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夜话》千溪雪湖

11、比翼双飞（1）

　　凤霓音卷起书案那幅描着九尾狐画像的卷轴，放到一旁的卷轴堆里。她抬头望向窗外——自汤镇回来，又过了十多年，天灵山仍是终年风雪。

　　唯一不同的是，天灵山再不复以往的宁静与日日雪落。

　　“看来也是时候了。”她轻叹一声，喃喃道。

　　九辛这时毫不客气地推门而进，手里捉着一只白白胖胖的雪雕，好看的桃花眼挑着，漂亮白净的脸上满是怒气：“霓音，把它炖了！”

　　她回眸略过九辛小小的身躯，无奈笑道：“你们又怎么了？”

　　被九辛捉在手里的雪雕开始挣扎着向凤霓音求救：“主人，快救救我！九辛你这坏蛋，放开我！”

　　九辛另一只手捋起垂落在脸颊上的长发，左脸颊赫然有一道新鲜的血口，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一般。

　　他恼怒道：“炖如果麻烦的话那就烤了吃。”

　　凤霓音见他气鼓鼓的样子，起身走至他身旁，伸手摸到他捉着雪雕的手上，另一只手捧起他前面的几缕长发往耳后顺：“不是跟你说过，头发要好好梳起来么？把小蓝放了，我帮你梳。”

　　淡淡的清香从凤霓音身上传来，她的声音柔和悠远，就像窗外那越下越小的雪。

　　九辛咽了咽下意识从喉间冒起的唾沫，被她覆着的手一下没了力气。雪雕趁机逃脱，慌忙飞向屋外，还不忘说一句：“九辛最讨厌了！”

　　凤霓音察觉不大对劲，柔荑轻抬落到九辛的头顶，不大确定地问他：“你是不是长高了？”

　　九辛抬起眼睛，明亮清澈的瞳孔映着凤霓音疏淡清雅的绝美容颜，抬起双手捧住她的脸，“当然，很快就会追上你。”

　　凤霓音笑，“我以为你永远都会是那时的模样，原来还是会长大。”

　　“我也以为我永远会是这个样子，直至遇到你。”九辛别开目光，生硬道。

　　总觉得说这些话很难为情，让他非常不习惯。

　　凤霓音牵过他的手，把他领到妆台旁：“来，我帮你系发。”

　　九辛难得的听话，顺从坐下，安安分分。铜镜映出他的模样，少年英气，带着几分睥睨众生的傲慢与凉薄。

　　凤霓音拿起梳子，轻柔的一下又一下帮他梳起那如泼墨般的长发。

　　一时间，屋内静寂无声，恍如隔世画卷。

　　“喏，霓音。”良久，看着镜中被玉冠挽起了头发的自己，九辛开口唤道。

　　“嗯？”

　　“我们会一直待在天灵山，哪里也不去么？”

　　凤霓音顿了顿放下梳子的手，她低眸苦笑，“是啊，直到天灵山的雪停下我们才会离开。”

　　“什么时候才会停下？”

　　“很久以前，天灵山是不下雪的。那个时候，天地间还是一片混沌，什么都没有。最先诞生的是一天一地，然后是一草一木……经过很多很多年才有了今时今日的面貌。”

　　似是忆起了非常久远的往事，凤霓音的声音渐渐变小，到后面干脆不再言语了。

　　“是么？”九辛也没再追问下去。凤霓音的话并没有让他感到惊讶，反倒还有些熟悉。可奇怪的是，无论如何想，他却想不起来了。

　　他其实并没有倒在天灵山之前的记忆。惟一记得的只有自己的名字与为何濒死。

　　凤霓音从背后怀过九辛，把头轻轻靠在九辛单薄的后背：“还好你来了。一个人待久了，总会有些孤单。”

　　九辛很喜欢凤霓音向他撒娇的样子。他支起头，高扬着剑眉，“你要喜欢，我以后也不是不可以陪在你身边。只要你……不再做自虐的事情。”

　　自虐的事情？凤霓音凛眉，片刻便想到他指的是什么。她摸摸九辛的脑袋，像安抚一个没拿到糖吃的孩子：“现在还不可以，等时机成熟了，你就会明白。而且我喜欢听故事，与他人相诉才能令人感觉到自己仍是鲜活的。”

　　九辛不语。他无法理解她话语里的深义，也无法想像在这漫长的时光中她如何度过。若这是她的生存方式，他本不该多言，可是……

　　他不喜欢。

　　然而现在的他，也只能这样，静静陪在她的身边而已。

　　小雪在树林里发现了有新长的灵芝，兴冲冲回来报告给凤霓音，一飞进屋里头便见凤霓音和九辛一起头靠着头伏在书案上睡着了。

　　小雪低声抱怨着：“主人，你们这样睡会着凉的啦。”虽说在抱怨，它还是吃力的拖来被子盖到两人身上。

　　香几上的暖炉炭火将尽，小雪又为他们添了些进去。

　　做完这一切，小雪朝开着窗框的窗外望去，感到有些绝望。这雪越下越小了，它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天灵山的雪下得那么小。小到似乎再过几个时辰，便会停下那般。

　　******
　　这些年一直都是伴着下雪声入眠起身，九辛似乎都习惯了。今日如往常那般起来，却没听到窗外有风声。

　　他揉着眼睛从塌上下来去推开窗户，发现雪停了。

　　天灵山也不是时刻在下雪，偶尔也会停一两柱香时间。九辛如往常一样洗漱好，正要出去，小蓝却匆匆飞落到他的窗台上。

　　“九辛，九辛！”

　　九辛望着这只肥美的储备粮，仍是无意识的跃跃欲尝。昨日与它嘻闹，它居然敢弄伤自己，要不是凤霓音帮它，它此刻早在他的肚子里了。

　　瞧它一惊一乍的模样，九辛不以为然：“你还敢来找我，信不信把你吃了？”

　　小蓝乌黑的眼珠子盈着水润光亮，雪白的羽毛沐浴着晨光，像描了一层金色。它低着脑袋，看着自己的爪子：“要是活不下去就让你吃了吧。”

　　“？”九辛似乎没听清它的话，疑惑地盯着它。那个整天说他欺负人的小蓝，最怕被吃掉的小蓝，好像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小蓝轻身飞起来，喊道：“主人在叫你，快跟我过去。”

　　今日与往常相比有些奇怪。往时都是他主动找凤霓音，可今天她居然遣小蓝过来喊他，是出什么事了么？

　　难道说，有客人来了？

　　虽满腹疑问，他还是跟着小蓝来到大堂。

　　披着黑色折枝花纹织锦大氅的凤霓音站在屏架旁，正与停在屏架上发生嘤嘤声的小雪说话。

　　“还有什么话要说么？”她轻抚着小雪光滑雪白的羽背，问。

　　“主人要抛弃我们了。”小雪圆溜溜的眼睛居然有泪水流下，它拍打着翅膀，不安分的哭闹道。

　　九辛迈进门，“怎么回事？”

　　小蓝一见小雪，扑棱着飞过去，两只雪雕抱成一团发生嘤嘤的叫声，吵人得很。

　　凤霓音回头，脸色苍白：“九辛，我们该走了。”

　　九辛愣然，不解道：“走？去哪儿？”

　　“天灵山的雪已经停了，我们该离开了。”

　　“已经停了是什么意思？”

　　“你不愿意离开么？“凤霓音反问道。

　　小雪小蓝异口同声地喊道：“主人！”

　　“又不是不回来，你们这个样子我也不好带下山，太丢脸了。”凤霓音笑着戏弄道，并没把它们的难过放在心上。

　　“可天灵山要是不再下雪，我们就无处可去了。”小雪难受道。

　　“唉，瞧你们这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我养你们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添堵。不过是去收集故事，很快会回来。到那时，我想天灵山的雪还未完全融化。”

　　小蓝眨了眨眼睛：“真的吗？”

　　凤霓音点了点小蓝弯弯的鼻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小雪和小蓝互相看了一眼，才慢慢止住嘤嘤的声音。凤霓音抚摸着它们，像是在安抚它们不安的情绪。

　　九辛在一旁看着它们和凤霓音，又问道：“你真的要带我一起去？”

　　“你不愿意么？”凤霓音微蹙着眉，一副难过的模样。

　　九辛并不吃她这一套。其实，她不来这一套九辛也已经决定好要怎么做：“我说过，你要喜欢，我也不是不可以陪着你。”

　　凤霓音清雅素丽的姣好面容在一瞬间绽放出星星般的光亮，她了然于心般微笑道：“那么，我们便出发吧。”

　　“主人，你们要早些回来，我和小雪在这里等你们。”小蓝忍住眼泪，恋恋不舍道。

　　小雪也在一旁频频点头，却不言语。大概是怕一开口，又忍不住要哭闹。

　　“嗯。九辛，走吧。”

　　踏出房子，向着山下步行。小雪和小蓝一路飞着跟到他们下山。望着渐行渐远，渐去渐小的两道身影，小雪和小蓝大声呼叫着，把盘踞在天灵山里的雪雕都叫来了。

　　聚在一起的雪雕像一道白色河流，在天灵山上空不停盘旋鸣叫，似为凤霓音和九辛的离去送行。

　　白雪皑皑，只留去时脚印。

　　九辛牵着凤霓音的手走在前头，忽然头顶恍过一道灰影。他仰起头向上望去，看见一只色彩艳丽似凤凰的鸟从他们上空掠过，朝着南方前行。

　　凤霓音也看到了，她对九辛道：“是三青鸟，它在为我们指引方向。九辛，往南去吧。”

　　九辛望着渐渐远去的影子，点点头，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