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鸩来仪》笙殳

35、崔云泽番外

　　北启崇元十五年九月辛亥，天现异象，北方紫微星高悬中天，莹亮夺目得将满天星辰都映衬得黯淡无光。
　　帝星现世，预示着天下即将有明主降临。
　　这一日，皇后娘娘诞下皇子，皇帝龙心大悦，即刻下旨立此子为太子。皇后长兄刑部尚书崔行卿正带领全族领旨谢恩，于产房中待产的夫人也在这时诞下麟儿。
　　此子降生后，天上紫薇星便消散了所有光芒，隐于黑夜之中。
　　崔老太爷为了给自己这个嫡长孙取名，几乎捻去半边胡须，这才定了云泽二字，一是因此子命中缺水，二是希望他长大后既能如大泽一般浩瀚，又能如闲云一般自由。
　　前者崔云泽做到了，三岁熟读《论语》，五岁七步成诗，十岁做了太子伴读，十五岁便名满郢都，等到及冠，已为朝廷制定重修了上百条律法。
　　先皇去世，新皇即位，亲书了“国士无双”四个大字赐给崔府。一时间，崔府受到的隆宠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满郢都的世家小姐都想尽办法找媒婆来说媒，就连几位公主都为了他而翻了脸。
　　可是谁也不知道，这位风头一时无两的崔公子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从来严谨的他竟会在梦中梦到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东西。
　　神仙、妖怪、仙府、幽冥，在他的梦里纷至沓来。
　　诚然，世人皆有过如此幻想，他会梦见并不稀奇。但稀奇的是，在梦里，所有他遇见的仙官仙娥仙童都会对他恭敬地称呼一声“帝君”。
　　而小时候的他，也常常在夜深人静时，听见墙壁里传来窃窃的私语，在上山礼佛时，看到尖嘴的狐狸将两只前爪搭在一起朝他一拜，在树下读书时，隐隐听见有人在角落里叫他的名字。
　　一串串稀奇古怪的事，只有他能看到听到，即便书童就在身旁。
　　少不更事的他也曾悄悄将这些告诉他的母亲，可崔夫人只是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许他多言，更不许他告诉任何人。
　　那时的他感到委屈，可是长大后，也就渐渐明白了母亲的苦心。世人皆说妖鬼之事，可若当真有人能看见它们，便只会被视为异类，更何况他还是崔家的嫡子，下一任的族长。
　　祖父在世时对他的希冀，别说他，就是崔家的任何一个子弟都不敢随意肖想。
　　位高权重，皇亲国戚，这些东西意味着你无论何时都要谨言慎行。
　　既如此，哪来的自由可言？越是离皇权近的地方，越是荆棘丛生，暗阱遍地，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而崔云泽，自从戴上母亲从祝国寺方丈那儿求回来的佛珠后，也渐渐看不见听不见那些不知道是否真得存在于这世上的东西。长大后的他，把儿时的经历都当作是自己的臆想，只偶尔在闲暇之余，屏退所有下人，独自坐于池边，在那雪白如纸的池石上绘下那些曾经做过的梦。
　　直到新皇三年，北启和南洛的战争日益激烈，他奉了皇命前往怀安督军。原本按计划，到了怀安后，他要第一时间去见当时镇守怀安的大将连弈。可那一日刚好是花朝节，他一时兴起，便弃了随从，打马去了城东的花圃。可惜桃林中的人实在太多，他便挑了条小路，往山林深处走去，不想竟寻到了一片梨花林。
　　几乎是第一眼，他便看到了那个坐在满树梨花中的女子，一身玄衣在白色的梨花中十分显眼。她似在赏花，捏着一朵梨花，看出了神，清丽的脸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虽不施粉黛，却让人莫名想起那空山新雨后开在清泉石边的小小菡萏。
　　不过美过她数倍的女子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当下便准备离开了，可就在这时，一阵风起，吹下一阵花雨，正要转身的他忽地发现那姑娘身后竟有黑气氤氲，看上去竟像一双水墨泼染出的翅膀。
　　他猛地停下脚步，呼吸一滞，难道这世上真得有妖？
　　儿时的回忆如走马灯般闪过他的脑海，难道那些都不是他的凭空臆想？
　　“谁？”就在这时，一声短促的厉喝突然响起，是那女子发现了他的踪迹。
　　世人口中的妖皆是可怖噬人的，可那一刻，他竟一点也不畏惧，只满怀着期待朝她走了过去。
　　风停了下来，女子坐在树上俯视着他，脸上露出些微诧异的神色，身后那双氤氲的翅膀轻轻颤了颤。
　　崔云泽心头巨震，他没有看错，这女子真的是妖，一只长着翅膀的妖。
　　可是，她没有像传言中那样化出狰狞的血盆大口将他一口吞下，而是当真听信了他谎称迷路的话。
　　那双眼睛清澈得像一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不经人事，不懂人心，虽疑惑地睁大了眼，但随后还是从树上一跃而下，带他找到了回去的路。
　　那棵梨树颇为高大，可她跃下的样子轻盈地像一只蝴蝶。
　　一路上，她走在他的右侧，大概因为谨慎，没有太多聒噪，但也没有过分扭捏，只偶尔悄悄地瞥他一眼，然后在他看过去时，迅速地撤回自己的目光，假装在打量旁边的树枝。
　　听说能化成人形的妖都修炼了成百上千年，即使混迹人群，也难以看出他们的不同，可眼前这一只虽然一言一行都尽量模仿着人的举动，可她不知道北启的女子不会像她这样在打量一个男人时那么直白地表露自己的情绪。
　　他几乎都能看出她心底的想法：因为觉得此人长得还不错，所以忍不住想看上两眼，但这种欣赏和看一朵花一棵树没有任何区别，所以被他发现时虽然会挪开目光，却不会像正常姑娘那样面露羞意。
　　路不长，他们很快回到了人声鼎沸的桃花林，他的侍卫和那位连将军正在找他。
　　“连大哥！”女子脆生生地叫了一声，没想到，竟同连弈相识。
　　而连弈和他的侍卫看她的目光并没有任何异样，仿佛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
　　他们都没有看见她身后那仿佛由烟雾凝聚的翅膀欢快地扑腾了一下。
　　连弈先同他打了招呼，他也客气地回了礼，虽然此番前来督军正是为了监视此人是否有通敌叛逆之举，但他对这位不到三十岁就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没有任何私人的仇怨。
　　他听到连弈叫那女子桑梓，说是自己的朋友，约好了在此赏花。
　　连弈并没有妻妾，之前也没听说和哪位姑娘有私情，今日竟约了她在这儿赏花，莫非是……？
　　都说妖擅惑人，这女子接近连弈是为何目的？连弈又究竟知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崔云泽脑中闪过无数疑问，但脸上却不露半分端倪，只客气地告辞离开，不过为了有机会再查查此女的来历，故意留下了改日登门道谢的话。
　　带着侍卫走出很远以后，他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女子正仰着头含笑和连弈说着什么，素净的脸上被阳光映出淡淡的光晕。
　　手下人很快带回了那女子的消息，不多，准确地说应该是少得可怜，似乎是前些日子两军对垒，连弈率军在摩崖山中了敌人埋伏，结果和保护他的亲兵走散，再回来时，身边就跟着那女子，据说是救了连弈的命，到目前为止，一直住在将军府上。城中于是有了传言，一直未娶妻的连大将军大概很快就要成亲了。
　　然而，没人知道她从何而来，家在何处。
　　崔云泽心中对她的好奇远远超过了对连弈的关注。一日提笔作画，竟无意将她画入了画中，用笔之缱绻，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后来，他便带着那幅画去将军府登门拜谢了。
　　可是再见面，女子看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警惕与防备，一副已然把他当作大敌的模样。
　　还是跟那日一样，一点不懂隐藏自己的情绪。
　　崔云泽将画当作谢礼送给了她，但看得出她并不十分在意。
　　那一天，他的心里竟有一丝丝的失望。
　　后来没过多久，南洛大军再次来袭，但早有准备的连弈赢得了那场决定性的战役，一举歼灭敌军主力，迫使南洛只能送来国书臣服求和。
　　新皇大悦，命大军凯旋，美其名曰按功行赏，其实不过是为了防止连弈拥兵自重，有不臣之心。
　　回到郢都后，连弈被封为镇国大将军，新皇谈笑间便解了他的兵权，赐了一座宅子和无数金银，让他好好赋闲在家，做个富贵闲人。
　　那只名叫桑梓的妖和连弈一起住了进去，为了堵那悠悠之口，连弈对外宣称她是他的义妹。
　　可是有一日，这只妖却莫名出现在了他的睢园，而周围的人居然对她视若无睹。
　　难道她施了什么隐身的法术？
　　崔云泽有些讶异，随即更加讶异自己居然还知道法术的名目，这实在是让人费解。
　　而她似乎是来监视他的，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一直跟着。有一次，他故意走到恭房前面，她这才讪讪地走远了些。
　　他的心里生平第一次因为捉弄人而生出了小小的愉悦。

作者有话说

　　第一人称真得好难写啊，只有用番外来补剧情，求鼓励~~~（人家要评论和收藏）~~~~~(*/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