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夜话》千溪雪湖

7、 有狐自来（6）

　　暮色渐去，东方泛起鱼肚白。雾气消逝，山色渐朗。

　　了慧简略包扎好伤口，又继续步行。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来那么大的勇气，居然还敢回头去找泫冥。只是……如果不彻底解决心头的疑惑，她无法继续逃下去。

　　循着模糊的记忆，了慧回到了昨晚差点丧命的地方。那里依然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那具新鲜的尸体还没被人发现。现场残酷而讶异，了慧忍不住吐了出来。

　　吐完之后倒是舒服了不少。她不忍再看，朝着尸体念了几句经，向深处走去。离尸体不远的地方，了慧看见了一角熟悉的布料。

　　顺着布料看，了慧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见——满身是血的泫冥倒在草地上，雪白的长袍被血水染成红色，脸色苍白扭曲，眼睛紧闭。那个样子，像是已死多时。

　　泫冥怎会在此？了慧心下恐慌，不再愣着，急急忙忙奔到泫冥身边，探他的鼻息。

　　一息尚存，即使微弱，但还算活着。了慧不知从何下手碰他，他全身有被利齿撕咬的痕迹，还有被爪子划到的伤口。这个时候，了慧十分懊恼自己是个只会诵经念佛的尼姑，面对受伤的人，什么都做不了。

　　她小声地喊着泫冥的名字，希望他能睁开眼睛看她。只要泫冥清醒过来，就算跪着，她也要把他带回到镇上就医。

　　似乎是听到有人在喊他，泫冥的耳朵动了动。好熟悉的声音。对，是他寻了好几世的女人。她怎么了，是不是又哭了？

　　别哭了……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帮她排忧解难。不管她想要什么，他都能满足她。

　　所以，别哭了……

　　了慧见泫冥终于睁开眼睛，连忙擦掉眼泪，小心翼翼地喊着他的名字：“泫冥……太好了……”

　　果然是她。泫冥惺忪的视线里撞入了慧的模样，他想要抬起手去触碰她，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力气，方才想起与屠灵那一场战斗，他几近濒死。

　　而屠灵只被他卸掉两根尾巴，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靠着食人噬心，她早已经不是当初自己所认识的族人。违逆天道的修行，确实事半功倍，只是迟早有一天，她会被讨伐。

　　罢了，只要了慧无事，他就安心。身体虽还不能动，但话还是能说的。他挤出与往时一样的表情，笑道：“你不是逃了么，又回来做什么？”

　　“……你还能说话？你伤得很重，我带你去看大夫。”了慧说着便要伸手去扶他，却被泫冥回绝了。

　　“不必，这些伤口休养一段时日便会无事。”

　　伤得那么重，休养怎么会好呢？了慧只关心泫冥的伤势，对他刚才的话并未上心。此时被他拒绝就医，才后知后觉道：“你……怎么知道我逃了？你真的是……”

　　“抱歉，吓到你了。我不会伤害你的，请你不要……讨厌我。”

　　没有否认，那即是说，泫冥承认他是一只妖物，而非人类了？分明解了惑，了慧的心却无法平静下来。

　　看着了慧因震惊而沉默无语的模样，泫冥苦笑：“若你害怕，也可杀了我。只要你想这样做，我便会如你所愿。”

　　害怕？了慧从来没觉得泫冥可怕。虽然有那么一瞬间，得知泫冥的真实身份让她难以消化。可转念一想，他不曾害过她，甚至还救了她，是人类是妖物又何妨？

　　他只是他，这样就足够了。

　　“天要亮了，我先带你离开这里。”了慧不置可否，摸到泫冥身上，泫冥却反手握过她的手：“你没有讨厌我，对么？”

　　“有话慢慢再说，要是被人看见，你会被成为众矢之的。”了慧吃力扶起泫冥，还没走两步，就走不动了。泫冥身形比她高大许多，此时又伤得那么重，全身的力量都倚仗着她，她自己还受着伤，简直是祸不单行。

　　泫冥也在担心她的伤势。自己是妖狐，这样的伤口舔舔，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好。可她只是区区凡人肉/身，想必一定很痛。

　　他抬手轻推了慧：“不用扶着我，我能走得了。”

　　“可……”看他的伤势，不像能走的样子。

　　泫冥瞧了慧不相信的样子，捂着伤得比较重的腹部，踉跄着走了几步，回头朝她笑：“你看，我能走。”

　　了慧不再说什么，跟过去搀着他。

　　再废话下去到明天也走不出去，还是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

　　在泫冥的指引下，了慧和他来到了山城与郊野之间的一条小村落里。那村落的人在早年间已经悉数迁徙离开，这里变成了一条空村。

　　泫冥带她住进村落中间的房子，把她安置在偏西的屋子里。

　　看得出来这里是泫冥住着的地方，不然也不会那么干净，与其它的房子不一样。

　　泫冥吃了丹药，外表看起来，伤口已经没那么严重了，他又拿出一颗打算给了慧。

　　了慧正坐在屋内清洗伤口，泫冥没有敲门的习惯，推门进来就看到这一幕。了慧登时被吓到，立马挽起衣裳穿好，怒道：“你怎么不敲门？”

　　泫冥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把目光移开：“一个人住久了，没这样的习惯。火狐的爪子有毒，要尽快处理好。来，这颗丹药你服下吧，能去除火狐的毒。”

　　摊开掌心，一颗莹白似玉的丸子呈现在眼前。了慧望着泫冥一脸纯良的模样，有些担心道：“那你呢？你的伤处理好了么？”

　　“你要检查看看么？”泫冥笑道，把药丸放到了慧手里：“快服下，之后好好休息吧。昨晚一定是累坏了。”

　　说完，泫冥转身要走，了慧连忙拉住他的衣角：“泫冥……”

　　泫冥脚步一顿，侧过头，眼神清亮：“怎么了？”

　　“你没有别的话要说么？”

　　泫冥定定地看着了慧。她唇角的那颗痣有些调皮的扎在显眼的地方，衬着她也有点调皮活泼。他想起那时的芸儿，还有之后的每一世。

　　“你愿意相信我么？”泫冥回身握过了慧的手，凝视着她。

　　了慧不知道自己将会听到些什么。但不管是什么，这些都是她想要知道，或者说她必须知道的事情。

　　******
　　了慧站在院子的篱笆旁，仰着头望着天上的圆月。万里无云的夜空，月光皎洁，像此刻她的心境一般。她离开庙里已经好些天，不知师父和师姐她们是否安好。

　　泫冥的伤也已经好了，她想，自己该是时候该离开这里。可关键的泫冥不知去了何处，她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影。

　　之前泫冥对她坦白的所有事，了慧经过这些天的消化，也算慢慢理解了。原来泫冥一直在寻她……不，是寻找芸儿的转世。

　　原来他问自己有什么想要做的事，不过是为了报恩。了慧这几夜一直在念经，却熄不下心头那焦躁烦闷的心情。

　　若她不是芸儿的转世，泫冥是不是便不会对自己如此上心？了慧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想法，终于明白是师父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她，是离佛祖越来越远了。

　　她没有脸再回庙里。

　　想得正入神，忽觉一股寒气逼近。了慧猛然回头，却见一个红衣女子伸出长着尖爪的右手朝她刺来。了慧慌忙回神，只觉杀气从脸上擦过，她脚下一软，顿时倒在地上。

　　这样反倒救了自己一命，那红衣女子的爪子就这样扑了个空。

　　了慧不禁喝道：“你是何人？”

　　月色下那红衣女子站定身形，赤红的瞳孔带着狡黠的光芒：“真是被保护得很好呢，这么快就把我忘记了。这样你是不是就记得了？”说着，女子指尖一动，身后竟冒出七条红色毛发的尾巴，还有一对红色的……狐狸耳朵？

　　是那只食人狐狸！

　　原来她也会化成人形么？

　　“你……想做什么？”泫冥跟她说，屠灵被他卸掉两条尾巴，想必找灵气足的地方去疗养了，可现在……她居然出现在这里？

　　“从以前我就讨厌泫冥。明明有可以快速提升修为的食物，却偏偏要守什么天道。所以直到现在他还是那么弱。更可恶的是，他竟然把我的好不容易修炼出来的两条尾巴弄断了，害我修为大减，此仇必报！终于被我找到这里来，他又不在，这可真是天助我也。”屠灵冷声嘲笑，向了慧渐渐逼近。

　　“他很快就会回来。屠灵，现在还来得及，收手吧。”

　　“我之前就说过，你作为食物，话太多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泫冥他暂时回不来了。”

　　了慧大惊，急急问道：“你把他怎么了？”

　　“哼哼……”屠灵掩饰不了的兴奋令她笑得很猖狂：“我倒不能把他怎么样。不过若是镇上的人知道有狐妖作祟到处吃人，而他恰恰就是那只狐妖，你猜会怎么样？哈哈……”

　　“我原以为妖物是很容易感化的，但现在才知道，妖也分知恩图报和冥顽不灵两类。”了慧淡然道。

　　“这就是你的遗言么？我也要让他尝尝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滋味。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吧，小尼姑。”屠灵再次伸出那锋利的十只手指毫不犹豫地探向了慧的心脏。

　　想要逃离，想要再见泫冥一面，想知道泫冥到底出没出事，了慧心里有千万种不舍与想要确认的事情，却知道自己再没有机会去实现了。

　　当屠灵的爪子刺进她的胸口时，一切都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