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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信手弄墨乱心神 ...

  •   飘了四天三夜的雪终于在这日清晨彻底地停住了,一丝一丝暖光从厚厚的云层中泄了出来,柔柔地落在厚重的雪层上。
      沁儿推开窗户,立即嗅到了在阳光的照耀下,雪所特有的一种微微的冷沁味。她单手拿着抹布细细地擦拭着窗台和窗边的桌子,眼光突然被桌子旁的一个白瓷瓶吸引了过去。那光滑细腻的瓷瓶口处,正赫然插着几枝梅花,在暖阳下肆意地舒展着小而单薄的身躯,扑鼻只是幽幽的香。
      “那是昨夜里摘的。”汐娩悄然地走到她的身后,盯着那梅花若有所思地说了出来。
      沁儿一滞,稍带不解地转过脑袋,眼神里满是疑问:“昨夜?”
      汐娩面色稍变,掩口咳嗽几声走回了桌子边:“擦好了就过来吧,也该用早膳了。”
      “哦,来了。”沁儿也没多想,便收起盛水的木盆和抹布,擦了擦手就急急地走过去准备餐具。刚摆放好碗盏玉箸,就见不渝和容卉走了进来,却是一脸的愠色,而不渝身上的衣衫有着明显湿迹。
      “怎么了?”汐娩昂首望向两人的面庞,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地游走。不渝刚想答“没什么”,便已被容卉截住:“娘娘,是贵妃娘娘她那边的人故意惹事的!”
      汐娩眉一扬,话轻轻脱口:“紫清?”
      “恩,是啊,她……”正题还没说出口,容卉就被不渝拦到了一边,脸涨地通红,立即转身气急败坏地冲她吼道,“你做什么啊!要真是只你自己被欺负就算了,可现在你是咱们娘娘的人!你受了欺负就意味着娘娘她……”说到一半,就咬住了下唇,狠狠地瞪起面前微微尴尬的人来。
      汐娩看了看不渝,又看了看容卉满眼含恨的模样,不禁扬起了嘴角,这个嘴硬的家伙,其实还是偏着不渝的。她回头朝沁儿传了个眼神,很快便接过了她递来的鸳鸯白玉羹,睫毛低低地覆下,漫不经心地问道:“容卉,你说说看,紫清那丫头怎么欺负她的。”
      仿佛一下子受到了鼓舞,容卉立即从不渝身侧绕到了汐娩的面前,忿忿道:“娘娘,刚才我和不渝正在院里扫雪,然后紫清也来了,她说她来帮忙,说什么毕竟这里大家都会路过。娘娘,你也知道这雪已经开始融化了,地本就滑,她,她还……”她瘪了瘪嘴,闷声道,“她故意和不渝撞在一起,让她滑倒在地上,然后还故意去扶,却又是一个失手。你说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
      将含在口中的羹汤缓缓地咽下,汐娩的眼眸中一黯,深得仿佛能将一切都吸纳其中。她凝神抬眸,拉着不渝到自己的身边,轻声问:“没伤着吧。”
      不渝扯出一丝苦笑:“如果那么容易伤,又如何陪你一起走下去。”
      汐娩的心一怔,胸口涌出一阵暗潮,澎湃得似乎立即能够冲出眼睛的闸口。她紧了紧不渝纤弱的手,正待叹气,忽闻门口处似有人来的动静,便立即放开了不渝的手,朝门外望了过去。
      是苍珩身边张福胜公公手下的一个小内监,他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怯怯道:“秦不渝秦姑娘在吗?”
      “见了娘娘还不请安!”容卉似乎气还未消,指着他就怒声叱责道。
      那小内监立即拂了拂袖,畏畏缩缩地叩首嗫嗫道:“小,小安子给娘娘请安。”
      “哼!”容卉甩手退到了一边,斜着眼睛看了不渝一眼,又盯住了跪在地上的小安子。
      汐娩瞪了她一眼,口中微微有气:“看来待你还是太随意了些,倒这般蛮横无礼起来。”说罢,又面向小安子,好脾气地劝道,“起来罢,陛下找不渝吗?”
      “是,陛下在前殿看折子的时候,发脾气说那些丫头泡的茶难喝,便让小的来叫秦姑娘过去。”小安子便说便迅速起身,脸上似乎有些急迫,着急着看向汐娩。
      汐娩眸色不禁一深,却立即浮起一抹笑掩饰了自己的失态:“瞧你那猴急样,不渝,你且速速跟了他去吧,省得陛下等急了,让这小子受了牵累。”
      刚踏出青蔓殿的门,就迎到同时出了紫霞殿的杨心湄,不渝立即垂首恭敬地唤道:“贵妃娘娘。”
      “哟!这么急匆匆的,是往哪儿赶哪!”杨心湄摇摇地走上前来,头上的步摇流动成柔和的弧。
      小安子也不知道这两个主子之间的芥蒂已经转移到了身边这个似乎不起眼的丫头身上,只因眼下的确事出紧急,便径自上前答话:“娘娘,是陛下召秦姑娘前去伺候茶水,眼下正候着呢。”
      眉梢一挑,杨心湄不动声色地将二人打量了几个来回,才含笑道:“那便去吧,别碍了事。”

      殿内空空如也,连个人的身影都见不着。不渝疑惑地回头用眼神向跟在身后的小安子询问着,小安子也急得直搓手,口中念念有词:“陛下,陛下怕是……”
      “没事的,你回去吧。陛下不会因咱们来迟一步就随便牵罪于你的,我在这里候着就是。”不渝拍了拍他紧绷的肩安慰道。
      一方宽大的书案上依然摆放着摊开来的史册,着了墨的毛麾还未干,随意地摆放在山状笔搁上。御座后的墙壁上悬着一幅马麟的《暮雪寒禽图》,倒与眼下窗外的景致相称得恰倒好处。殿内燃着浓淡适宜的檀香,袅袅地绕在她的鼻尖。
      看来,他也是刚走不久。她叹了口气,缓缓走到内室准备茶水。挑了上好的西山白露,洗茶,浣洗茶盏,再冲水浸泡。一道道工序细致地做完,苍珩还是未归。她放下茶壶,踱步绕回殿中,朝门外抬眼望了望,只见天际的云已薄淡许多,头顶的暖阳正臃懒地散发着温热。该不会径直去用午膳了吧。她揉揉发酸的眼睛,默默地走了回去。
      瞥到书案上的笔墨,突然心里微微一动,料想陛下一时半会也回不来,竟斗胆地挪过笔墨和纸走回了殿侧的台子上。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宝座,她再怎么大胆也还是不敢坐上去的。
      举了笔的手颤颤巍巍地停在了半空,饱浸了墨汁的笔端硬生生地滴了一滴墨,染晕了一片宣纸。好久没再提起笔了呢,如今这样的身份,哪容得了自己做这般娇贵的事情。还是在北羌的时候吧,闲来无事的时候常常会临摹些帖子,或就照着伊塔的字临摹。他的字,总带着一股劲儿,虽有些潦草,但却粗中有细,显出几分洒脱超然来。
      她默默地想着,竟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泪凝于睫,手微微颤抖地落了下去,一行字竟不似女子贯有的清秀笔法,反倒真如有着男子般的气概一般,点、横、折、竖、勾、撇、捺、提之间,收放自如,落笔生辉。正所谓点画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横画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竖画如万岁枯藤;撇画如陆断犀象;捺画如崩浪雷奔;斜勾如百钧弩发;横折如劲弩筋节。形容她的字虽有些过了,但却也是有几分贴切的。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嫣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晨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间未有期。握手一长欢,泪别为此生。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她早已蓄势待发的泪,终于沉重地砸在了未干的墨迹上。她才赫然发现自己的脸上早已湿成一片。正待伸手去抹,却突然意识到周围有些异常。猛地抬头,竟迎上司徒景修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漆黑的眸子里深邃地让她无法看清他的心思,但从他眸光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怜惜关切,却被她在那一刹那间捕捉到。
      她急忙卷起纸便待离开,却被他轻易地拦下:“墨还未干呢。”
      “没关系,不过写来玩玩的。”她站定身子垂眼盯着自己沾了些墨汁的指间。
      司徒景修缓缓地靠近她的身后,幽幽地叹:“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你当真舍得?”
      不渝的心微微一荡,咬唇不语。当时根本没有多想,便落笔一挥而僦,将伊塔那日留下的诗的全篇写了出来。可这“结发为夫妻”当真是可笑了些,但却……她提了提嘴角,苦涩地笑了笑。再怎么说,她也是曾经一时的“三王妃”呢,也算不得可笑吧。“莫忘欢乐时”,伊塔他,真的陪自己度过了记忆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了。对他,真的恨不得了。
      愁肠百转间,肩膀已被身后的司徒景修扳了过去。他凝着她的雾气升腾的眸子,哑声道:“那日,对不起。”
      她怔然出口:“哪日?”
      “得知伊塔将军出事的那日,惹你生气了。”他放柔了声音,撞入了不渝变化了几番的目光中。先是恍然,接着便是释然,再紧接着却又带着一丝不解和——警惕。
      不渝敛下眼睑,沉声道:“是那日不渝造次了。”她想起那日对他吼出的那番关于他怎么不上沙场不去送死的话,脸不禁一红,头低得更地了。
      司徒景修竟然轻笑出声,松开钳制着她肩膀的手,柔声道:“原谅你了。”
      不渝惊愕地猛地抬头,看到他嘴角噙着那丝笑,总觉得有些奇怪。一向严肃冷面的人,怎今日笑得如此释怀?因为心里早已对所有的人设置了那道看不见的防线,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大人是来见陛下的吧。大概要等到午膳后方能见到呢,不如先行回去吧。”她卷起已经干了一大半的纸,准备悄然地退出。谁料,胳膊又是被他一把掐住,他却是一脸的不乐,“这字写得不错,难得一幅女子的字未显出女儿态来。不如留于我作个纪念吧。”说罢,竟直接从她手中抽出了卷纸,准备放入怀中。
      不渝赧然,看着他突然又冷下来的脸,不禁感叹。伸手欲去夺,却不料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一歪一斜,竟直直地落入了司徒景修紧张地伸过来的两臂中。刹那间,耳边便静默了,气氛安静到她似乎都能听到雪融的声音,一丝丝、一分分地侵入骨中。他的脸,竟然离她那么近,只要稍稍一动,便能够触碰得到。她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盯着眼前那张同样有些惊愕的脸,脑子竟然一时转不过弯来。直接到门旁响起一个清冽冰冷的声音——
      “爱卿在做什么呢?”苍珩的声音突然撞入两人的耳膜。
      回过神来的不渝急忙挣脱出司徒景修的怀抱,火烧火燎地退到了一旁,紧紧得攥住了衣角,红着脸低头盯着脚尖。司徒景修倒是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袖,从容地走到苍珩面前,跪拜在地:“臣参见陛下。”
      苍珩淡淡扫过不渝局促的脸,转过头盯这司徒景修,伸出食指指了指一边的不渝,一边似漫不经心地问到:“爱卿不准备给朕解释解释吗?这可是朕处理政务的地方啊!”
      “便是陛下所见,臣没什么好解释的。”司徒景修淡淡地答着,却让不渝紧张得手心出汗。她垂首偷偷地看向司徒景修,拼命地瞪着眼睛,试图用眼神示意他。
      苍珩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掠过,讲她的一番挤眉弄眼尽收眼底,浅浅地勾了勾嘴角便转身径自走向书案:“起来吧,不知爱卿有何事禀报。”
      看来眼下是没事了,不渝提着的一颗心终是落回了原处。深吸了一口气,将散落在两颊旁的发丝勾到了耳后,便急匆匆地走到内室准备茶水。隐隐约约中,似听到司徒景修的话中提到了“景阳王”三个字,也没做他想,只专心地沏好了两杯香气扑鼻的西山白露。也不知王爷的病情到底如何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端了茶盏走了出去。
      “好,这就交给你一手查办,别打草惊蛇!”刚跨到殿内,就看见苍珩把一本奏折平稳地扔到了司徒景修的面前。不渝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将茶端出放在书案边。正准备退下奉茶给司徒景修时,却见他站起身准备告退。
      “爱卿稍等片刻,”苍珩抿了一口茶,突然开口,“朕特地让这丫头回来侍候茶水,就因为她泡茶的手艺不错,爱卿不如尝过再走。”
      司徒景修沉默了良久,才突然仰头笑答:“是,陛下。”
      不渝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奉命走到了司徒景修面前,正准备将茶放到桌子上,谁料他却伸手过来直接从她手上接了过去,便垂下眼睑径自细细地抿了口。
      “如何?”苍珩似乎饶有兴趣地问到,眼睛中透出一丝丝让人看不明白的满意。
      司徒景修慢悠悠地放下茶盏,缓缓答道:“臣先前已经在文政殿内尝过秦姑娘的手艺,不过倒从未注意过,近日听陛下这一说,才觉得果然是不一般。”说罢,又浅笑这侧头对不渝说道,“你的茶这般如陛下的意,该向陛下讨赏才对啊。”
      “此话不假,”苍珩朗声笑道,“不知你想要些什么呢?”
      不渝看着他颇有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心一沉,完全不能明白这二人究竟在玩什么花样。拿她出丑?可又没理由啊。难道真的是要给她封赏?若说不要倒显得假情假意,她想了想,屏气道:“不渝恳求陛下能再赏个手脚灵活的丫头给娩妃娘娘,沁儿自从那日,那日之后便不大方便做些事了。”
      “哦?”苍珩的眉一扬,收了笑,冷声问道,“你想去?”
      “不渝没有想过,只是担心娘娘罢了。”她的头垂得更低了些,苍珩口气中的怒意她听得明明白白,但却不知道究竟是哪句话惹怒了龙颜。
      苍珩的嘴角又勾起了笑:“既然如此,那就再派个管事的丫头过去就是。那个沁儿要是真不能用了,就遣回掖廷去吧。”
      “陛下!”没料到最终会这样,不渝仓皇开口,看这苍珩一副玩味的表情,只得又懊丧地锁回了脑袋,“沁儿其实还是挺不错的,她伺候着也够了,而且她是最了解娘娘喜好的丫头了。”
      “那朕就当你放弃了一个封赏的机会了,此事作罢。”他收了笑,靠回御座的椅背上,埋头开始处理奏折,“景修,你可以走了。”
      一时之间便又陷入了沉寂,不渝只觉得胸口闷闷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心口。她越来越觉得,陛下像是在玩弄着一个木偶般对待着她。而她的表现,只要一不小心不如他的意,那么她就会万劫不复,如果牵扯到娩妃,便更加糟糕了。她咬了咬牙,悄悄地退回了内室。

  •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收藏静止,心里哇凉哇凉的。。。。
    本就可怜得不能再可怜的收藏
    如今还……
    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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