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鸩来仪》笙殳

33、生辰宴

　　这些回忆让我的心情瞬间有些低沉，当下振翅一飞，窜上头顶的枝丫。
　　紫衍没有拦我，于是我便一直往上飞，直到树冠的顶部，钻出这枝叶构建的“牢笼”，方才有一种喘过气来的感觉。
　　可是很快我就发现，眼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绿意，而绿意的外面更是无边无际的云海，虽然辽远，却空寂得让人发慌。
　　我愣愣地望着四周，看不到一个生灵，听不到一点动静，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我一人，连时间的流动都感觉不到。
　　鸿霁是怎么在这样的地方生活千年万年？
　　若是我，恐怕早就疯了，这样无涯的生命又有何意义？
　　我真是不懂这些神仙的想法。
　　“桑梓，我们该回去了。”不知过了多久，紫衍出现在我的身后。
　　我连忙窜进他的衣袖中，这种死寂的感觉真是受够了。
　　他抚了抚衣袖，没有多说，驾起紫云往回走。
　　待回到府邸，整个地方已经焕然一新，到处张灯结彩，为明日他的生辰做最后的布置。
　　月华仙子过来禀报一应情况，紫衍让她自行决定后，便回了临水阁继续批阅公文。
　　我便卧在他的砚台旁，看着他执笔沾墨，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好像这才好了一点。
　　一个时辰后，他突然从公文中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随即放下手中朱毫，后知后觉地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今日怎得有耐性陪我这么久？”
　　我恹恹地看他一眼，没接话，谁陪他了，我只是……只是无聊得不知该干什么好不好。
　　“看来今日是我错了。”他轻轻一笑，“原以为带你出去转转你会高兴点，结果反而无精打采的了。”
　　开始的时候是很高兴啊，可是……哎，不提也罢。
　　“说来，”他又道，“你好像还没送我生辰的贺礼，不是要假装忘掉吧？”
　　我无语，我现在这身无长物的样子去哪儿找礼物？想了想，从身上拔了根羽毛扔给他。
　　“你不会是想让我拿它去下毒吧？”紫衍挑了挑眉，毫不领情，反而突然凑了过来，“我倒觉得你上次在西王母那儿的建议不错。”
　　西王母那儿，我有提什么建……等等，他不会是指我说的那句让他再次委身于我的话吧？
　　我的脸噌的一下烫得惊人，吓得连连后退。那不过是句气话，他怎么还当真了？再说了，我现在是只鸟啊，连鸟都不放过，这人还有没有人性了？
　　“呵。”紫衍这时却突然低下头笑出了声，随即戏谑地看向我，“看来还是有精神的。”
　　我有点懵，所以这人根本就是在……戏耍我？
　　真是岂有此理！欺负一只鸟，还能耐了是吧？我顿时怒了，一震翅膀就冲他飞了过去，看我不啄死你这坏心眼的。
　　紫衍不躲不避，只看着我笑，却在我马上就要成功的时候突然消失了身形。下一刻，好整以暇地站在书桌对面的窗户旁，对我摇摇头，“桑梓，准头差了点啊。”
　　我怒，知道他又在逗我取乐，以他的修为，我怎么追得上他？眼睛余光瞥到旁边的砚台，顿时计上心头，飞进去沾了满爪的墨，就朝他还摊开的公文上蹦去。
　　“这可不行。”他一下移形过来，瞬间将我抓住。
　　可我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知道他不会握得很紧，用力一挣，窜出他的手心，一下往他脸上撞去。
　　下一刻，只听他闷哼一声，落回桌上的我正要欢呼雀跃地宣告成功，便见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幽幽地说道：“看来你这是要实践刚才的提议了？”
　　我一怔，这才发现他的嘴上带着一点血迹……不是吧，我刚才撞他嘴上了？怪不得觉得触感不对……呸，他这话的意思是说我故意去亲、亲……
　　滚烫的热流再次袭上我的脸，我忿忿地使劲跺了跺脚，却又无言以对，只能又羞又恼地飞出了临水阁，在院子里让夜风好好吹了吹我发昏的头后，才挫败地地飞回了他的寝殿。
　　过了不多久，我听见仙婢问安的声音，是紫衍回来了，于是赶忙趴回软垫上装睡
　　这时，只听前来侍奉他梳洗的仙婢流岚惊讶地轻叫一声，“帝君，您嘴上怎么受伤了？”
　　和能干得力的月华不同，流岚这姑娘性子憨厚，藏不住话，否则换了别人就算看见了也定不会问这么尴尬的问题。
　　我把头转向内侧，继续装睡，然后便听紫衍的声音淡淡响起，“没什么，不过是不小心……被咬到了。”
　　这人回答就回答，故意在中间断开是几个意思？我拿翅膀盖住自己又开始发烫的脸，暗暗磨着牙根。
　　只听流岚“哦”了一声，大概以为是他自己咬的，便问他要不要擦些药，紫衍说不用，让她下去了。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寝殿内的灯灭了，床榻微微一沉，那带着水气的味道又传了过来。
　　我身形一僵，以他的修为，肯定能发现我在装睡，这下被堵住了去路，又该拿话挤兑我了吧？
　　我不安地等着，可是没过多久，居然听见后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睡着了？
　　我悄悄转过头来，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寝殿里很黑，但夜里视物对任何一只稍微有些修为的妖怪都不是难事，所以我很清楚地看到了他正对着我的脸。
　　因为闭着眼睛，高挺的鼻梁显出几分柔和，抿在一起的唇上确实还能看见一块小小的伤口。
　　明明一点治疗术就能治好的伤还要故意留着，也不知什么意思。
　　我瞪着他，可是目光落在他嘴上就挪不开了。
　　那里的触感与温度我都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轻柔地落在我的身上……
　　真是见了鬼了！
　　我一把捂住自己的眼睛，强行把头转了回去，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想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甚，当务之急，不应该是赶快凝出人形，离他远远的吗？
　　再在他身边待下去，会出事的。
　　——
　　翌日，昊天帝大摆宴席亲自为紫衍庆生。
　　我一觉醒来便已在紫衍的袖中，只听周围又是此起彼伏的恭贺声，敢情已经到了昊天帝居住的云霄金殿。
　　袖口依然施了法，让我能看见外面的景象却又不被人发现我的存在。
　　我蹲在袖口往外瞧，呵，这天帝住的地方就是不一样，那叫一个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八十一根雕龙金柱撑起高高的殿顶，一眼看不到头，只能瞧见上面垂下金龙半边躯干，嘴里衔着一颗比脑袋还大的夜明珠，正对着下方端坐主位的仙界之首昊天大帝。只见他头戴十二旒玄冠，身着玄衣朱裳冕服，上下分绣日月星辰、山龙火藻八章，一派威严之态。
　　不过我看见他那夜明珠便想起了我那颗可怜的赤珠，自从被打回原形就再也没见过，恐怕已经在和西凌的“斗殴”中香消玉殒了。
　　虽说我之前已从里面将师父留下的修炼心法取了出来，可毕竟跟了我这么多年，又是师父所赐，就这么丢了，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等等，我的目光蓦地落在紫衍的腰带处，那儿挂着的正被他捏在手里把玩的不正是我那颗神秘失踪的赤珠？！
　　这人，偷拿我的东西就算了，居然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戴着，真是太没把我这个主人放在眼里了。
　　我怒，想出去同他理论，可转念一想，现在这个场合，仙界里凡是能叫的出名的神仙都来了，我这个毒晕战神的妖界“祸首”好像实在不太适合出去招人嫌。
　　这时，六公主突然出现了在我的视线里，只见她今日轻拢云髻，身穿七彩天衣，光彩夺人得都快把旁边坐着的向来金光闪闪的凤帝给比下去了。
　　“帝君，今日您的生辰，慕筠亲手为您做了一件云氅，还望您能喜欢。”她盈盈地行了一礼，然后从身后的仙娥手里取过云氅亲自递到了紫衍的面前。
　　这云氅我是知道的，所用的天丝乃是取浮云捻成，细柔无比，一个不小心碰断了一根，整件衣服都会连带着毁了，织就起来十分麻烦，所以就算是仙界最心灵手巧的女仙也不会没事去织这个，除非……是当作礼物送给自己的心上人。
　　下界早有传言，说这六公主对北微帝君爱慕已久，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了，下面本来坐在一起高谈阔论斗酒品诗的各路大神此刻都安静了下来，皆一脸心照不宣的神色看向这方。
　　“你这丫头，平日里让你给朕绣个香囊都嫌麻烦，今日看来，果然还是北微君有面子啊。”昊天帝紧接的一句话，让众仙的眼睛更亮了。
　　听这意思，是真有打算要结秦晋之好了？
　　我看了一眼紫衍手里的赤珠，现在看来是更要拿回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冷淡的女子声音突然在金殿中回响起来，“天帝陛下说得不错，大侄女这礼送得可真用心，过两日亦是本君的生辰，不如也送本君一件吧？”
　　“本君？”仙界之中能用这个自称的女仙，我只能想到一人，那就是镇守冥界地府的南冥帝君夜璇玑。
　　果然，只觉一股来自九泉之下的阴寒之气从门外传来，让整个金殿都罩上了一层薄霜，紧接着一个一袭玄色轻纱的女子缓缓走了进来。随着她的走动，一声声旷远寂寥的铃声响了起来，来源正是她脚腕上拴着的金铃。
　　只见她赤着双足，每走一步，柔软的云锦地毯上便开出一朵血红的彼岸花，那只生长在忘川河边的黄泉之花。
　　这云氅的言外之意大家都明白，她却偏偏也要一件，还故意叫了慕筠一声“大侄女”，这不是故意宣告和她同为四方帝君的紫衍是慕筠的长辈吗？看来这另一个关于她也对紫衍情根深种的小道消息亦是真的了。
　　啧啧，这下可真是尴尬了。
　　我看向慕筠，只见她的脸色果然变得有些难看，不过大概碍于夜璇玑的身份，外加今日这个场合不好发作，只能勉强笑了笑，道：“慕筠不知南冥帝君也喜欢这个，所以没有早做准备，再加上云氅织起来颇费时月，恐怕是赶不上帝君的生辰了，还请帝君见谅。”
　　“没关系，赶不上这个生辰，总能赶上下一个吧？本君等得起。”可惜夜璇玑毫不留情面地又给怼了回去。
　　慕筠抿了抿唇，已然有些压不住脸上的怒气。
　　夜璇玑见状，挑眉冷笑道：“怎么，大侄女可是看不上我这天天待在冥界的老婆子？”
　　我看了一眼她那花一般娇颜的脸，心想这声老婆子叫得可真是让人心塞。
　　“璇玑妹妹言重了。”眼看气氛有点僵，坐在昊天帝身边的天后忙出来给自己的女儿打圆场，“你这仙界第一美人都自称老婆子，那姐姐我可真是没法出来见人了。慕筠丫头的手艺你还不知道，要不是以前常受北微帝君的照拂，也不敢拿出来献丑。妹妹若真得喜欢，前些日子，小七刚呈了一件用百鸟羽毛织就的流彩暗花裙上来，就送与妹妹如何？”
　　她口中的小七指得便是天帝的第七个女儿，那一手织造工夫冠绝仙界，可惜不是天后亲生，所以成天被关在宫里，没日没夜的给自己的嫡母以及众姐妹织衣绣花。
　　她的手艺比起慕筠自然是强上百倍，更何况集百鸟之羽织就的衣服比起素色的云氅来更是华贵无双。
　　天后以此来堵夜璇玑的口倒也没有什么不妥。
　　不曾想夜璇玑听了竟笑出了声，道：“百鸟羽毛织就的衣裙，想必上面绣的是百鸟朝凤的花样吧？这么贵重的衣物送与本君，天后娘娘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大度’。”
　　她的轻笑让这“大度”二字的意思顿时变得微妙起来，毕竟这仙妖两界谁不知道昊天帝花心，后宫里的天妃一个接一个，更别说散在外面的花花草草，可对于这些，天后不仅视若无睹，还每每在外人面前，和那些个天妃摆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最终成功为自己博得了一个“量大容人”的美称。
　　此刻夜璇玑话里话外都暗含讽意，天后满面春风般和煦的笑容顿时也僵在了脸上。

作者有话说

　　宫斗戏的感觉来了！奈何女主不是这块料，所以只能静静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