出现，还顶着一张急到惨白的脸，立刻将目前的情况告知。
江枫步下停住，深吸一口气，心跳慢慢平复，长揖：“多谢。”
朝清徵背负长琴，姗姗走近，目光流转间，先觑见在角落里垂首肃立的江琴，随后含笑看了公子襄一眼，黛眉轻扬——你也猜出来了？
公子襄迎上去，他信任朝清徵的能力，但总要亲眼瞧见她安然无恙，方能放下心来，关切道：“姑娘遇见了何事？”
“十二星象中的‘司晨客’，刚刚过来打了个招呼。”朝清徵淡淡道，“你我如今寄居在此，旁人既已欺上门来，若还不应，岂非失礼？适才过了两招，也算是个告诫。”
公子襄闻言，随即明白是江枫夫妇的踪迹泄露，才招的敌人上门，温声道：“是谁？”
朝清徵的目光流水般自江琴身上淌过，微笑道：“一如公子所料。”
若非你发现了什么端倪，江琴怎会骇的如此厉害。
江琴的确满心恐惧，紧握的手掌中全是冷汗，他听见主人进门，听见朝清徵两人的对话，只觉身子被埋进雪堆里，越来越沉，越来越冷，千钧一发间，忽然蹿出，抢上几步，噗通跪倒在江枫身前，重重叩头，白皙的脑门上迅速渗出一层淋漓的鲜血：“求公子救我！”
江枫不语，他在来之前，心中仍存着万一的指望，他看着自幼陪在身侧的书童，心中伤心远甚于愤怒：“你为何要这样做？”
江福看着眼前的情景，又是震惊又是迷惑：“这，这是怎么回事？”对江琴道，“你又惹公子生气了？”
他是江府的老人，看着江枫和江琴从小孩子长成少年，若说这里有人决计猜不到江琴会背叛，那么江枫排第一，第二个就是江福。
朝清徵俯身，随手揭开陶碗的盖子，瞧了眼，重新盖好，微微笑：“加了红花。”
活血通经，祛瘀消肿，孕妇禁食。
啧。
庭院的阳光如斯温暖明亮，将树叶上的尘埃都照的纤毫分明，却照不透人心。
江枫看着自己曾经的好伙伴，好兄弟。
江琴瑟瑟的跪在地上，他听见江福的问话，心中陡起浓浓的恨意——江枫占了主人的名分，就事事有理，而这个老人，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认定是自己的错。
他的心绪翻涌不定，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和江枫同归于尽，再三咬牙，才颤声求饶道：“公子待小人恩义深重，小的就算再没良心，又怎会真的伤害于您，这，这实在是另有缘故。”
江福看着江琴，他年纪大，心肠也软，望着在地上瑟缩的少年，忍不住劝道：“公子念他这些年服侍的功劳，就听上几句罢。”
江枫面无表情，过了会，才缓缓道：“你说。”
他的声音亦十分平静，仿佛刻意将所有感情起伏都屏蔽在外。
江琴心中生出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仿佛是站在深夜里，或是浓雾中，眼前原本清晰的路径也模糊了，他这一脚下去，不知踩上的会是光明大道，还是万丈深渊。
七月流火，青石地砖被烤的发烫，江琴的膝盖被磨破了，粗糙的石子直往他血肉里钻去，又痒又疼。
他忍了下去。
“公子爷……”江琴嗫嚅。
“我正听着。”江枫又说了一句，他明亮的目光似是黯淡了，像火焰被兜头浇上了冰水，渗出锋锐的冷意。
江琴盯着自己的手指，他知道江枫心软，也一直暗中瞧不起对方的心软，但此刻却忽然发现，除非江枫再次犯了温厚和善的“老毛病”，自己就决计无法逃出一命。
“小人出去买东西时，被‘十二星象’的人捉住，他们，他们逼迫小人服毒，又令小人将药下在汤里。”江琴痛哭流涕，“公子，公子，小人事先尝了那药粉，不致人死命，才一时糊涂……小人怎敢当真加害公子！”
江枫眼眸动了下：“你所言当真？”
“若有一字虚言，就要小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江琴抓着江枫衣袍下摆，满脸是泪。
江福又气又痛，跌足叹道：“你，唉，你这糊涂小子！”
公子襄闻言，望一眼江枫，似是有话想说。
朝清徵悠然站在一边，素白的指尖缩在袖子里，轻轻拈着银色的琴弦，但笑不语。
作者有话说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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