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鸩来仪》笙殳

14、不速之客

　　这晚，我们借宿在城中最大的客栈中。李安福已经和客栈的许掌柜非常熟悉，一边安排住宿，一边向掌柜抱怨船只在云梦泽中遇到大浪，丢了好些货物。
　　许掌柜跟着他叹了口气：“天有不测风云，在云梦泽翻船的还少吗？你们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钱嘛，只要活着就还能赚的。对了，我看你们这次好像多了两个人，穿着打扮都气度不凡的，可是贵人？可需要我交代伙计好好招呼？”
　　李安福竖了竖大拇指，道：“掌柜的好眼力，那位穿黄衫的姑娘正是我们的二当家，你可得好生招呼。至于那位紫衣公子，”他凑近掌柜的耳边小声道：“是我们二当家未过门的夫婿，也不能怠慢了。”
　　这老小子，是当我聋吗？
　　我“啪”地一声重重阁下茶盏，冷眼瞪着他：“小安子，你再胡说一个试试。”
　　“玩笑玩笑，二当家的息怒。”李安福连忙陪笑，可转头又给许掌柜使了个眼色。
　　许掌柜露出一脸“明白”的神情，殷勤地走过来招呼我和紫衍，“两位贵客第一次来小店，有什么怠慢的地方还请多多见谅。今儿有早上才从云梦泽打来的鲜鱼，两位可要尝一尝？”
　　我扯着嘴角笑道：“鱼什么的倒无所谓，我现在特别想吃紫貂肉，你们这儿可有？”
　　李安福被我看得毛骨悚然，许掌柜不明所以，但反应奇快，陪笑道：“真不巧，最近那些送山珍的苗户好些日子没来了，紫貂暂时没有，但我们这儿的师傅做得一手地道的扬州菜，保准让你们满意。”
　　“那就随便上几道素菜吧。给旁边几桌的伙计们多上些好酒好菜，他们这几日也辛苦了。”坐在我对面的紫衍淡淡一笑，提起茶壶把我面前的茶盏斟满，“这儿的茶还不错，你尝尝。”
　　我暗暗咬牙，这人今日收了不少姑娘的礼物心情倒是挺好。
　　许掌柜看着我俩，笑意更浓：“二位稍等，我这就吩咐厨房准备。”
　　转身又和那李安福相视一笑。
　　我、我……我忍，再急眼，不就越抹越黑了么，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
　　凫奚团的人在船上呆了好几日，这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又是喝酒又是划拳，一直玩到深夜才在李安福的喝令下各自回房休息。
　　我让客栈的伙计打来热水，他们倒果真周到，专门换了新的浴桶和布巾。几大桶热水下去，整个房间都弥漫着白蒙蒙的雾气。
　　泡在热水里，头靠在浴桶壁上，整个身心似乎都舒坦了。我懒懒地拨弄着水面飘着的各色花瓣，没来由地忽然想起当初和崔云泽第一次吃饭的场景。
　　谁都没想到，他真的会专程登门，感谢我那日领他出梨花林。
　　依旧是一身绣工精致材料上乘的紫色锦袍，样子和现在的紫衍没什么区别。
　　连羿专门让人做了一桌好菜招待他，可他却吃得很少，跟现在一样，顶喜欢喝茶。
　　席间他与连羿说了些什么，我已记不太清，只记得他临走时送了我一个锦盒，说是谢礼。
　　等他走后，我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副画，画着一大片开得如火如荼的梨花，枝桠间隐约坐着一个看不清模样的女子。左下角，写着“崔云泽”三个字。
　　我那时还不太懂凡人的字画，但连羿告诉我，在京城他的画多少人千金难求。
　　后来那幅画是丢了还是毁了，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我那时更感兴趣的是，他一个凡人，身上怎么会隐隐有灵气透出，莫非那就是凡人说的钟灵毓秀？所以才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被称为天下第一名士。
　　现在想来，堂堂北微仙君转世，身边自然是有仙灵保护的。
　　只是当时那仙灵尚未成形，所以没能保护他躲过我那致命的一剑。
　　我抬手揉了揉又开始隐隐作痛的额头，忽然感到有东西闯入了客栈之中。我立刻拿起旁边挂着的衣服迅速一裹，从浴桶中一跃而起。
　　几乎同时，一个黑影“嗖”地一声从窗户钻了进来，随即滚倒在地。
　　鼻尖传来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我定睛一看，才发现那黑影竟是一个身受重伤的男子，虽然穿着夜行衣，但左边耳朵上戴着苗人特有的耳环。
　　我朝他走去，他警惕地想要起身，可下一刻，他的目光盯向了窗外，双眉紧皱，露出一股杀意。
　　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屋外半空一团妖气翻滚，隐约露出里面的庞然大物。
　　似龙而无角，竟是一只蛟。
　　俗话说，蛇五百年化蛟，蛟又五百年化龙，这只蛟的两眼之间已经长出了凸起的肉块，龙相初具，就算没有千年也有八百年的道行了。可现在它面目狰狞，煞气缠身，毫无天龙之威严。
　　而且蛟在化龙之前，是不会轻易离开水的，此刻怎么会为追逐一个凡人到此？
　　我已看出男子身上的伤正是那条蛟弄出来的，便问道：“你们之间是何恩怨？”
　　男子道：“我和它没什么恩怨，倒是和它的主人恩怨不浅。你既能看见它，可有办法赶走它？我必有重谢。”
　　又是被操控的妖怪吗……怪不得煞气这般重。
　　窗外的蛟怪四处寻了一番，最终还是锁定了我屋子的方向，也不知是因为主人的命令，还是没有感受到我刻意收敛的妖气，一向谨慎的蛟怪不要命地冲了过来，大有一口将我们撕碎的架势。
　　我屈指一弹，蛟怪像撞上了墙一般被凭空弹了回去。
　　它怒号一声，拼命稳住身形，然后更加不要命地撞了上来。
　　简直跟那日袭击萧府的妖怪们一模一样。
　　一道柔和的紫光从另一间屋子射来，缚住了蛟怪的脖子，它用力挣扎，就像被强行拖出水面的鱼，粗壮的尾巴眼看就要拍上房顶，另外几道紫光迅速缠上了它的整个躯体，让它再也动弹不得。
　　我跟在扬州一样，将一枚羽镖扎进它的额头，蛟怪终于安静了下来。妖云渐渐散去，天上重新露出一弯新月。我看到紫光中的蛟龙渐渐变成了一个少年的模样，一头银发，面容还有些稚嫩，因为中了我的毒而陷入了昏睡。
　　地上的男子到此刻终于松了一口气，接着便也因为流血过多而晕了过去。
　　我只得提起他的衣领，把他拽到床上躺好。
　　屋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我知道肯定是紫衍，便过去给他开了门。
　　他刚要说些什么，目光却落在了我的领口处，神色微微一变。
　　我低头一看，竟是刚才太匆忙没将衣襟扣好，此刻领口半敞，锁骨微露，真是一幅香艳的场景。
　　清咳一声，我假装若无其事地把领口扣好，说了一声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