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金明池 ...
-
难怪这个雅间安静致极。
宁九漓看着圆桌上添各一方的两个人，心里莞尔。方燕鸿仰头喝酒，宋秋寒低头品茶，俱是各自为政，默不作声，浑然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
她打了个饱嗝，“嗖”地站了起来。两人均无反应。
她推了推椅子，令其拖出低沉的呜鸣。两人仍然没有反应。
她猛踩着地板，来回走出啪啪啪的响声。两人还是没有反应。
于是，她索性一点点地逼近大门，把木门拉了开来开，谁知她的左边飞来一只茶杯，她的右边飞来一只酒壶，擦着她的耳朵飞过，在左右两边各挽起一朵碎瓷花。
木门在双重受力之下，又重新严丝合缝地嵌回了门框里。
宁九漓看着已经落在地上的碎瓷片，心生感慨，摸了摸微微发红的耳朵，不敢再贸然拉动门把，仿佛眼前这道轻盈的木门，仿佛比铁质的还要沉重。
她猛然回转过头，喝酒的人喝酒，饮茶的人饮茶，神情专注，仿佛刚才的事全然和他们无关。
方燕鸿的武功她早就见识过，想不到宋秋寒也是高手。她沉闷地坐回了椅子上，嘴里咕哝：“刚才到底是茶杯先飞过来的，还是酒壶先飞过来的？”
声音呢喃，要传到方燕鸿和宋秋寒的耳朵里却并非难事，但他们置若罔闻。
“棋逢对手，比划比划应该很有趣吧。”她继续自言自语，也继续添油加火。
只是两人仍然沉着一张脸，看起来像是没有任何反应。
但宁九漓却笑了，她的嘴角弯弯地翘起，像一轮挂在天边的上弦月。
桌子之上，她看到了两人手里握着的杯盏微微地颤动。
桌子底下，她则感到阵阵轻风袭来，还夹杂着丝绸摩擦的声音。
想是两人在脚底下早卯上了劲，难怪只能用手头上的杯盏阻拦她出门。
她抿了抿嘴，再次起身，又一次向那道木门走去。只不过这次，她的手上多了一个空盘子。她蹲在门边，手摇动着门把之时候，另一只手便把那只空盘子盖在头上。木门晃动的声音立时招惹了不少杯盏。在一阵阵相撞、敲击的交鸣声里，破瓷片纷纷砸在了她的周围，把她的耳朵振得嗡嗡作响。
她顶着盘子，终于待得声音渐鸣渐轻，她小心地把门拉出一条缝来，转了个身子，立刻溜了出去。
若她此时回头，就会发现身后的碎瓷片已经落了一地，宋秋寒手里的茶杯空了，方燕鸿面前也没有了酒壶。
不能喝酒品茶的两个人只好站了起来，不屑说话，便用拳脚说话。拳来脚往，打得正酣。从原本的争胜之心，到后来的切磋之意，这两人一会儿如展翅的大鹏，一会儿如矫捷的虎豹。真个斗得你来我往，志趣昂扬。不知不觉，竟然谁都没有注意，天都被斗黑了。
他们互击了一掌，两人立时弹了开来，各自靠在了一边的墙上。胜负未分，他们却结束了打斗。此时，他们彼此的脸上、头发上都沾满了汗水，全身上下湿漉漉的，仿佛刚刚从水里打捞上来一般。
方燕鸿随手挥了一把汗，拿起一坛子酒，便往嘴里灌去，喉结蠕动，酒如瀑下。
宋秋寒手巾一抹，把额头上斗大的汗珠拭去，也拿起一壶茶，就着壶嘴，咕咚咕咚地饮着。
“好功夫。”方燕鸿把酒坛子放下，坐倚在一边的墙上。
“好身手。”宋秋寒搁下茶壶，坐倚在另一边的墙上。
两人同时出声，转而相视大笑起来，笑声如清风灌日，早把屋子里又少了个人这回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一天，在《战国志》没有正式的记载。但在民间流传的版本里，这一天绝对是战国年代最富神奇色彩的一天之一。
传说就在这一天，羲子翌和公子隐首次相会。
传说就在这一天，方燕鸿和宋秋寒不打不相识，就此结为莫逆之交。
传说就在这一天，齐斐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涯。
传说就在这一天，平城上了年纪的人们说仿佛见到过亡故已久的凤幽公主。
宁九漓出了这个雅间，笑容如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只是那笑容里烙着疑惑，所以花骨朵怎么也盛开不了。
她怎么也不明白，她明明易了容，怎么仿佛所有人都能把她轻易认出？
她立在廊道上，往周围张望了下，只见廊道的尽头有一池波光粼粼的水。于是，举足向前，朝那池子奔了过去。
这个池子实在不大，不过就是由几块石头垒成，水里游着几尾活鱼。那鱼儿慢慢地游着，却不时地因为要碰到池壁，而弯转鱼身。这壁上的垒石，就像一圈子的门栅，把鱼儿圈禁在了里面，不能畅游，逃脱不得。
宁九漓嗤然一笑，便蹲下身子，把脸映在水里。水里立时映出了一张熟悉的脸，白玉的面容如凝脂一般清楚，那易容之物挂在脸上，好似一层薄膜，不仅没有遮住原来的面貌，倒把脸孕得更富光泽。
她先是一惊，手侵入水里，轻轻一挥，水中的人影立时支离破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来得却不是时候，她明明调的是易容之物，何时竟便成了养颜之物？
她继而一叹，如幽幽绿竹，瑟瑟轻鸣，水里的一个她，映着几分娘亲的音容笑貌，油然地生出一股思念意，好像很久没有见到娘亲了。于是，想要回家的念头又在心里扎深了一分。
惊叹完毕，宁九漓便把手从池水中抽了出来，被打破的人影，重又聚合了起来，而且越聚越多，平静的水面赫然汇着三张脸。
水里银波轻漾，好似微风吹拂，温柔地抚摸着水中的脸。
只是她的脸被风儿一拂，立时滞了下来。而另外的两张脸，却在东风的照临下，把笑容浮得更加夺目。一个如青山映日，一个如紫芍耀月，日月争辉，各添溢彩。把宁九漓本已是暗淡无光的脸衬托得更加黯然。
手上一挥，拍散了这水里不甚和谐的影子，回转过头，硬是对着两人挤出了一抹笑意。
她跑到公子隐的身侧，硬着头皮唤了声：“哥哥。”
公子隐颔首示意，羲子翌摇着折扇，唇边带笑，星眸半敛，意味深长。
宁九漓偏偏不欲对上那目光，却是娇笑着望着公子隐，几分撒娇之态，几分亲昵之情，像极了依恋长兄的妹妹。
公子隐回以温和地一笑，手往宁九漓的头上抚去。
这人莫不是也如娘亲一般有着喜欢摸人脑袋的癖好？宁九漓心里恶寒，面上却只能不闪不避，任由眼前的魔爪伸来。
但宁九漓的脑袋上尚未有触压之感，那只刚上伸的手，已经落了下来。手指优雅地一挥，几块碎瓷片便飞了出去，宛若几朵晶莹的白花，在空中稍开即逝，消失在池边。
“小漓，都那么大了，还是到处乱窜，头发上沾了脏东西也不知道。”声音温润，带着几丝宠溺。
宁九漓愕然，她脸上还是维持着一贯的笑容，却没了生气。她惊讶的当然不是她头发上沾着碎瓷片，而是公子隐对她的称呼，和娘亲一模一样的称呼，天底下哪有这种巧合？
于是，她愣愣地盯着公子隐，想从他的脸上寻出几分端倪。
然而公子隐的脸却一如远山，沉沉蒙蒙，愈是探视，愈是捉摸不透。
他们两两对望，兄妹情深，羲子翌便被冷落在了一旁。
他扇子一合，便往手上“啪啪啪”地敲击了起来。
公子隐了然一笑，对着羲子翌和宁九漓相互介绍着说：“这是舍妹，宁九漓。这是汔国七殿下，羲子翌。”
“见过七殿下。”宁九漓微微倾身，行了个礼，在把头低下去的同时，也掩去了她一脸的疑惑。心潮涌动，翻江倒海犹未及也。
“宁小姐好。”羲子翌客套地回礼道。
宁，是澜国的国姓，就好比羲是汔国的国姓一般。宁姓在澜国即使不是王室子弟，也非富即贵。
天下四公子之中，公子无涯，即为明无涯；公子望舒，即为白望舒；都是取自原有的名字。公子羽，虽非原名，但羽亦算一种称呼。
而公子隐的隐字，却是一种特性。称之为隐，即是因为鲜有人知其来历，便以隐谓之。即至最近，公子隐频频出没于恒远楼，俨然楼主之态，所透着千百种端倪，又仿佛同澜国王室有所关联。
所以，当羲子翌听着公子隐的介绍时，嘴角含笑。公子隐当着他的面道出宁九漓的名姓，相当于对着全天下承认他公子隐亦是宁姓。一直隐藏身份的公子隐忽然表露身份，恐怕是将要入朝的前兆吧。
羲子翌右手羽扇一挥，极是潇洒地把扇上的弥勒佛像展了开来。
他的左手往怀里一掏，便掏出了个玉佩，通体碧绿的玉上宛然刻着一只小猫，再若细看，这只小猫分明被削净了爪子。
“宁小姐，这是我汔国特产的和田玉所制，希望你能喜欢。”羲子翌说着，大方地把玉佩递到了宁九漓的面前。
“多谢。”宁九漓不客气地接过，无视羲子翌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要白不要，就算自己不喜欢，也可以把它卖了不是。
宁九漓把玉佩收入囊中，脸上瞬时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颜。
当宁九漓笑开的时候，羲子翌的笑容却渐渐收了起来。他没有看到预想中生动的表情变化，不免有些失望。而宁九漓灿烂的笑颜，更是在他本已失望的心上猛浇了一盆冷水。
凉意来袭，羲子翌便叹了口气道：“宁小姐，你真像我的一位故人。”
“怪不得见面就有好礼相送，原来是沾了你这位故人的光。”宁九漓幽然道，话里含着几分调笑。身边有了公子隐，她的底气自是足了不少，演起来便也顺畅些。
“呵呵，宁小姐不仅长得像她，连说话的语气也像。”羲子翌眼睛微狭，把光芒凝聚成一条直线，穿射在宁九漓的脸上。
“哥哥，莫不成，我还有个姐妹流落在外？”宁九漓转了个身，望向公子隐，那柱光芒便被她的背部挡住。她张大着水汪汪的眼睛，而这滩水里流淌着好奇。
公子隐拍了拍她的脊背，淡笑道：“真不知道你这小脑袋里想的是什么，人有相似，不足为奇，不一定非得是近亲。七殿下，我说得没错吧？”前半句还在安慰宁九漓，后半句已是用着肯定的语气，向羲子翌探问。
“那是当然，猫都有一模一样的，更何况是人。”羲子翌轻摇着折扇道。
这话怎么听怎么便扭，但却没人反驳。宁九漓不愿去招惹羲子翌，公子隐神情未变，也像是没有听闻一般。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金明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