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夜话》千溪雪湖

6、有狐自来（5）

　　月初升，夜渐深。

　　郊野一片阴森，山林叠障暗黑，似浓稠墨砚。偶有微风轻拂，枝桠如魑魅魍魉般扭动身形。零点月光洒下，仿若星辰陨落，没入无边无际的深渊之中。

　　了慧从昏暗的屋内醒来。她爬起身，悄悄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朦胧山色，不便认路。了慧顺着浅浅月光向郊野深处慢慢摸索。身上尚无照明之物，前路多有灌木丛，未多时了慧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勾坏好几处。

　　了慧犹豫着该不该继续往前走。不知道深处有什么，这四处能见度还那么低，她要是再往前走，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

　　万一不小心，恶人没见着，自己倒先挂了。

　　正犯难，忽而听得远处有奇怪的声音传来。树叶婆娑，了慧听得也不是很真切，似乎是在更深处的地方传来的。站在原地凝神静气地侧耳倾听，的确是有奇怪的声音。

　　了慧想有可能遇到恶人杀人了，她得赶紧去制止他。心意一定，她也不管前路仍是晦暗不明，一瞬间像被战神附身般所向披靡，不理会身上被树枝利草划伤割伤，快速向声音的源头靠近。

　　原以前越往深处路便越难走，却万万没想到穿过大片的林木就有一道不算窄的小径。小径向山下延伸，越往下越宽广。

　　了慧顺着小径往下走，不知道通向何方。只觉得林木渐少，光芒渐强，能模糊辨清前路。那奇怪声音越来越清晰，听清手才知原来是呼救声。了慧心急如焚，飞奔往前，却不料近处有一柴夫打扮的男人跌跌撞撞向她这边奔来，恰好遇到。

　　了慧快步迎上去，扶住快要扑倒在地的柴夫。柴夫见有人扶住自己，定睛一看，连忙紧捉住了慧的衣袖，满脸惊恐：“救，救救我！”

　　了慧着急问：“是谁在追你？”

　　话音刚落，那头响起哒哒的跑步声。越来越近。了慧见柴夫已经再说不得话，打算先把他带下山。才把人搀起，那头便出现一头火红的狐狸！

　　了慧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狐狸——个头比一般狐狸大一倍不止，双眼映着月光，竟是血红色的。更奇异的是这只狐狸，它居然有九条尾巴！

　　离了慧越来越近的它张开满嘴獠牙扑到了慧和那柴夫身上。了慧大惊，下意识躲闪起来。那奇异的狐狸扑了个空，了慧和柴夫也被它的冲劲分开到两边。火红狐狸转身向后跃起一步，朝着离自己最近的柴夫张开了血盆大口。

　　柴夫已经完全吓傻了，“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救，救命……”

　　了慧见状，顾不得刚才被撞开扑地时擦伤的手掌，她顺手拿起一块石头用力扔向狐狸，正好落到了狐狸的额头上：“不要伤害他，要杀的话就杀我吧！”

　　火红狐狸顿了顿，朝了慧那边望了过去。它似乎听得懂了慧的话语，血红的嘴巴竟翘起来，像是在笑那般：“我先吃了他再吃你，我今天运气可真好！”

　　了慧不禁瞪大了眼睛——狐狸，狐狸会说话！是妖，妖物吗？！听声音还是一只雌性狐狸？

　　了慧错愣间，眼前已然溅起满天的红色液体，柴夫惨叫了一声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待她回神时，不敢相信眼前所见。那只狐狸锋利的爪子已经刨开柴夫的肚子，低头吃起来。

　　她感到非常恶心。可人类最原始的恐惧在驱使着她快逃，然而双脚却完全不听话，僵在那里一动不动。眼见那狐狸从容地剜下柴夫的心脏，津津有味地一口吞下，了慧还未完全从震惊中脱离出来。

　　这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也过于超越常识，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可鼻子充斥的浓重血腥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不是梦。

　　她好歹也是侍奉佛祖之人，震惊之余，也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常年在庙里待着，那些僧人感化妖物的故事她读得也不少。之前未曾见过妖物，她还不相信，此时她却完全相信了。

　　既然能沟通，那她是否也可以试试感化眼前这只狐狸？当然，渐渐镇定下来的了慧也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

　　杀身成仁，舍身取义乃大无畏是也。了慧忍下心头种种恐惧悲伤，对那狐狸道：“既然你会说话，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狐狸已经把心脏吞了下肚，正享受般地舔了舔唇。听见了慧的话，觉得十分有趣。它缓步走近了慧，血红的眼睛直直盯着她：“什么交易？”

　　了慧害怕地紧握拳头，努力平稳住声音，说道：“贫尼是修行者，若你吃了贫尼便能多了不少灵气。贫尼愿意让你吃了，但你以后就不许再去害人。”

　　那只狐狸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乐得直跳脚，末了，它低下头，对着了慧的脸张嘴：“那可不行，你一个怎么够我塞牙缝？”

　　吐息到了慧脸上的气息有浓烈的腥臭味，了慧闻着差点又要吐出来。她不死心，侧过头躲开狐狸的嘴：“冥顽不灵，你不怕会遭天谴么？”

　　“哼，作为食物，你话太多了。”狐狸说完便要张嘴咬掉了慧的头。

　　了慧眼睁睁看着那血盆大口逼近自己，以为自己将要命丧嘴下,下意识闪躲。却不想刚退后，它便抬起爪子挥向自己。自己一下被它捉伤，手臂三道爪印霎时不断涌出血来。

　　闻到血腥，那狐狸变得更加狂暴，火红的眼睛在朦胧月光下闪耀着摄人的光芒。了慧被它的眼神一震，脚下登时发软，没有了逃命的力气。那狐狸的獠牙快要落到了慧的肚子，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团银白的光芒飞速越过了慧，狠狠撞向那狐狸。

　　那狐狸被重力一滞，不禁后退几步。被撞到的是喉咙，它只觉疼痛难耐，忍不住摇摇头，猛咳了几声。

　　了慧被眼前一幕震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清醒定睛看去，才知那团银白的光芒居然是只长着九条尾巴的狐狸。月光下它银白色的毛发像是点点星辰，体态优美高贵，站姿飒爽英气，与那只火红的九尾狐狸完全不同。

　　“屠灵，退下！谁准你动她？”

　　屠灵闻言，赤红眼珠骨碌转了一圈，锐利地盯着被那银白狐狸护在身后的了慧，从鼻子不屑地轻哼一声：“我说是谁呢？看你这么紧张她，莫非她就是你那个寻了好几世的恩人？”

　　寻了好几世的恩人……是何意？了慧仍处于搞不清楚情况的状态中。居然有两只颜色不一样的九尾妖？而这只银白色的狐狸救了她吗？

　　夜风抚过那只银白狐狸的毛发，似星河涟漪。它的声音带着低沉又不容反抗的威严，英姿焕发：“那又与你何关？屠灵，你滥杀无辜，嗜血成性，偏离妖道也罢，与我族再无关系。但你若敢在此撒野，我定不轻饶你！”

　　“泫冥，不要说得你很高尚似的。若不靠食肉噬心，吾等又岂可快速飞升？正好，现在就来比比，到底是谁的修为更加厉害！”

　　屠灵拱起身躯，红色的毛发竖起，锋利的爪子跃跃欲试，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泫冥眼角瞥了眼还呆坐在那里的了慧，才道：“也罢，就让我来清理门户，除去你这为害一方的祸端吧。”

　　了慧忘记了伤口带给她的疼痛，只能眼定定地看着两只九尾狐狸一跃而起，飞到半空，相互撞向对方撕咬。嘶吼声似是雷鸣，震得山岳颤动不止。

　　它们口中能吐出火焰，能变幻术法，看得了慧仿若置身于书经世界那般。

　　可刚才她明明听见那食人狐狸喊出了泫冥二字，银白狐狸的声音也与那人一样。莫非……

　　可他怎么会是食人妖物呢？那么一瞬间，她竟会升起这样荒谬的想法，看来真是被吓坏了。

　　一念才下，了慧方想起此时两狐相争，正是逃跑的好机会。顾不得那么多，她咬着牙，捂住手臂，吃力爬起身，踉踉跄跄向反方向逃去。

　　夜幕渐稀，远远已闻得鸡啼声。了慧脚跟再次发软，又栽倒在满是腐叶的山间小路。身上的力气快要耗尽，她艰难地仰起头，望着隐在昏暗暮色的城镇，觉得越来越遥远了。

　　这一路跌跌撞撞逃来，不知逃了多久，也不知逃了多远，只感仿若隔世。她好不容易爬起身，却没有再站起来的力气。只好傻坐着，不知下一步该如何。

　　那两只狐狸是不是已经发现她逃了，在追过来？还是说，已经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了？原以为是恶人所为，哪料竟是妖物作崇，这下要怎么感化？

　　不如回庙里找师父过来？师父定有法子收拾这些妖物。可远水救不了近火呀。唉……

　　手臂上的伤口血渍早已干涸，疼痛却未减弱半分。之前一直为逃命，没注意到，如今暂时松了口气，那痛感就如潮涌般袭来。

　　放眼望去，四处荒无人烟，一时竟有种被孤立于世的心绪。

　　失望之际，心里居然冒出了泫冥的脸。他今日是否依时如旧在庙里等着她的出现？明日，他又会否再来？

　　那只狐狸……究竟是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