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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东城会 ...

  •   因几不透风的关系,烛火剥落的速度慢得惊人,如无声地奏着一首哀婉低沉的乐曲,室内的气氛便跟着缥缈虚浮起来。
      云中君的眉下,笼在大片的阴暗里,如烟雨朦胧中的远山影。连声音也略带暗哑:“丫头,你痛恨公子隐,公子隐亦是欲除你而后快,他如何会赴明日之约?”
      云中君的眼里黑沉一片,深得如同子时没有半点星辰的夜空。宁九漓心里一颤,只听云中君的声音如夜鸦般鬼魅,直恫人心:“那么我还留还你有何用。”
      映在墙上的影子照在宁九漓的身上,便如吞噬着她本已黯淡的光明,杀气肆意地挥散在她的身上。
      她身子一震,难过和委屈交替地出现在脸上:“师父,难道这大半年来,在您眼里,真的没有一点师徒之情?”
      云中君身子微微一晃,但眉宇间仍旧一派阴沉。
      “我不会允许别人坏我绸缪已久的大业,你当然更不例外。”铮铮而言,口气比精金还要坚硬上几分,丝毫没有圜转的余地。
      杀气更浓。
      云中君迅速地抽出了搁在背后的刀,刀子一挥,锋利的银刃便挨紧了宁九漓纤细的脖子。

      论武功,以宁九漓的三流身手绝对没有半点胜算。
      论毒,云中君是一代大师,以此为凭,不缔于班门弄斧。
      左右皆无法仰仗,宁九漓愈发的哀怨,脸上凄色如风中飞残的菖蒲。
      她瞟了眼上方毫无动静的暗道,只好低头喃喃道:“公子隐纵然不想救我,但只有我知道澜王给公子隐的传位诏书在哪里,为名正言顺,他必然会用人来换我,所以请师父放心,这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我还是有的。”
      说着说着,她哽咽不已,吐字也模糊不已。伤情如一川烟雨,两锁断弦,三瓢凄雨。
      云中君握着刀柄的手一歇,宁九漓便抓住机会,瞅着云中君腹上的伤口猛然踢去。
      身负旧伤之处,便是云中君最脆弱的地方,在宁九漓的一击之下,刚结疤的伤口显然又裂了开来,殷红的鲜血不过转眼之间,便染红了那白色的纱布。
      云中君一记吃痛,动作便缓了下来,宁九漓一个转身,便脱离了云中君大刀的控制,反身立在了暗道口。
      长长的暗道如蛇身一样盘旋而上,但出口却被封着。
      而另一边,云中君显然失了不少血,但眼中的神情更加嗜血,阴狠之色清晰可见。
      血一滴滴地掉在地上,她却视之不理,提刀一步步地逼上前来。

      正在此时,暗道里却透出了一线光亮。
      这光亮照在宁九漓的心上,比融了冰雪的阳光还要温暖,甚至把她的脸照出了弯弯的笑意来。
      “兰姐姐。”她朝着暗道呼唤道。
      幸好,她曾强烈要求兰清玉经常来看她。
      本是正在逼近中的云中君听到宁九漓的呼喊身形一顿,不过片刻,便看见了兰清玉袅袅而来。
      云中君当然不怕兰清玉,但碍于楚狂人,她不得不缓下脸来。
      兰清玉掠过云中君手上的刀,盯着她淌血的腹部,关切地道:“哎呀,云先生伤口崩裂了,先上去包扎要紧。”
      云中君握了握刀,叹了口气,便插回了背上。
      紧紧捂着小腹,便随兰清玉走了出去,走过宁九漓时,目光如炬,熊熊烧腾,不知是警告还是愤怒。

      人去,室空,徒留一地的鲜血。
      似红梅花开,又似罂粟红落。
      宁九漓身子一怠,力气好似被抽空了一般,背靠着墙壁滑坐了下来。烛火仍在不知疲倦地燃烧着,把那只被踩扁的狐狸照耀得格外明亮,仿佛早已从虎爪下脱离,悠哉游哉地走到了她面前,一脸讥笑地望着她。
      她心里愤然一怒,揉了揉眼睛,画还是原来的画,狐狸仍然在虎爪下,她这才安心地一笑,靠在墙壁,疲劳地合住了上下两块眼皮。

      不知道是云中君受伤的缘故还是兰清玉出入频繁的原因,她在地下室被困的这三天,居然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这会儿,她终于看到了朗朗白云,淡淡晴空。重见天宇,宛如修眉的碧人,踩着嫩蓝的云翔,映着悠悠的树影,长身如故。
      虽然她被麻绳绑了身体,扔在马车里,但她却有恍如重见天日之感,马车踏过起伏的石子路,一颠一簸地向东城门口驶去,她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
      云中君并没有出现,与她同去东城门口的,只楚狂人一人而已。
      同一架马车上,楚狂人正坐在前头,驱赶着马匹。

      渐行渐远,不知不觉间,奔驰的马匹已经停下了步伐。
      出了东城门口,便是一片林子,虽然秋意渐浓,但绿仍是这片地方最浓密的颜色,形成一堵堵丰腴而静谧的碧墙。
      楚狂人坐在车驾上,看到不远处的树下已然站着个人。身形卓立如挺拔钟秀的云松,昂对丹霄,犹显铁树映衬的雄姿,勃勃生豪气。
      尤为醒目的是此人身后背着个闪着银芒的弓箭,如一弯冷月。
      两人隔树相对,只在咫尺天涯之间。
      楚狂人和方燕鸿都是不喜言语,至冷至寒之人。但楚狂人给人的寒,是阴寒,似把寒气滲到骨子里的阴雨连绵的南国,方燕鸿给人的冷,则是粗狂的冷,如北国冬天大风起兮的飞扬豪迈,冷也是爽利到了极致。
      偏偏这样的两个人,不仅相识,而且是熟识。

      “师兄……”
      “师弟……”
      沉默许久的两人,忽然同时开口道,连声调都出奇地配合。
      师兄是楚狂人,师弟是方燕鸿。
      多年未见,一朝相会,免不了寒暄一二。
      “师兄多年来过得可好?”方燕鸿这回抢在了前头问道。
      楚狂人道:“不坏。”
      方燕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师弟为何来此?”稍顿片刻,楚狂人问道。
      “等人。”方燕鸿答。
      “等谁?”
      “等你。”

      楚狂人的脸色微变了变,如同在本已阴寒的脸上覆了一层薄冰。他握刀的手紧了紧,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方燕鸿的弓箭上。
      方燕鸿人称银弓金箭,以箭术闻名于天下,五箭齐发更是神乎其技,楚狂人的刀再快,却也不敢小觑了方燕鸿的箭,一个不小心,这箭便是要命的箭。
      天色苍苍,地野茫茫。
      百里之内,唯有清风过处,枯叶簌簌作响,徒生萧瑟。

      三只箭,如三条金龙,泛着鳞光,急速地飞了过来。
      一只射向缰绳,一只射向马的臀部,而另一只正射向楚狂人。
      楚狂人只砍落他身前一只箭。
      不是他的刀不够快,而是这三箭并非来自于他面前的方燕鸿。这箭发得诡异,若不是他多年用刀来的条件反射,恐怕连一只箭也无法砍落。
      马儿受了箭伤,吃痛地放足狂奔,缰绳一断,马儿一奔,车厢受到冲力,便迅速地向另一个方向滚去,唯有楚狂人还站在原地。

      风过处,树影婆娑,显然,密丛堆里,还匿着个人。
      “师弟,为何不出来一见?”楚狂人不再看树下的方燕鸿一眼,反是对着密丛堆道。
      郁郁的叶子相互挤压摩擦着,沙沙的声音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清响。
      这声响过后,密丛前便出现了个人。
      面容竟和前面树下的方燕鸿一模一样。

      “原来师弟特意到这里等我,不是为了叙旧,而是为了同我针锋相对。”楚狂人看着手里尚拿着弓箭的方燕鸿,冷笑道。
      “如果师兄肯放人,我们自当把酒言欢。”方燕鸿似不在意一般,豪爽地笑道。但眼眸底下,却飘过一丝哀痛。
      “人就在那车厢里。”楚狂人扫了一眼被大树截住的车厢,问道,“不知师弟设下此计,是为了公子隐还是这车厢里的人?
      “这有何区别?”方燕鸿不解地问道。
      “有,如果师弟是为了车厢里的人,那么我便卖师弟一个面子。反之,既然公子隐不守信用,未带该来的人,那我更无须客气。”说着,便举起了手上的火折子,“师弟的箭快,但整个马车上都浇满了油。”

      方燕鸿望了眼那个树下和他一般面容的人,动作缓了缓,没有说话。
      一丝诡笑爬上了楚狂人的嘴角。
      以牙还牙。
      方燕鸿用替身扯开楚狂人的注意力,那么楚狂人则用话语扯开了方燕鸿的注意力。趁着方燕鸿尚在犹豫的时候,火折子已经从楚狂人的指间打出,急射向那个车厢。
      油一遇火即燃,越烧越旺,马车很快便被笼在了一团熊熊的火光里,如被巨大的红龙吞噬着,猛烈而痛快。
      如此火海之下,纵使钢筋铁骨,也难完好如初,更何况是个活人。
      惋惜,懊悔,伤情,交替地浮上方燕鸿的眉宇。他执着弓箭,一步步走向火海,步伐缓慢而沉重。
      树下的那人,眉头亦叠起了山峰,面色凝重,紧紧盯着楚狂人。
      看着楚狂人一步一步的离开,渐渐消失,他也没有移动半分。
      但他的面色却缓了下来。
      待到火势渐渐熄去,车厢燃成了灰,他方缓缓地踱了过去。

      本来还算光鲜的马车,在火堆里一捞,如今徒剩下几根烧焦的木炭,风儿一吹,一片片轻薄的黑灰便随意地飞扬在空中,如一群群残肢少翼的黑蛾,毫无反抗的能力,随着秋风,浮浮沉沉。
      但这堆木炭里,却不见尸骸。
      火烧得再快,也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便毁尸灭迹。
      所以,显然人在变成尸体之前,已经逃离了马车。
      于是,方燕鸿的眉宇舒展了开来。
      “她并没有死。”方燕鸿道。七分肯定,三分欣然。
      另一人轻笑。
      方燕鸿看着来人轻松的表情,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另一人点了点头道:“楚狂人行走江湖十余年,接手无数桩买卖,那次不是亲自认真确认过结果,但这回,他却走得随意。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车里的人必死无疑;二是,车里的人绝对死不了。连我们都不相信车里的人会这么容易死去,更何况是楚狂人。所以九成九,我们是看不到尸骸的。”
      “照你这么说,师兄是有意放过她?”方燕鸿也笑道。
      “你的师兄,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另一人道。
      方燕鸿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下来,他长叹道:“我永远也看不透他。”
      在方燕鸿感慨之际,另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多谢了,兄弟。”
      “既然是兄弟,谈什么谢。”方燕鸿把手掌握成了拳头,往他的身上砸去。
      阳光下,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千言万语,皆在这一笑之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东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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