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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我以为她要失去我了 ...
“拉比……?”
再后来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只隐隐记得和拉比约好后,就被他送回了房间。早前怎么辗转反侧都不冒头的睡意,只是被他抱着拍了两下,便如开闸泄洪般冲散了我所有的思绪。我抓着拉比腰间的衣衫,把脸埋到他的胸口,不过几息的功夫,就咕咚一下掉入了黑沉的梦乡。
只是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当我半梦半醒间,下意识朝旁边摸去却摸了个空时,这种不踏实感瞬间变为了冰冷的现实。
我蓦地睁眼,人还不是很清醒,刚头重脚轻地下床,想去书库找拉比,就瞥到有熟悉的身影沐着月色伏在窗户那边的桌前,不知在做些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角度的关系,在那片朦胧的雾光中,他看上去比以往要瘦削很多,因为太过专注,连我小声叫他名字都没听见。
我没穿鞋子,赤脚很轻很轻地走过去,迷迷糊糊地拽了拽拉比衣角的同时,发现他似乎借着凉白的月光,在本子上画着什么。
“塞西?怎么醒了?是被我吵醒的……不对,问题不是这个,是你怎么光着脚就过来了啊?”
还没等我凑近看清他在画什么,就被拉比一惊一乍地扛回到了床上。这人根本不给我开口的机会,二话不说,也跟着钻进被窝,揽过我就有一下没一下地拍起了背。
我:“……”
那股因莫名的恐慌而被压下的睡意就这样咕嘟咕嘟地重新冒了上来,我特别自觉地往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又睡了过去。
睡到一半再睁眼,懵逼地发现这人竟又跑去了窗边,仔细分辨,还能听到从那边传来的细微的沙沙声。可我实在太困了,整个人还不知被谁用被子包着卷成个筒,动也动不了,只好顺势在枕头上蹭了蹭,糊里糊涂地又闭上了眼。
再醒来,熹微的晨光已然顺着拉起的窗帘缝隙泄进屋中。我茫然地眨了下眼,很快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从滚筒中解放出来,此刻被拉比抱娃娃似的抱在怀里,鼻尖正对他的颈窝。
他一向睡得沉,就算旁边热热闹闹开着宴会,大家嘻嘻哈哈闹作一团,也能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睡得雷打不动。这次却不知怎么,我只是微抬了下脑袋,他就醒了。
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这样睡在一起了,我本能地不太想起,忙闭上眼睛,装作无意识一般,往他怀里更深地偎了偎,想抱着他继续睡。
不想下一秒,就被拉比轻轻推离怀抱。他把薄被拉到我脖子的位置掖好,顿了顿,又帮我拨开几缕因睡相不老实而糊到脸上的发丝。
我花了两秒时间,意识到他这是想自己起来不带我,立刻眯开一只眼,伸手去拽他即将离开的衣角:“再睡一会儿啊……”
“塞西继续睡啦,”可能担心声音太大会把我的瞌睡虫惊跑,拉比俯下身,亲了亲我的发侧,把音量压得很低,“我先去洗个脸,昨晚书库那边还有一点收尾工作没完成……”
他后面说了什么,我已经完全没在听了,所有的迷瞪瞪和软趴趴都在那一声“洗脸”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等等,等一下,”截至昨晚的记忆有如一盆凉水,对着我兜头浇下,我忙不迭地拽住他的手指,“你……”
我脑中刹那闪过很多东西,刚想说反正也不脏要不还是别洗脸了,又倏地顿住,开始惊恐地回忆他昨晚又是怎么洗脸的,总不可能洗脸的时候也没脱手套吧……
所以他脱掉手套了吗?
他看到了吗?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还不等我的目光因这些猜想而染上恐慌,拉比就夸张地“嘶”了一声,条件反射地抽出被我拽着的左手,给我看指头上新出现的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别拽别拽,这只昨晚不小心给弄伤啦,”他唉声叹气地抱怨,“害我洗脸都只能用单手了。”
“不过也好,这样‘塞西的专属印记’就不用解开啦。”
左手……受伤了?
我目光一顿,不受控制地滑向他的手腕,又飞快移开。
这么巧的吗?
“那你……”我嘴唇发干,思维也有些僵直,下意识装作还没怎么睡醒的样子,黏黏乎乎又顺理成章地叮嘱,“不要沾水啊。”
“放心放心,不会沾水的啦,我用另一只手洗!”拉比求表扬求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强调,“对了,洗脸的时候,手套就要脱了哦?”
“那就洗脸的时候……”为了不被看出异样,我极为自然地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宽宏大量地放宽限制,“洗脸的时候不算。”
“好好,快继续睡吧,时间还早,等开饭了我再来叫你。”
我没再接话,顺着他摩挲自己头发的力道,巨乖地闭上眼,听到房门被轻轻打开又轻轻关上,确定人已经走远了,才缓缓睁开。
我眼中毫无睡意,就这样保持着一个侧蜷的姿势,定定地凝视虚空许久,才坐起身,深吸口气,重重拍了两下脸。
接着飞快下床,穿衣洗漱,做贼似的找到管家。
却被管家遗憾地告知,拉比已经先我一步占据了厨房这处军事要地。
……说好的去书库完成最后的收尾工作呢?
“没办法,我也是今早才得知书人一族的那位昨晚就和厨房那边打好了招呼。不过一楼最里面也有处能做饭的地方,但不大,要来吗?”
当然要。
真的过去后,我才发现现实之于脑补,确实有那么点骨感——就在我撸起袖子,一鼓作气地按照管家教的,先撒上各种调料,再放到置有铁架的敞口火炉上翻烤,接着淋上适量的蜂蜜,再继续翻烤后……我成功把好好的一块牛排给烤焦了。
我:“……”
我对此表示相当难以置信,只能机械地侧过头:“还、还有时间吗?”
“应、应该有!”被管家派来通风报信的小女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那边也还在做呢!听说拉比先生一共要做几十种口味的泡芙……”
“多少种?”我惊悚地睁大眼,“等等,他哪儿来的那么多食材啊?”
“听说都是昨晚托人去镇上买的。”
所以这人早在晚饭那会儿就决定今天要休息了……?
我来不及细想,既然要挑战那么多种口味,那时间确实还来得及。我振奋地拍拍脸,又把袖口往上挽了挽。
然后我就又双叒叕烤焦了十几块牛排。
太过共情我,小女孩的声音都开始抖了:“这、这回真没时间了,拉比先生已经开始装盘了,还说准备现在就过去喊你起床……”
“快!拦住他!就说我睡得太饱,精力无处发泄,正在外面绕麦田跑圈呢!”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哪怕再给我几分钟时间呢!烤熟一块也行啊!
结果我还就真在慌得麻爪的情况下……准确地说,是在及时赶到的管家的手把手指导下,成功烤熟了巴掌大小的一块牛排。
谁知我刚带着那么一丝微妙到近乎一言难尽的成就感,端着这一小盘牛排来到用餐的房间,就撞见了拉比……和他身后那满满三大桌的泡芙盛宴。
我:“……”
我果断收脚、立正、转身,不顾拉比在身后疑惑的呼喊,火速冲回去聊胜于无地往盘子里加了西蓝花胡萝卜烤土豆等等一系列的配菜,试图悲惨地充一充门面。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还跑回去了啊?还有这些,”拉比很是惊喜地接过托盘,“都是塞西专门给我做的吗?”
实不相瞒,这么对比下来,我已经难以启齿这是专门给你做的了。
“……只有一块。”我答非所问,有些羞耻地戳了戳他的腰侧,“如果好吃,你就省着点吃;如果不好吃……你也省着点吃。”
“反正就这么一块,要是敢不吃,我以后就……”
“啊——呜,怎么会!意外的超好吃欸!”拉比看上去无比激动,“没记错的话,这是塞西第一次成功做出能吃的东西对不对?”
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你这种哪怕胡言乱语也要绞尽脑汁夸我的兴奋,但再强调什么“意外”啊“第一次”啊,我可就要挠你了。
“但只有这么一点,根本不够的啊……”尽管拉比真的有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巴掌大的牛排也还是很快就被吃完了,“塞西塞西,以后也给我做嘛,以后……”
还没等我点头答应,拉比孩子气的撒娇就戛然而止,短短几秒间,脸上因开心和激动而泛起的红就褪了大半。他偏开目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我推到泡芙那边:“我是说,今天做了好多呢!快来尝尝看!”
他是真的做了好多。
我本以为他会把重点放在我最喜欢的奶油泡芙或巧克力泡芙上,不想他却突发奇想换了种方式,每种口味只做几个,然后做了很多很多种。
“啊,咖啡乳酪和蛋黄豆沙的还是第一次尝试,先来尝尝这两种?”
就好像想把所有能想到的口味,全都……做出来一样。
我听话地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放在最边上的一个,塞进嘴里。
而且比起以往,要甜很多。
我吃东西一向很快,这次却不知怎么,下意识放慢速度,一次只拿一个,一口只吃一点,仓鼠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嚼。
拉比起初还只是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便凑过来包揽了投喂的工作。
最后吃得我直打饱嗝,才被他拉过去脱掉一次性手套,擦了擦嘴,又出于惯性似的,揽过腰背,抱住就不撒手了。
“今天,”我老老实实地环上他的腰,“要一天都这样抱抱吗?”
“那不要,”拉比如梦初醒,拉着我直奔房间,“我们去做点别的事。”
别的事?
我巨乖地被他拉着走,并打定主意,无论他今天想做什么,都务必当个捧场的好女朋友。
这样很久很久以后,当他回忆起这一天的时候,就会发现……再找不到我这么会捧场的了。
他就会觉得,谁都没有我好了。
然后……然后捧场的女朋友就被拽过去换衣服了。
“嘛,今天就别穿得那么严肃啦。”拉比也不知从哪儿变出的一个超大行李箱,从中翻出一套兜帽上带有两只猫耳的米白睡衣,“来,换上这套。”
“……不是,”捧场的女朋友觉得她震惊又懵逼,“这都是哪儿来的啊?”
“就……昨晚买的啦,毕竟有方舟在,去哪里都很方便嘛。不过这些不重要,快来试试合不合身?”
我点点头,刚解开颈间的扣子,就觉得有哪里不对,沉思片刻,意有所指地看向拉比:“你不……背过去吗?”
“其实我在想,要不要帮塞西换一次衣服啦……”
帮我换衣服?
“你确定?”再三确认自己真没听错,我火速扒掉上衣,又开始跃跃欲试地去解内衣的绑带,“你打算怎么换?从零开始吗?先前面还是先后面?”
“什、什么从零开始?什么前面后面?不是这个意思啊!”拉比连忙拿过睡衣让我伸袖穿上,一边偏开视线,一边飞快帮我系好扣子,“只是像这样把扣子什么的留给我系啦!”
什么啊,就只有扣子吗,白高兴了。
“你、你这个脑袋成天都在想什么呢,”见我面露不满,拉比忍不住表情奇怪地单手捂脸,结结巴巴地批评我,越批评,声音越小,“要是连内、内衣也帮忙换……”
我适时露出没太听清的表情,拉比却已经不想给我解惑了。径直走过去把窗帘一拉,打开靠门的两盏壁灯,拉着我坐到了不知何时铺好的地毯上。
一切准备就绪,拉比把我整个抱到怀里,满意地翻开了一本……嗯?翻开了一本童话书?
“来,看书时间到。”
我:“……”
虽然总觉得我们都一起看过那么多次书了,这么重要的一天还拿来看书,尤其看的还是这么小儿科的书,多少有那么点暴殄天物。但全世界第一捧场的女朋友还是心情十分复杂地把反对意见咽了回去,特别配合地问。
“怎么会想到看书的?”
“因为之前一直都是规规矩矩地在桌上看嘛,而且还是各看各的。”拉比把我抱紧了些,下巴蹭了蹭我的发顶,“就总想着试试……和塞西像这样坐一起,看同一本书什么的。”
……这是你选了一本封面上印有适合8岁以下儿童阅读的书的理由吗?
说是一起看,真的开始看了,才发现两边水平相差过于悬殊。即便我已经尽最大努力转动眼球,也还是追不上一目十行的拉比,于是现场情况很快就变成了——
“我看完这页了,你呢?”
“我也看完啦。”
“我看完了,你……”
“看完啦!”
“……这次也看完了吗?”
“嗯嗯!”
“这、这次呢?”
“啊,我知道了,要不还是我来给塞西读吧?”
“读算什么,有本事倒背一遍。”
“倒背是什么啦——”
“那降低一下要求,”我在拉比怀里舒服地偎了偎,侧头看他,翘起嘴角,“我想听你讲故事。”
“讲故事啊……”
拉比目光落在我翘起的嘴角上,重复一声。也不知是我的表情太过嘚瑟,他都看不下去了,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原本揽着我的手,慢慢扣上我的后脑,人也俯了下来。
我微微睁大眼。
就这样以一种并不让人觉得难受,却怎么也挣脱不开的力道,箍了我好一会儿,拉比才松开手,捋了捋我脸侧被他揉乱的发丝。稍微平复了下呼吸后,若无其事地拉我起身:“好啦,看得也差不多了,我们去做点别的事吧。”
看得也差不多了……?
一本书翻了不到十页,三个小故事都还没看完,就叫看得也差不多了?
我们到底都看了些什么啊?
深感看了个寂寞的我愣了愣,就又被拽过去换衣服了。
“招供吧,你到底买了多少……”
刚才那种版型宽松的睡衣就算了,这种贴合身体曲线的运动服,本人不到场,就不怕会不合身吗?
“放心放心,”拉比一眼就看穿了我心中所想,“尺寸什么的早就记在心里啦。”
那也是几个月前为做三代团服量的尺寸啊,你就不怕时隔这么久,我这胸早就今非昔比,一不小心就会因涨太多塞不下而爆衣吗?
我昂首挺胸,只待给拉比来个直观的视觉冲击,却不想穿上后,发现刚刚好。
“……不愧是你,竟然连现在的尺寸都提前掌握了。”
“没有啊,”低头帮我戴手套的拉比闻言,丝毫没觉得有哪里不对,“我就是照着之前乔尼量的尺寸买的啦。”
“什么?之前的?”
可能是我的语气太过难以置信,拉比这才抬头,疑惑地看向我。
“不,没什么,”我无比憋屈地转移话题,“我就是想问,为什么……要戴手套?”
“这个出去就知道了。”拉比神神秘秘地答。
也不知是不是昨晚的祷告起了作用,今天的天气很晴。
一眼望去,辽阔无垠的天空仿佛被清水冲洗过一般,不带半缕云丝,深澈而透明。
拉比拉着我从青灰的阴影走入阳光,行至那棵名为柯内莉亚的山茱萸前,从近看愈显狰狞的白化树枝上,取下了一只兔子形状的……嗯?取下了一只兔子形状的风筝?
“这也是买的吗?”我惊喜地接到手里。
“是我自己扎的啦。”拉比压了压上翘的嘴角,忍不住摸了下鼻子,“不过时间仓促,只能照着塞西床头那张兔子涂鸦扎了只简单的……说起来那真是兔子吗?也太难画了。”
所以你都照着画了一遍,还制成了风筝,也还是没认出那就是你本尊吗?
“所以,塞西……喜欢吗?”
“喜欢!”我爱不释手地前摸摸,后摸摸,目光触及手上的手套,忽地想起了拉比满是划伤的左手。
当时满脑子都是不能让他洗脸,不能被他发现手腕上的秘密,直到此刻,我才后知后觉地拉过他的手,非常迟地吹了吹。
“早就不疼了。”拉比趁机戳了戳我鼓起的脸,“好了,还是先去放风筝吧,也算给塞西补一补……童年玩的那些东西嘛。”
童年……玩的那些东西?
我一怔。
下一秒,拉比已然从我手中接过那只兔子风筝,一边辨明风向,一边放线。
引着风筝升上一个合适的高度后,走到身后揽住我,把线轮放到我的手里,包住我的手,一点一点地示范。
“现在这个高度可以吗?还有不需要像这样站着不动啦,试着走一走?”
我隔着薄薄的衣衫,靠在拉比微烫的胸口,点点头,脚下却没动,而是侧过头,瞄了他一眼。
察觉到我的动作,拉比翘起嘴角,也没给我反应的时间,飞快用另一只手撩起我的刘海,在我脑门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那我松手了哦?”
我:“……”
多少次了,又掀我刘海!
我还没来得及表达不满,手里的线轮就陡然一沉。
风势骤大,我被拽着往前走了几步,好不容易站稳,重新调整好风筝的高度,就瞥到有白光一闪。伴随着一声清晰的“咔嚓”,拉比也不知从哪儿变出的一台迷你相机,把刚才的一幕拍了进去。
因为毫无心理准备,我吓得线轮险些脱手,还没等说他几句,拉比就先一步意识到什么,一拍脑袋:“不对不对,不应该拍塞西。”
我以为他这是终于想起我不喜欢拍照的事了,不想本人直接大步走来,一手接过我手中的线轮,一手把迷你相机往我怀里一塞。
“很好,就这个角度,”拉比暗示意味十足地给了我个眼神,同时娴熟地转动线轮,让风筝得以飞得更高,“塞西来拍我吧。”
我:“?”
不是说,给我补童年的吗?不是给我吗?
结果这人不止自己玩上了,还让我拍他;不止让我拍他,还让我前后左右变着花样地拍他,还笑得一脸开心。
就、就这么高兴吗?
以前也没发现他有这癖好啊?
“你要真这么喜欢拍照,”我心情微妙地提议,“要不要试着多换几种表情?一直笑,会不会太单一了?”
“不,就要笑的,”拉比拒绝得飞快,“塞西不是说,最喜欢看我笑了吗?”
我一愣,反应了下,才想起自己确实说过这话。
彼时我们刚在一起不久,有次他从午睡中醒来,人还不是很清醒,黏黏乎乎地侧趴在图书馆的桌上凝视着我,也不知梦到什么,非要知道我最初是怎么喜欢上他的。
我一时也说不清楚,只好回答喜欢他的笑容。
我当时还想着自己这回答简直完美,不想拉比闻言,整个人都僵了,结结巴巴地问我喜欢的该不会是他初来教团的那种笑吧。我只是稍微迟疑了下,就被缠着改口必须更喜欢他现在的笑才行。
我落在拉比脸上的视线不由得有些浮,走了个神的功夫,就被他从后抱到怀里。可能也意识到单人的拍太多了,这人突发奇想,反手拿过相机,将镜头对准我们,说想来张合影。
“这样什么也看不到,能拍好吗?”
“就放心交给我吧——”
放心交给他的结果就是,我们身后的那一大片麦田,被拍得相当上镜。
“相信我,塞西!这次、这次一定可以的!”
“一定可以”的下场就是,我不负众望地露出半只眼睛,而拉比的上半张脸……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我:“……”
最后只能觍着脸拜托出来晾衣服的小女孩帮忙拍了几张合影——但也没能拍多,本就有些紧张的小女孩看到拉比把下巴搁上我发顶的一刻,终于羞耻感爆棚,把相机往地上一放,就捂着通红通红的脸哒哒哒跑走了。
……盆都忘了拿。
“那就先拍到这里吧,”拉比清清嗓子,“散步时间到。”
“散步?那风筝……”
不放风筝了?
“风筝先挂回去。”拉比转动线轮,三下五除二收线,把收起的风筝重新挂回到柯内莉亚的树枝上,“嘛,玩了这么久,也累了吧?”
玩了?这么?久?
我玩上了吗?
事实就是满打满算也没玩到半小时啊?还都是你在玩!我光在那儿找角度给你拍照就花了二十多分钟!
真是的,至于做什么都搞得像时间很赶一样……吗……
时间……很赶?
这个念头冒出的一刹,我一下定在了原地。
几十种口味的泡芙,不同款式的衣服,都没翻上十页的童话书,满打满算也没放够半小时的风筝——打从一开始,拉比要的,就不是沉下心,踏踏实实地做完某件事,而是把所有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想和我一起完成的事,都赶在一天之内……做完吗?
我心跳蓦地有些失序,整个人滞在原地,直到拉比疑惑地过来牵我的手,才意识到自己连呼吸都屏住了。
不行,不能想。
我毫无异状地扬起笑脸,特别自觉地脱下手套,把手塞到拉比的手里,顺着他拉我的力道,走上了麦田中间的那条小路。
不能……再深想下去了。
湛蓝的天空上,暖阳高照。我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慢慢抚过那些颗粒饱满的、在和煦的风中摩挲作响的麦穗,指尖不出所料地传来微微的刺感,并不疼,却不知怎么,一路针扎般蔓延到了心间。
因为,早就已经决定好,什么都不去考虑,也什么都不去想,把一切尽抛脑后,只和拉比,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好好地度过这一天了。
也只有……这一天了。
我们面朝的刚好是风的来向,拉比本想侧身帮我挡风,却被我推了回去,孩子似的抬起去摸麦穗的手,在柔软如绸缎般的风中张开五指,感受着风从指缝间细密地流过。
我舒服得眯眼,条件反射地侧头,冲着他笑。
拉比便也笑了,抬手帮我拨开被风吹乱的发丝,松开我的手,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突然想背塞西走一段路欸。”
我也不问他为什么突然就想背我了,听话地趴上他的背,脸也贴上了他宽阔的肩膀。
拉比今天没戴发带,明丽的阳光洒在他散垂下来的头发上,愈发衬得那颜色温暖而柔软。
我默默瞄了两眼,鬼使神差地抬手,很轻很轻地戳了一下。
拉比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我的小动作,却没阻止,也没回头。从我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幅度很小地翘了翘嘴角,还特意往我这边偏了下头,方便我玩他的头发。
玩头发、捻衣角、拽尾巴……现在想来,他似乎总是这样包容着我所有幼稚的胡闹。
我短暂地闭了下眼。
其实拉比像这样背我走过很多次,此时此刻,望着辽阔的天空,望着无边无际的麦田,我却莫名想起了当初在方舟和亚连他们走散的那次。
那是拉比第一次背我。
当时的我,身上还穿着他的团服,趴到他背上时,比起开心,更多……是紧张,整个人晕乎乎的,脸也止不住地发烫;但当下的一刻,涌上的却是一股奇异又难过的饱胀感,冲击着鼻腔微微发酸,眼眶也涩涩地疼,很想、很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用力抱紧他,却又怕被他察觉到端倪,只能极力压下。
我知道这股莫名的难过源自哪里,却不敢深想,又不能一直这么沉默下去,便胡闹似的,捋过一缕发丝,用发尾轻扫他的颈侧。
拉比反射性地躲了下,意识到我是故意的后,又生生忍住。眼见他颈侧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点红意,又飞快蔓延开来,一路爬上耳尖,才小声地控诉一句:“好痒的啊……”
我没接话,不老实地凑上去,在他泛红的地方响亮地亲了一口,又用鼻尖在上面蹭了蹭。
拉比毫无防备,下意识侧过脸,睁大眼看我。我便也歪过头,嘚瑟地与他对视。
“……不许玩了,”我本以为拉比会不满地说我两句,却看到他喉结微微滚动了下,就好像被什么给烫到了一样,僵硬地撇开视线,结结巴巴地抗议,“再、再玩下去,就真没法背了……”
“那换我来背你吧?”
“背我?”
“就像上次在玛萨家那样,”我一时兴起,立刻开始在他背上扭来扭去,挣扎着想下去,“你不也挺喜欢的嘛。”
拉比当然喜欢,因为他矜持不到十秒,就听话地把我放了下来,顿了顿,走到我身后,试探地往我背上一压。
“这样吗?”
我点点头,搓搓手,扒住他环在自己锁骨位置的手臂,一个运气,就蹬蹬蹬向前冲出十步之多。
想当初!我背李娜莉那个体重的!也才走了两步不到啊!
我亢奋得不行,刚激动地转头,想和拉比显摆一下自己的力气不知何时竟变得如此之大,就瞥到了他站在地上……而不是拖在地上的脚。
我:“?”
我没吭声,一边低头瞄着他的脚,一边试探地又往前走了两步。
然后我就看到那双脚也跟着在地上走了两步。
我:“……”
是我的错觉吗?这姿势是不是稍微有那么点诡异?
当我们迎面撞上从镇上采买回来的女仆,并成功将其吓得满脸惊恐地跑走后,我对这个姿势的诡异程度就有了一层更为深刻的认识。
“你……说的就是你,”我还就不信了,“把脚抬起来,不许沾地。”
拉比说不过我,迟疑地一抬脚,小山般的重量霎时实实压了下来。我满脸不服气的表情一僵,都不用往前走,就地一歪,直直朝地上扑了过去。
拉比早有准备,伸臂一捞,翻身垫到了我的身下。
温热而干净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拢过来,我本能地想要爬起来,却在披散着的头发滑落到拉比脸上的一瞬,被他扣住腰背,抱了回去。
我以为他这是又想亲我了,甚至我都闭上眼,老老实实地等着了,这人却只是抱娃娃似的揉了揉我,在我发侧很轻很轻地碰了下。
……这就完了?
我冷不丁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又不好就这么直接表现出来,鼓着脸爬起来的同时,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于是接下来就到了找小树林……就到了林中小憩时间。
“先提前说好,只能睡十五分钟的哦?再多就不行了哦?”
接连几日的放晴,让堆积在林地上的枯枝落叶变得厚实而柔软,刚坐上去,就闻到了一股极为浓郁的鲜草和松脂混在一起的清香。
“一起睡。”我暗示意味十足地拍拍身侧。
拉比便也跟着躺了下来,因为没有多余的衣物卷起来当枕头,还把手臂伸过来,聊胜于无地给我垫脑袋。
我就这样枕着他的手臂,侧身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
林间苍翠蓊郁,密密匝匝的叶层滤去了大半的阳光,微风拂动,只有斑驳的碎金一晃一晃地投在我们身上。
起初我还觉得有些晃眼,后来也不知是不是睡熟了,很快便有清凉而舒适的阴影覆上。
这样睡了不知多久,等我迷迷糊糊地睁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从侧蜷变成仰躺,还不老实地滚出了拉比的怀抱。当事人则撑在我的身侧,一边凝视着我的睡脸,一边把手虚虚覆在我眼皮的上方,帮我挡着林间洒落的阳光。
就像搬家期间,我们躲懒,在总部旧址西侧密林中睡午觉的那次一样。
只是这次,我没有欲盖弥彰地闭上眼,他也没有不动声色地移开手,默契地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茫然地看着他的掌心,忽然抬手,用指尖戳了戳,又挠了挠。
拉比怕痒,想单手制住我,却被我钻了空子,勾住他的脑袋,拉了下来。
热意一触即分,被拉比捧住脸揉了揉后,就又到了回坎贝尔宅换衣服时间。
这次的搭配,是之前穿过的深蓝小西装外加白色连衣裙,目的地则在附近的城镇。
据书翁说,早在四十多年前,坎贝尔宅所在的这一片区域便被设下了某种不知名结界。如果“黑暗三日”未曾降临,这里将会是世界上唯一一处永远不会受到恶魔或诺亚侵扰的净土。
然而结界再坚固,防得住蝗虫一样的恶魔,防不住洪水一般的疾病。
意识到这点的一刻,我好似被突兀从那种鲜活而温热的气氛中拽了出来,需要极力克制,才能勉强做到不把视线落到拉比那只被深红半指手套遮住的手腕上。
拉比对此毫无所觉,无比自然地伸长锤柄,无比自然地从乔尼专门为他缝制的特殊口袋里掏出那张大花垫子绑上去,又无比自然地回身,想把我抱到身前。
“不,”我却一躲,“这次……想坐后面。”
“欸?为什么?塞西不喜欢坐前面吗?”
“也不是不喜欢,”我莫名有些难以启齿,垂眼捻了下他的衣角,又抬起,不太好意思地瞄他,“就是想坐后面……抱下腰什么的,就……一直有这个愿望……”
“愿望?”
“都好久了,”我一脸严肃,“这个愿望。”
和过往的无数次一样,拉比到底满足了我的要求,同时还不忘把那张万恶的屁股垫也挪到后面。
我:“……”
我:“这个就不要了吧……”
“要的,”拉比坚持,“不然硌屁股。”
我就是宁愿硌屁股也不要坐这种东西啊!
好在附近确实也没什么认识的人,我强行说服自己,一脸生无可恋地坐上去。缓了好一会儿,才往前蹭了蹭,伸手环住拉比的腰,脸也侧贴在了他宽阔而温热的背上。
其实,我也不算说谎。
这确实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
只是当他不喜欢我时,我根本就没机会接近他;当他喜欢我后,又总习惯把我抱到前面,环在怀里。以至于直到现在,才有这么一次机会,来实现这个心愿。
在因锤柄的疾速伸行而带了丝凉意的风中,我闭上眼,贴在他背上蹭了蹭,到底捱不过那股自心底翻涌而上的酸胀感,装作叹了口气。
“唉,”我说,“无论前面还是后面,以后都只给我一个人抱就好了。”
“好好,只给塞西一个人抱,”听到某个特定的词时,拉比微微滞了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状态,笑着回答,“肯定不给别人抱的啦。”
“那……说好了?”我动了动,抬起环在他腰上的一只手,翘着小指头往上探,“我们拉勾。”
“拉勾拉勾,”拉比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匆匆勾了下,立刻把我的手按回到自己腰上,牢牢压住,“突然这样很危险啊,掉下去怎么办?”
……所以到底什么时候,这人才能意识到我当下的生理年龄是18岁,而不是18个月呢?
严格来讲,我可都是你奶奶辈的人了。
当然这个我打死也不可能会主动提醒他。
可能因为这次我一直没在他视线范围之内,也没被他稳稳抱在怀里,拉比一路上极没安全感,唯恐一个没看住,我就会从锤柄上骨碌骨碌地滚下去。以至于降落到城镇外的小树林后,第一时间就把我抱下来,东摸摸西摸摸地检查一遍,发现我这纸糊一样的人真没被吹散装,才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啊——不行!回去的路上果然还是要坐前面!”
我:“……”
我没忍住,在他腰间小小掐了一把以示抗议。
尽管目前还未真正大面积地扩散开来,对“黑暗三日”一无所知的普通人中,也早有恐慌在暗处悄然滋生。
这已经是附近最大的城镇了,街上的行人还是比以往少了很多。因为生计的关系,大多数店铺并未关门,店内却鲜少有人问津。
拉比收起锤子和坐垫,拉着我直奔当地一家管家赞不绝口的餐厅。我以为他只是带我来解解馋的,却不想吃饱喝足之后,丝毫没有要回去的迹象,而是就近带我来到了一家服装店。
……突然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
“衣服不是昨晚就买过了吗?”
“那只是我一个人买的嘛,自己买的和塞西选的怎么能一样?”
说是这么说,进了服装店,这人却看也不看那些琳琅满目的女装,而是兴致勃勃地帮我挑了一双自内而外写满精致的高跟鞋。
他不但挑了,他还满脸期待地撺掇我穿上;他不但撺掇我穿上,他还得寸进尺地让我走两步看看。
“……要不你还是杀了我吧。”
“穿嘛穿嘛,我就在边上看着,绝对不会让塞西摔倒的,我保证!”
“要是摔了呢?要是摔了算谁的?”
“算我的算我的,就试一下嘛,就一下!”
我拗不过他,气鼓鼓地一脚踩进那双足有五厘米高的高跟鞋,堪堪站稳后,就跟走钢丝似的,颤颤巍巍地往前蹭了一步。
……嗯?好像还行?还、还挺稳的?
我谨慎地吸了口气,试探地又往前蹭了一步。
也没摔。
这下我信心大增,刚准备挺直腰板,优雅地走两步给拉比瞧瞧,脚下就一滑,直直向后仰了过去。
“——看吧,我就说不会有事的啦。”回过神来,人已经被拉比捞到了怀里,“因为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一定会接住塞西的嘛。”
我:“……”
算、算你手快。
“而且,”拉比把我放到地上,美滋滋地在我发顶比了一下,“我就说在我面前可以穿高跟鞋的吧?”
我花了五六七八秒时间,才明白过来他在暗示什么,当即改戳为拧,在他腰间小小拧了一把。
我就说这人为什么一定要我穿高跟鞋,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我也不太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有点好笑,有点想拧他,又有点……莫名的开心。
谁知这股让人眼角都带着笑的余温还没过去,拉比就已飞快买下那双高跟鞋,拎着它,拉着我,直奔下一个目的地——菜市场而去。
“哪儿?你说要去哪儿?”
我一时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好好的约会,怎么就要去菜市场了?
“我也有愿望的啊,”拉比只好走到我身后,推着我往前走,嘴上有理有据,“我的愿望就是能和塞西一起买回菜嘛。”
“上次不就一起买过了吗?”
“那次不算!”
“也是,上次买回去的有好几袋都不够新鲜,要不是跑得快,早就被杰利铁锅敲头了……所以你这次会买了吗?”
“去了就会了嘛,”拉比理直气壮,“这次我可是带了秘密武器的!”
所谓的秘密武器,就是指站在人家摊位前,好一通摩拳擦掌,然后唰地摘掉了覆在右眼上的眼罩。
认识两年多,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拉比眼罩下的右眼——乍看之下,似乎与另一只并无分别,同样的眼尾下垂,同样翡翠一般的颜色,其间却隐有奇异而复杂的符号闪过。
“这只眼睛里的某些东西,可是我们一族,从很久以前一路传下来的。”拉比小声给我科普,同时骄傲地一瞥眼前的这些蔬菜,“这下,无论内里腐烂的部分还是肉眼难见的虫眼,就都无从遁形啦!”
无从遁形是无从遁形了,但书人一族代代相传的重要眼睛,你就这么给……用到买菜上了?
这么会过日子的吗?
……收回前言,这人根本就不会过日子,虽然怀揣让人观感微妙的最强辅助,大部分蔬菜却只挑不买,闹着玩似的,把所有摊位都嚯嚯了一遍。
“要不还是跑吧,”我满脸复杂地拽拽他的袖口,“再待下去,就真的要挨打了。”
拉比稳如泰山,冷静地和我对视一眼,冷静地把左手的袋子交到右手,冷静地……拉起我就跑。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身后到底有没有人追来,又或者是不是追到一半就不追了。拉比头也不回地拉着我在狭窄的小巷里东转西转,跑了个过瘾,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拄着膝盖,冲着我笑。
我也累得满头大汗,却并不讨厌这种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我长长吐出口气,随便一擦额角上的汗,还没等和直起身的拉比说些什么,就听得砰的一声,转瞬即被毫无征兆掉落在地的塑料袋和从中滚出的西红柿转移了注意力。
我眨了下眼,疑惑地看向拉比,刚想问他怎么突然撒手了,就发现后者直直朝自己倒了过来。
我毫无防备之下,被压得倒退了两三步,好不容易撑住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拉比横过腰背,紧紧给抱住了。
他抱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用力,到了最后,甚至因为怕弄疼我,只能死死抓着我穿在外面的小西装。
“拉比……?”我是真被吓得不轻,“怎么了?你怎么了?”
“……没怎么,”拉比的声音很低,语气乍听上去毫无异样,只是气息有些急促,还有些……奇怪,“就是……突然想塞西了。”
“可我不是……就在这里吗?”
“只是现在,”拉比小声控诉,“之前那段时间,都没怎么见过面的……虽然住在一起,但几天才见上一面什么的,也太……”
原来是因为这个。
我目光一缓,呼吸随之放轻许多,刚想哄哄他,却在抬手环上他腰背的一瞬,被冻在了原地。
——拉比背后的衣衫,已然被冷汗沓透了。
他根本不是在控诉此前的聚少离多。
他只是尽可能找了个我会相信、我能接受的理由。
他是……在疼。
我一动也动不了,嘴唇张了几张,只觉得被强按着吞下一块冰,四肢百骸都在发冷。
他已经开始疼了。
不是说,疼痛……五到六天才会出现吗?
为什么……会提前?
我脑中一片空白,以至于过了不知多久,久到拉比都缓过来,放开了我,也还是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怎么啦?”拉比看上去比刚才好了很多,一如既往地凑过来,捧住我的脸,“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他已经知道了。
“等等,难道是我刚刚抱太用力了吗?”
——他却……不想我知道。
“你以为呢,”我极为自然地露出一个不太高兴的表情,“都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再那么用力地抱我,就不听。”
那我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错了错了——”拉比立刻竖起两指,拖着长声地哄我,“以后保证说话算数,再也不那么用力了。”
“嘶……不过除了太想塞西,刚刚还真疼啊……”可能怕被我看出什么,拉比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半真半假地和我解释,“真是的,以前明明只有刚上手还不怎么熟练,又或者处理太过庞杂的数据时才会疼的,没想到这段时间一连疼了几次……虽说都是必要的,但科姆伊送过来的资料也太太太多了吧。”
“现在还是很疼吗?”我问,“要回去吗?”
“不回去,说好玩一天的,我还没转够呢!”见我欲言又止,拉比笑眯眯地搓了搓我的脸,“没关系啦,这就是一阵一阵的,现在已经完全OK了!”
说是不回去,我们中途还是回去给亚连送了趟蔬菜,并以此为报酬,要求……拜托亚连,趁天黑还有段时间,帮我们多开几次“门”。
亚连:“……”
“我说你们两个,”被迫整整研究一天亚连1.0留下的笔记却一无所获,还被林克抱怨明明是同一个人怎么字迹就差这么多的亚连,迁怒似的给了我俩一人一个白眼,“就不能学学我,多干点正事吗?”
“就这一天啦,”拉比双手合十抵在额前,态度极为诚恳,“拜托了亚连!”
亚连无奈之下,只好在某些人少、风景又好的地方给我们开了几次“门”,并约定半小时后,会在同一地点再开一次“门”,等我们回来。
通过亚连的帮忙,我和拉比得以去了好些地方。虽然每个地方待的时间都不长,随便吃了点当地的美食,再囫囵着看一看景,就要返回,但这一天,却好像把接下来一年的量都完成了。
拉比甚至提出要不要去曾经的法莱庄园看看,毕竟那是一切开始与终结的地方,如果我想追忆往昔,他一定会一直陪着我。
“不,这个就算了。”
上次自立型圣洁带给我的阴影太大了,万一再撞上什么敌人——万一真有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在如此时刻跳出来打扰我和拉比的二人世界,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当着拉比的面撕了它。
商量过后,我们把最后一处地点定在了利物浦。
万幸玛萨和巴巴都还和上次分开时一样生龙活虎。我们去的时候,巴巴一如既往地整理着花圃,余光瞥到我们,当即扔下手头的工作,激动地朝我们冲了过来。
“玛萨玛萨!塞西又带着先生回来啦!这次要住多久?我这就去给你们收拾房间哦!”
“等等,巴巴,这次不住。”我摇摇头,一时竟觉得有些承受不住这种简单而直率的热情,“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们……待一会儿就走。”
“上次亚连那家伙回来,”坐在桌前的玛萨面无表情地磕了磕烟斗,“说什么‘黑暗三日’已经降临了,没想到这种时候,教团还会放你们出来。”
原来亚连……很多事都不曾和他们说。
“也不是放啦,”我说,“就是给了一天假,因为最近太忙了嘛,就……勉强允许我们休息一天。”
玛萨目光一顿,忽地定在我的脸上,又在盯了几秒后,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
我总觉得她是察觉到了什么,又不十分确定。
直到我和拉比离开,玛萨都没再说一句话。
“塞西塞西,我和你说哦,”反倒是巴巴,悄悄把我和拉比拉到一边,小声叮嘱,“虽然还不太懂外面到底怎么了,但这种时候不适合要孩子的哦!你和先生都要注意一点哦!”
孩、孩子?
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呆愣又错愕地转向拉比。
拉比显然也滞住了,过了能有七八秒,才轻轻扯起嘴角,冲我笑了一下。
那究竟……是怎样一种表情呢。
我形容不出,心口却泛起细密的酸和麻麻的疼,只能看着他侧过头,若无其事地和巴巴解释。
“嘛,放心吧,现在肯定不会要的啦。”他摸了摸鼻子,躲闪的目光、通红的耳尖、结巴的语气……一切都带着恰到好处的难以启齿,“生孩子什么的,以后再说,还……还早得很呢。”
可我们,真的……还有以后吗?
回到坎贝尔宅时,黄昏的暗影已然漫过宅邸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所有都被笼罩在了一片幽暗的红光中。我顺着走廊半开的窗户,望向那轮在淡紫山气中徐徐下沉的落日,有那么一瞬,竟生出一股莫大的恐慌。
然而无论我想要它停下的愿望有多强烈,那象征着白昼的光芒也还是一点一点隐没在了遥不可及的山间。
西天之交就这样从金红转为碧紫,再后来,散雾弥漫大地,一切都灰暗起来。
像极了初来这里的那次,在罗德制造的梦里……看到的那样。
简单冲了个澡,换上和拉比同款的小熊睡衣,我就被他拉去了亚连的房间。
顺便还通过这几天一直黏在林克身边的乌鲁甘比,把他也叫了过来。
“什么叫‘游戏时间到’啊,你们自己休息也就休息了,”亚连顶着一双死鱼眼,“干嘛还非要拉上别人一起啊……”
“沃克说得没错,”林克也冷漠地皱起眉头,“没别的事的话,恕我不奉陪了。”
“我说你们两个,忙归忙,也要懂得劳逸结合啊!”可惜拉比哪有那么好对付,直接用背抵着关上门,还咔吧一声,无情地给上了锁,“再说我和塞西好不容易穿一次情侣装,没人看怎么行?”
……所以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把想要显摆的心理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
亚连缓缓露出一个极为和善的微笑:“拉比,你故意的吧?”
拉比是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毕竟那极有可能只是恋爱中直男一种无意识的炫耀行为——但深感自己被虐到的亚连却实打实在扑克上虐翻了我们。
“啊——什么嘛!你是魔鬼吗亚连?竟然又出老千!”这是脑门上贴满了纸条的拉比。
“出了又怎么样?证据在哪里?满脑子只有书和塞西的笨蛋拉比!”这是早就暴露出小恶魔本性的亚连。
“喂,沃克!玩归玩,为什么要误伤我?”这是另一个脑门上贴满了纸条的倒霉蛋……没错,也就是林克。
“说什么呢,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伙的吧!笨蛋林克!”
不过亚连这家伙……
我吹了吹眼前的纸条。
虽然我从小就知道他出老千厉害,但那都是站在自己人的角度,自然安全又可靠……谁能想到和他站对立面这么恐怖的!
最后还是拉比不干了,说一直玩这个太没悬念。被我提醒亚连的运气一向很差后,我们三人两两对视一眼,一致决定下个游戏玩石头剪刀布。
“你、你们是什么小孩子吗?”
四个小孩子到底还是玩起了这个看上去极为弱智的游戏。
结局显而易见,在场无人幸免,全被贴上了长长的纸条。
但这样坐在被夜色裹缠的暖黄光晕里,恍惚间,竟好似再度回到了曾经的总部,回到了那段什么都还不曾发生的四人时光。
“好了,时间到。”拉比瞟了眼挂在墙上的钟,长长呼出口气,冲着冷不丁还有些懵逼的亚连和林克摆摆手,“你们两个的作用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我和塞西的二人时间啦!拜——”
亚连:“……”
林克:“……”
为躲避糊上来的破灭之爪和缚羽,我果断拖着拉比闪出了房间。
再然后,就是最后的独处了。
拉比没有开灯,就这样从背后拥着我,站到了窗边吹风。
一切都好像短暂地安静下来。
今晚的天气也很晴,无声轻垂的夜幕上,不见一丝云影,只缀着点点繁星,和一轮清澄如玉盘的月亮。
房间里的一切,连同我们,都好似淹没在了从窗外一涌而入的夜色中。微凉的晚风轻柔地吹进来,带来几声断续的蝉鸣。
我从不是会触景生情的人,此刻却罕见地生出一种强烈的、想要就此过下去……想要每天都这样两个人一起平淡且寻常地过下去的渴望。
尽管这种渴望,对现在的我来说,是如此遥不可及。
意识到这一事实的一刻,有什么酸胀而灼烫的堵塞感直冲喉头,我短促地吸了口气,用力压下那股艰涩的感觉,垂下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戳起了拉比收束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怎么啦?”拉比怕惊醒什么一般,很轻很轻地问。
“没怎么,”我便把白天听到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就是……突然想你了。”
哪怕就在身边,哪怕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也还是……很想、很想你。
拉比没再说话,过了很久,忽然亲了下我的头发,顿了顿,又亲了下我侧过去的脸颊。
就在我以为他会一如过往的无数次那样,一路亲下来时,耳垂却一烫。
这是他从没亲过的地方。
我不由得一躲。
下一秒,整个人就被拉比扳过去,牢牢扣住了后脑。
耳畔的风一瞬大了起来,四周的温度随着微痒的耳垂和发烫的脸颊陡然攀升。圆月、树影、繁星、蝉鸣,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在某个刹那离我远去,失重感不断传来,我下意识想抓住什么,指腹寸寸划过他背上的衣衫,却寸寸失力,什么也……抓不住。
黑夜,成了最好的保护色。
就像某种情绪被压抑到极点,再难克制一样,拉比的力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重。仿佛褪去所有事不关己的散漫和孩子气后,终于显露出了某种危险的本性,全然不给我挣动的机会,紧紧箍着我的腰背和后脑。
我渐渐无法思考,也什么都考虑不了,思维被打得四分五裂,整个人烧起来似的烫,连什么时候躺到床|上的都不知道。
只知道当他终于放开我时,自己已然呼吸急促,快要透不过气了。
溶溶月色下,拉比喘|息着帮我捋了捋鬓边凌乱的发丝,微烫的指腹贴着我腕侧摩挲的同时,再度覆了下来。
这次,他碰了碰我耳后的那一小片皮肤。
不同以往的麻痒和极为陌生的战栗感顺着脊椎寸寸爬上,我仰着头,不适应地动了动,下意识想拔腿就跑,却被拉比严丝合缝地压在床|上。
他碰完耳后,转而用鼻尖轻蹭我的颈侧,蹭完颈侧,又开始亲我露出来的锁骨。每缠磨一会儿,就要撑起身,借着朦胧的月色,目光沉黯地描摹我的脸、我的表情。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又好像近乎迫切地想赶在一切都再来不及前,将我的所有都刻进骨血。
就在我以为今晚会发生什么的时候,他却又忽地顿住,把我拉起,紧紧抱到怀里。
我在浆糊似的空白中逐渐意识到什么,一动都没动,就那样听话地任他抱着,抱了很久很久。
久到一切都足以纾缓,足以平复。
今天,整整一天,我都自认表现得很好。
无论早上起来时,还是意识到他想在一天之内做完所有能做的事时,又或是发现他已然出现明显症状时,我都自认没有露出任何破绽,都不算……失态。
然而就在这一切都将沉寂的一刻,仅仅是被这样静默地抱着,都有浓烈而辛辣的冲击感漫过舌根,让我止不住地鼻腔发酸,眼眶发胀。
“我……”窗外濛濛的月光,不知何时已被流云遮挡大半。笼着一层薄薄纱雾的黑暗中,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蒙了层水,带着些失真和模糊,“其实我房间墙上那张很像兔子的涂鸦,画的是你。”
“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了,忘了是什么时候,偷偷……画的你。”
“这只是其中一件,还有很多很多事,你都不知道。”
“其实我一直都没有……那么听话,我只是在你面前,装作很听话。”
“我不怕黑,也不怕虫子,我很多东西……都不怕。”
“我很多次……都没有说实话。”
“我和你,和亚连,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没有……同理心,从来只想着自己。我从不敬畏生命,也做了很多……可怕的事。”
“我……”
“我总想着,别人死就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这次也一样,我原本想的就是,世界毁灭就毁灭,大家一起手拉手死掉……也没什么不好,也没有任何不好,不是吗?”
“我是真的,这样想的……”
我是真的这样想的,可是……
一切都融入一片死寂。
我闭了下眼,在拉比把我越抱越紧,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一瞬,毫无征兆地抬手,在他颈后按了一下。
可是,我在乎的人也感染了。
世界就此开始变得不一样。
我能感到拉比横在自己腰背的手臂骤然用力,又很快卸去所有力道,沉沉向我压了过来。
我撑着他躺到床|上,给他揉了会儿后颈,又拽过枕头,让他得以尽可能舒服地枕上去。
却在拽过枕头的一刻,发现下面并排藏着两本笔记。
一本是之前被乔尼和塔普修复的那本,一本是新的。
我带着某种呼之欲出的预感,拿起那本新的,轻轻翻开,发现里面一如先前的那本那样,画满了涂鸦。
画满了……我。
起初笔触极为细致,墨迹也深浅不一,像是不同时期画上去的;后面的部分却好似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仓促完成,越往后,越潦草,俨然画画之人骤然得知自己时日无多,迫切地想把所有能画的片段、所有还记得的样子……都画上去一样。
有那么几秒时间,我连呼吸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明明已经没有风了,颈后却潮凉一片,好半天,才僵直地动了下按在纸张上的手指。
我明知道……不该这样做,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危险,却还是忍不住在拉比身侧躺了下来,抬起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身上,试图让自己重新拱回到他的怀里。
我明知道不该这样做,却还是忍不住凑过去,用嘴唇轻碰他微皱的眉心,轻碰他紧闭的双眼,轻碰他冰凉的脸颊。
我真的……好喜欢这个人。
我好喜欢他。
可是这次,和在玛萨家那次不一样。
那时候,即使短暂地离开,也还可以回来。
那时候,我是知道自己,无论离开多久,都还是会回到他身边的。
这次却不一样。
这次,我可能……真的回不来了。
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当初那晚,当初那种热得人焦躁的温度,其实不算什么。
我再也不嫌热了,我再也不偷偷把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拿下去了,我再也不暗搓搓地蹬他,让他在炎夏的夜里离我远点了。
我再也不抱怨他掀我刘海了,亲脑门什么的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我再也不嫌弃那张花里胡哨的坐垫了,只要他喜欢,让我每次都坐,坐多久都好。
可是,到底为什么啊……
如果没有这些人,这些事,如果没有这一切,我们……该有多好啊。
为什么我就一定要……
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不是吗?反正世界终将毁灭,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无论师父、亚连,还是玛萨、巴巴,又或者林克、神田还有李娜莉他们,所有人都会一起完蛋。
大家一起死掉,不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大团圆结局吗?
再不济也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科学班研制出的药剂的吧,虽然确实出了那么点小差错,但已经很接近、很接近了,不是吗?
——可是,他已经开始疼了。
可是,真的敢赌吗?
如果拉比也像吉吉那样,被注射后,加快了死亡怎么办?
如果再拖下去,纵使涅亚成功复活,也因时间不够而赶不及在拉比出事前阻止“黑暗三日”,又怎么办?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换上团服,走出房门的。
夜已经很深了,长长的走廊中空无一人。几缕薄如绸絮的流云散去后,凉浸浸的雾光透过紧闭的窗户,于眼前泼洒一地白霜。
走过转角,能看到不远处有熟悉的身影顶着金黄的胖球,趴在走廊的窗前,不知在看什么。
我背过手,慢慢走过去。
“塞西……?”听到动静,亚连侧过头,“还没睡吗?不,是睡不着了吧?谁让你们两个今天那么会玩的。”
“毕竟,就只有这一天了。”
“什么叫‘就只有这一天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语气这么奇怪?”
“还不是从明天开始,他就要忙起来了。”我说,“倒是你,大晚上的不睡觉,怎么跑到走廊来了?”
“我也说不清,就是莫名觉得今晚有事要发生,怎么也睡不着……”
亚连大叹口气,迷茫间,冷不丁抛了个非常灵魂的问题过来。
“塞西,你说,我真的……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吗?”
“……午夜时分,拒绝回答任何哲学相关问题。”
“这算哪门子的哲学问题啊,只不过……”
“你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我,”我突兀地打断亚连的话,“确实是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的。不是被人强迫,也不是曾经那个塞西莉亚·法莱早在遥远的过去就决定好的,而是当下这个我……所选择的道路上。”
“……发烧了吗?突然这么严肃,看着都不像塞西了。”
“果然还是要多喝牛奶吧,虽然本人亲测没什么效果,但万一对你有效呢,总比一直被人叫豆芽菜什么的强吧?”
“不是,你什么意思啊!”
“还有就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绷着脸强调,“你要给我看好拉比,起码一年,起码三年……起码一段时间内,都不许他喜欢上新的人。”
亚连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塞……”
我差不多也快撑到极限了,再这么叮嘱下去,我怕自己会瞬间丧失所有勇气,哭着喊着跑回去找拉比。
“怎么,”我没什么表情地问,“你还不出来吗?”
“什么出来……等等,塞西,你是要……”亚连错愕之际,陡然意识到什么,刚想阻止,就一下按住了脑袋。等到放下手时,那双澄澈而干净的银灰眼瞳,赫然在银月的雾光下泛起了暗金的色泽。
“终于……下定决心了吗。”
也不知是不是时间真的来不及了,这次的涅亚收起了所有的嬉皮笑脸,目光微垂,默默看了一眼左手的利爪。
或许这便是曾经的塞西莉亚·法莱和涅亚·D·坎贝尔之间的默契。
我无需问,他也无需答,对视的一秒,已然心知肚明对方的所思所求。
这个人,是真的……能够阻止一切发生。
“我不会做无谓的承诺,但至少最后的这段时间里,”涅亚抬起那只一直以来都被预言会杀死我的“黑色的手”,“我不会让你感受到任何痛苦。”
我没说话,也没点头,而是毫无征兆地后退一步,抢在他前面,将背在身后的那把由柯内莉亚制成的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真要说的话,并不疼。
只有一丝丝的凉。
我看着涅亚的神色由错愕和诧异转为痛苦,接着猝然抱住脑袋,有如在和体内的什么做着激烈的斗争。
我却已经无暇他顾了。
我听到有很轻微、很轻微的碎裂声,自心口传来。
我慢慢拔|出匕首,任它脱手,掉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其实真的……不算疼,和以往任何一次受伤的感觉,都不一样。并非血肉的受损,而是将某种赖以生存的核心破坏掉了,全身的力气都在飞速地流失。
向后仰倒的一瞬,我依稀看到亚连回来了,也依稀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我极缓极缓地侧过头,看到拉比远远朝自己跑来,身后还跟着个熟悉的身影,像是……神田。
是被神田叫醒的吗……?
——“看吧,我就说不会有事的啦。因为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一定会接住塞西的嘛。”
但我知道,这一次,他接不住了。
他离得……太远了,脚下也跌跌撞撞,光影交叠间,仿佛看到了什么极恐怖的景象,腿脚止不住地发软,即使手扶墙壁,也有几步险些摔倒。
却另有什么温暖的东西,于我即将摔到地上的一刻,轻柔地托住我,带着某种令人安心的力道,把我缓缓送到了扑过来的拉比面前。
拉比看上去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了,一手扶着我的背,一手颤抖地去捂我的伤口。
他没有注意到,其实伤口……本就没有任何血液流出。
只有如枝桠般的裂纹,以心脏为起始,寸寸爬过裸露在外的皮肤,飞快向四肢百骸蔓延。
他没有注意到。
他失去了过往所有的冷静,他什么也想不到,也什么都思考不了,他所有的思维都好似僵死在了这一刻。
他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一个那样的人,一个在人群中总是焦点,总在嘻嘻哈哈,最擅长调节气氛的人,究竟要无措到什么地步,才会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从未见过一个人的表情,能恐惧、能惊痛到这种程度,恍惚让我想起了几个月前见到的……艾伯特医生的脸。
我看到拉比张了张嘴。
我能感到他抱着我的手在抖,他的嘴唇也在抖,就连目光……都在不自觉地发颤。
“别……”
他终于艰难出声,随之而来,是大滴大滴滚烫的液体,砸落在我的脸上。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他哭。
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中,早已被茫然和恐惧充斥,眼角一点一点漫上极为浓重的红。
“别……塞西……别……”
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不断喃喃着这一个字。
“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怎么样都好……别……”
我能感到裂痕已经蔓延到了脸上,拉比也看到了,可无论他怎么用手去捂,都无法阻止裂痕所过之处皮肤的崩裂和剥落。
他终是如同所有即将失去最重要之物却无能为力的孩子一般,无助地抱紧了我。
月光濛濛,一切都好像被笼上一层薄冷的雾,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我却仿佛和周遭的所有都剥离了开,思绪奇异地冷静下来。
虽然事实证明装备型圣洁的适格者是能被找到破绽的,但直到几分钟前,我都从未想过给拉比催眠。
我不想他忘了我。
不说一辈子,起码……也要记个十七八年。
然而此时此刻,我却第一次生出这样的念头——如果他能就此忘了我,就好了。
我第一次后悔,总是表现得那样喜欢他。
我第一次后悔,总是表现得那样离不开他。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能感到指尖不断有碎片在剥落。
我放弃开口,想要最后再抱他一下。
只要……一下,再一下就好。
于是我极慢极慢地、极努力极努力地抬起手。
然后……
没有然后了。
我以为她要失去我了,却没想到,是我失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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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我以为她要失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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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强迫症终于断断续续地修完全文了,三次忙成狗,开始存稿下一本(_ _) 下本想写晨曦公主或天行九歌,肯定是这两本之一,大概率先开晨曦。 奶一口预收: [天行九歌/秦时明月]去他的意难平 [晨曦公主]磨刀霍霍向绿龙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