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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问君心 ...

  •   春雨霏霏,剜起缠绵入骨。
      马车深深,飞卷水珠如雾。
      幸好的是,宁九漓坐在这样一辆遮风挡雨的马车里,不用思量春愁意几许。
      不幸的是,她只能被迫挤在车厢的一角,抱膝蜷缩一旁。车厢正中,一人仰面而躺,随意舒展着四肢,占据了马车里的大部分空间。
      车子随着道路的起伏,不时一摆一晃地震着。仰躺的人却在震荡中睡得安之若素,若不是胸口微微起伏,当真与一具尸体无异。
      这算是请人的态度?宁九漓努了努嘴,靠在车子的一边打盹。
      她不敢小觑这具尸体,就算真正的尸体,尚且有诈尸的可能,更何况,这只是一具伪尸。她上车之时,不过是轻轻地踩到了尸体一脚,足下立时被一拌,一个踉跄,柔额吻上硬板,叩起暗伤几许……
      她揉了揉脑袋,面对着直挺挺的伪尸,把脚缩了回来,心想,这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况成大事者,能忍人之所不能忍。
      偏安一隅,总比东跌西撞要好。

      赶车人的技术相当娴熟,不知不觉间马车已经缓缓地停了下来。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伪尸睁开了眼睛。
      随着黑玉般的深瞳一亮,人也随之优雅地坐了起来,回转过头,对厢角的宁九漓道:“小裴子,你要治的人家姓兰,你称呼兰小姐便好。”
      宁九漓点点头,心里一叹,这世间之事倒真是无巧不成书,假去真来,真亦假。当日一个兰字不过是自己的随意胡诌,想不到歪打正着,正中了伪君子心里的那个她。

      从马车下来,雨丝密密长长,延绵不断。虽然正打着伞,斜斜的水线还是悄悄地闯了进来,偏执地在人的衣襟上留下些许印迹。
      宁九漓踩在湿漉漉的地上,感觉衣服上的水珠越聚越多,当来到兰小姐闺房门口的时候,轻轻一掸,水珠便串起泡来,漫天飞舞。
      闺房里,悄无生息,只床前落着一片轻纱帷幔。
      帷幔之后,隐隐可见睡美人若有似无的轮廓。
      她小心地拿布拂去身上的湿意,方提起药箱,走上前去。
      公子羽走在她的前面。只见他挑起轻纱,坐在床铺一边,对床上的人儿轻轻一唤,待人儿睁开朦胧的睡眼,便一手把她轻柔地扶起,另一手拿了个枕垫,放在娇柔人儿的背下。小心的样子,像是对一件稀世珍宝。
      宁九漓从来没见到过这般温柔的公子羽,温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宁九漓也是第一次见到了这久病西施的模样,精致像是瓷娃娃一般。
      兰小姐的脸不是那种夺人心魄的美,但纤柔细腻,细腻得好似承受不起任何粗暴恶毒的情绪。最动人的是一双秋波宛转的眼睛,仿佛所有的柔弱融在这样的眼睛里便成了一种极致的风情。简单到哪怕一个垂首蹙眉的神情,也是低徊悱恻,像乐符一样敲在人心上。
      这样养在深闺之中的女子,怎能不令人怜之,惜之。
      “玉儿,这是名满幽都的小神医,是来给你看病的。”公子羽的声音也是柔柔的,像五月天里,东风微熏,醉暖人心。
      “有劳神医了。”女子说话的声音和她的音容笑貌一般,柔弱的气息中透着纤细。

      宁九漓伸出双指,小心地搭在宛若凝脂的玉腕上,指尖扣者脉搏,随着脉搏的一起一跃,她的眉忍不住越蹙越深,眸光疑惑地向那张素净的脸瞧去。
      那脸上犹挂着几分闲适的笑意,淡若秋菊,华若春松。眼睛一闪一合,竟稍上几分调皮,几分解意。眸光交融中,宁九漓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来,随之了悟的一笑。
      收起手指,神情一整,对着公子羽道:“脉象沉疴,顽疾缠身,积弱于内。”
      “没病叫你过来治什么,你直接开方子就好。”换了个说话的对象,公子羽立刻一改温柔的语气。
      “你没听说过久病不成医吗?”宁九漓也驳得痛快。

      两人目光相对,一眨不眨地僵持着,晓内情的人知道他们是怒目相对,剑拔弩张;不晓得的人也能错堪他们是深情凝望,眸光交织。
      正在两人相持不下的时候,闺房的主人出声了,柔柔的话轻轻地飘入两人的耳中,“羽,你就先出去吧,我和这位神医私下里有话要说。”
      公子羽收回胶着的视线,不解地向柔弱的女子看去。声音依旧恢复温婉:“玉儿,我又不是外人……”
      话未说完,已经被另一个飞扬的声音打断道:“这是两个女子之间的谈话,也是大夫和病人之间的谈话,无论你是不是在这里,都不妥当。”
      宁九漓毕竟给人看了半年的病,端起大夫的架子来,还算得上是有模有样,言之凿凿。
      公子羽看了兰家小姐一眼,把剩余的话吞回肚子里,方一步三回头地慢慢步出了房间。

      转眼间,清雅素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个女子。
      一个仰躺着,一个端坐着,但俱是沉默着,好似都等着对方率先开口。
      在这样的沉默里,窗外春雨的响声便分外清晰,脆生生地落在地上,像珠落玉盘,弹起一川清音。
      宁九漓不喜欢下雨,当然也不喜欢听雨声,所以她便想借着说话的声音来掩盖屋外嘈杂的落地声。
      “你为什么要装病?”话一出口,便是单刀直入,切向要害。她不是没想过婉转地开个头,但偏偏就是挑不出这样的话来。
      “你觉得呢?”兰家小姐扬起眉,一扫病弱西施的模样,眼角深处闪耀着灵动的光芒。
      “你不说,让我怎么配合你?”宁九漓反问道,若不是她搭脉时,这女子的挤眉弄眼,频频暗示,她也不会做出那般诊断。
      说完,兰家小姐的脸幽暗了起来,她说她和公子羽本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她及笄过后,爹爹却要把她另外嫁人,她一急之下,只好装病拖延婚期。
      一边低声啜泣,一边不忘用余光观察宁九漓的表情变化。一开始,宁九漓的情绪尚有微澜,但听着听着,却愈发平静,波澜不鸣。
      兰家小姐正觉得奇怪,清冷的声音便传来:“你心里的人不是公子羽吧。”宁九漓此时不由小小地同情了一下公子羽,原来是单相思,心上人想嫁得不是他。

      兰家小姐闻言,眉角弯弯,勾起一抹轻云蔽月,流云回雪般的笑容,温和地说:“你怎么看出来的。”说话间,竟带着一股磁性,将人硬生生地吸入。
      原来女子竟然可以笑得这般好看,宁九漓不由沉浸在这片笑容里,不知不觉地把心里的推断说了说来:“首先,如果公子羽是你的心上人,你爹又不让你嫁他,应该防着他才是,怎么会这般容易地放他进来,除非你爹真正想让你嫁得人就是他。其次,如果公子羽是你的心上人,你装病的事情又何必避着他?这种时候,两个人更应该齐心协力,共渡难关。可怜公子羽聪明一世,却被你蒙在鼓里,还心心念念地为你到处寻找名医。甚至……”
      甚至不惜三更半夜的来扰人清梦。但宁九漓的并没有把这下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因为她思绪游荡之时,猛然间醍醐灌顶,自己居然在一片笑容的诱惑下,轻易地把心里的话一古脑儿地抛了出来。
      兰家小姐看到宁九漓不再言语,便收起妩媚的笑容,大方地承认道:“我的心上人的确不是公子羽,我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可是爹爹却想让我嫁给这个弟弟,你说这世界上哪有姐姐嫁给弟弟的?”
      她又不是你的亲弟弟,若是公子羽听到这番话,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心上人竟然把他当弟弟。宁九漓心里叹着。
      兰家小姐细致地把宁九漓的表情变化揽入眼中。继续轻快地说到:“所以我要装病,我病得卧床不起,爹便不可能把病怏怏的我嫁掉。”
      “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宁九漓摇头道,“你能装病一时,不能装病一世。”
      “所以就靠你帮我了,我要你帮我,让所有人都以为,我只剩下半个月的命。”兰家小姐清澈的眼眸里,散发着闪亮的光芒。
      这光芒是那样的耀眼,把天上星辰,地下琉璃都比了下去。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宁九漓好奇地问道。
      “凭我们都是女人。”兰家小姐笃定地道,“而且银福药铺的小神医素来口碑极好。”

      兰家小姐很有说服人的能力,真正地是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便能触动人心。
      当下,幽都城中,爆出了一条大新闻,兰家的千金大小姐兰清玉只剩下半条命了,活不过这半个月,这是银福药铺的小神医最近诊断的结果。
      可怜兰家小姐碧玉年华,芳泽无加,却抵不过天命,一代佳人谁堪怜。
      衔领文藻风流的诗人自是不会错过这个绝佳的题材,红颜未陨,已忍不住诗兴大发,准备悼念起这个幽都城中的名门淑女。
      在自命风流的才子笔下,兰家大小姐,是那临水照花人,是那凭栏思君人,是那此愁才去,又添新愁之人。
      人未亡,诗已成。只是不知道他们颂的叹的是兰家大小姐,还是他们的文藻。

      兰家,是世家大阀。前面有诗云:
      山河不曾安,谁家铁器不开颜?
      方圆几万里,东海龙王欲买盐。
      梅花香,桂花香,不及幽州兰花生钱香。
      丰衣多足食,粮庄遍地布庄开。
      这第三句说得正是幽州的兰家,兰家钱庄,遍布天下,做得是钱生钱的生意,日进斗金。兰家家主,便是兰清玉的父亲兰渊。
      兰渊当然不相信宁九漓的一家之言,他请了诸多名医会诊,甚至连皇宫里的御医都搬了出来,只是,诊断的结果和宁九漓的分毫未差。
      兰渊便从全然不信,经历到尚怀希望,再到逐渐失望。一天天地看着愈病愈沉的女儿,火热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他一面忙于朝堂里的政事,一面忙于钱庄的商事,不知道原来健康的女儿,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缠绵病榻,到底是自己忽视了吗?

      此时若走进兰家大小姐的闺房,哪里还找得到一个病怏怏的兰清玉。
      此时的兰清玉站在案前,执着狼毫,墨迹挥洒,洒得是一首数字诗。
      雪白的宣纸上,不一回儿,便隽刻起清秀的字迹。上云:
      “一别经年,两地相思,三月春残伤流水,四月人间芳菲尽,五月芭蕉,不雨也飕飕,六月莎鸡振羽,我心凄凄。幽然待七月,锦书寄八行,九九重阳不得归。十里长亭犹忆君,百转千回为哪般,君心犹隔万重山。
      万水千山无觅处,百尺竿头十数望。九曲回肠,八方凭栏。七夕鹊桥会,人道是六尘不染,无端五脏俱伤。四下里,三长两短,我独怕君心不似我,一盏孤灯伴黎明。”

      伤情下眉头,上心头,道尽了相思之苦,字里行间透着,是对情郎浓浓的思念。
      兰清玉安然地把笔一方,轻轻抵吹干纸上的墨迹,狡黠的笑容浮在脸上。
      “这第二步嘛,就是要让这首诗流传出去,好让我得那个他快马加鞭地来找我。”
      她对着纸,低低地又吟了一遍,唤了宁九漓几声,却不见她有任何回应,便好奇地朝她望去。只见她握着笔,也似在纸上写些什么,走地更近了,才知道,原来她是在画画。
      画着一幅再简单不过的画。画上规规矩矩地画着十一个景物。
      从上至下,一共三行,除了第三行外,每行均是画着四样景物。
      第一行分别是一棵树,一只乌龟,又一棵树,又一只乌龟。
      第二行分别是一条鱼,一个果子,一匹布,一只乌龟。
      第三行分别是一条毛毛虫,一个枣,和一个男人。
      兰清玉对着这小孩子描白描一般的画,双眉深锁,不解其意。
      看了半响,嘴边不自觉地念了起来:“树……龟……树……龟,鱼……果……布……龟,虫……枣……男……人。
      恍然间,兰清玉手捂着肚子,顾不得千金小姐的形象,扭腰大笑起来。
      这三行画,原该连起来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问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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