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骨枯华》宁洛云

12、医女青衣（三）

　　翌日。
　　山风徐徐，溪水潺潺。
　　不会有人想到在这深山密林，人际荒芜之地，百毒门的少门主李青衣竟会躲在此地。
　　数百年来，百毒门一直固守扬州，从不僭越他人半步，一心闭门修炼医毒，与其他势力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百毒门虽然在江湖的名声不大，但仍享有一席之地。虽然李莫江不恋江湖纷争，却因百毒门的解毒制毒之术在江湖首屈一指，所以是各个势力争相拉拢的对象，天子打的正是这样的算盘，李莫江不理会门派以及势力的拉拢，关键点便都看向了李莫江的女儿李青衣身上，若谁真正得到李青衣，便是得到整个百毒门！
　　虽然李青衣逃了婚，但天子和李莫江封锁了消息，以至于江湖各门派还不知李青衣出走之事。
　　对于李青衣来说，只要她避开李莫江和天子的人，就可以安枕无忧。
　　阵阵刀刃破风之声响彻山谷，与溪水，鸟鸣毫无违和奏成天然的乐曲，树叶霎时飘满天际，在接触到血刃的刀锋之时一分为二。
　　不知过了多久，刀刃声戛然而止，周围瞬间又只剩下鸟鸣和溪流，以及树叶簌簌飘落的声音。
　　这样一番练刀，令陆岩全身气血畅然，经脉相通。
　　陆岩回头之际，见到门边倚着的女子正呆呆的望着他，干净的眼眸没有一丝杂质。
　　“昨日就看出来你的身手应该不错，可是我竟没想到你的刀法竟然这样好！”李青衣望着向她踱步而来的陆岩，抻着自己的下巴，一丝不解：“你可知道，谁都想得到我，这样就可以权衡我爹，相当于得到整个百毒门，为什么你就不屑一顾呢？你可知道，虽然百毒门在江湖算不上什么大门派，可其作用真要用起来，那可是不能小觑的啊！”她盯着陆岩戴着半边面具波澜不惊的脸，又继续说了句：“娶了我，等于得到整个百毒门啊！”
　　陆岩静静的看着她，面具下凉薄的嘴唇终于动了动，传出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你的饭糊了。”
　　“饭糊……”李青衣嗅了嗅，脸色大慌，“不好我的饭！”
　　说罢拔腿就跑到屋子里去。
　　陆岩淡然转身，望着云雾中的山色，面具下的眼眸冰冷如寒夜，似乎他天生就没有过多的感情。
　　今日的天色，像极了十几年前，逃跑的他又被人抓回去的那天。
　　那是陆岩最黑暗的一角，尽管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一遍遍放着曾经他为人奴役的日子，那段屈辱的日子，他无法忘记那些痛，无法忘记那些伤害他的人，即使那些该死的人都死了。至今他都还记得第一次杀人的快感。看着曾经奴役自己的人跪在自己脚下求着他放了自己，他只冷漠一笑。
　　这个令他恶心的男人，他曾想过要将他千刀万剐，可是没想到这一天真的会来临。
　　第一次杀人，他没有任何畏惧，只想着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让这个奴役了他多年的人死的痛苦！
　　那时的他，没有武功，只有满身的伤痕和满心的仇恨。旁边站着的少年淡然一笑，递给了他那把通体透黑的刀刃。
　　最后，他就用那把短刀，将他最恨的那个人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割下，听着那人凄惨的哀嚎，看着在他刀下渐渐变得令人作呕血肉模糊的身体，心里的愤恨和快感一次次强烈，最后他硬生生将那人剔成了一具白骨。
　　那时的他，浑身是血，半张容颜尽毁，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盯着那具白骨的眼神冰冷如剑，活像地狱里逃出来的孤魂！
　　穿着锦缎的少年无声一笑，“这把血刃你用着甚好，归你了。”
　　从此，他便是那个少年身边最令人胆惧的帮手。
　　多少年间，杀敌无数，好的坏的，杀人对于他来说，早就已经麻木。
　　陆岩轻轻按住腰间的血刃。
　　“吃饭啦！”身后传来一道银铃般的声音。
　　陆岩侧首，见女子正手脚忙乱的盛着色泽已经泛黄发黑的米饭。
　　“你吃吧。”陆岩淡淡瞥了一眼。
　　李青衣看了眼碗里的米饭，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虽然焦了，但还是能入口嘛！”
　　陆岩却没有理她。
　　“你是不是嫌我做的饭难吃啊！”
　　片刻，陆岩缓缓说道：“姑娘自己吃吧，我不饿。”
　　说罢，刚想要走开，手臂便被人禁锢住，他回头，见李青衣正将他往回拖，边拖便说着：“怎么会不饿呢？昨天晚上到今天是个人都会觉得饿的！”李青衣想要将陆岩摁在凳子上，奈何个头不及，她只好跳起来摁：“你坐下吃口嘛，我做的饭菜还是可以的，你不吃饭怎么恢复身体啊！”
　　猝不及防间，陆岩突然坐下，李青衣恰好扑个空，眼看着就要脸朝下扑下去，一道有力的手臂便将她拦腰搂住。
　　李青衣怔愣住，侧眼望过去，只看到男人侧脸银色面具的弧度。
　　陆岩将她拉起来，李青衣红了脸，蹑手蹑脚坐在陆岩的对面。
　　“吃饭吧。”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李青衣抬首，见陆岩已经端起了碗筷。
　　她满足一笑。
　　看着陆岩送进一口青菜，李青衣仔细的盯着陆岩，满眼期许：“味道如何？没那么难吃吧？”
　　陆岩只是瞥了她一眼。
　　李青衣撇撇嘴，她已经习惯这个男人这样冷漠了。
　　李青衣扒了口饭，小心翼翼的问了句：“你的声音……似乎不是天生这样子的吧？”
　　陆岩听罢，手一顿。
　　“如果我有办法能让你的嗓子恢复，你能不能带我走？”
　　他对上对面女子的眼睛，凛然回绝：“不必。”
　　“你不愿意带我走？”
　　“李姑娘，你还是回扬州比较好。”
　　李青衣不大情愿的杵着自己碗里的饭，轻声嘟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想回去……”
　　“这世道究竟有多乱，不是姑娘能够随心所欲横行的，你既然救我一命，我自然会报答，但我做不到的事情，恕我不能答应。”陆岩看了眼天上的云，放下手里的碗筷，“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哎哎哎别走啊……”李青衣慌忙拦在陆岩面前，“好好好，是我不好，我不该说这些，只是你好歹吃完饭再走也不迟啊？”
　　“不必了。”
　　“你是不是讨厌我？还是我说错了什么？”
　　陆岩看着她，一字一句像是要彻底断掉她的念头一样：“姑娘多想了，只是我这样生活在黑暗里的人，实在不必让李姑娘如此，你不知道我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今日我可以平静的这样与你说话，明日，我们很有可能就会成为刀剑相向的敌人，或许，我的刀也有可能会杀了你。”
　　陆岩从腰带里取出一枚雪白又似弯月的玉，玉的一头垂挂着细细的流苏，那流苏看起来已经很旧了。
　　他望着手心里那枚小小的玉，有一刻的怔忡。
　　“我身上只有这枚骨玉，价值连城，足够报答姑娘解毒之恩。”他没有任何犹豫，将那枚玉交到李青衣手里。
　　“骨玉？”李青衣细细打量手里的东西，突然明白了什么，“随身带着的，定是重要之物，我还是不要了吧。”
　　陆岩却没有接，面色依旧冰冷，但看着那枚骨玉的眼神却是幽远而深邃。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对我是重要的。”
　　说罢，陆岩绕开了李青衣，渐渐消失在密林遮掩的小道上。
　　有的人曾经只想安然活着，有的人活着，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即便再不堪的人，心底终会有那么一处纯白如雪的记忆，只是那些记忆不小心被腌臜的世道所染指，所伤害，终究还是成为了一段不可遥望回首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