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

103、13

　　回到与侦察连约定的集结点时，高原已经失去意识，冷汗浸湿了里外三层衣物，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于是，至少半个连的人顿时乱了手脚，而另外半个连的人，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战扬在别人的帮助下，在高原经过卫生员简单的检查与处理后，抱着高原上了另外一辆车，往野战医院赶。从头到尾，战扬没松开过高原，也松不开，在昏迷前，因为无法抑制的疼痛，高原重重一口咬在战扬的肩上，然后牙齿切入血肉，几乎密不可分。
　　在车上，战扬听着高原忽重忽轻的呼吸，突然意识到，在死亡面前，怀里这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家伙原来和普通人一样脆弱。
　　高原，你要是死了的话，很多人会伤心的。战扬喃喃自语，加大了手臂的力道，将高原抱的更紧，肩上的被高原咬出来的伤口，停止留血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你父母、你弟弟、你朋友、你战友，还有……战扬想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还有爱着你的人，他们都会很难过的。至于我……战扬又停顿了一会，低下头，俯在高原耳边，声音几乎轻不可闻，我欠你一条命，我现在就把它还给你，不骗你的，我说到做到。
　　也许是下意识的接受战扬的条件，到医院后，经过几位平均年纪超过五十岁的老家伙折腾，高原平平安安地从急救室里出来。而等在外面的战扬，在确定高原没事后，靠在墙上，还没笑出来，就直接昏了过去。所幸在场的护士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无需医生，就判断出战扬是因为精神高度紧张加疲劳过度，这才没再次在七连的小子们中间引起骚动。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战扬醒了，发现他和高原躺在同一间病房里，此外肩部的伤口也包扎起来了。负责陪护的小战士看见他醒，很是高兴，压低了声问他想吃什么，战扬摇了摇头，从床上起来，走到高原床边，问小战士，现在高原情况怎么样。小战士这下心情更好，说连长没事了，你没醒过来之前，连长就醒过来一次，喝了一点水，又睡了。
　　战扬听完点了点头，挨着床边坐下，熟睡中的高原，右手挂着点滴，脸色因为失血有些苍白，看上去有些憔悴。战扬忍不住用手摸了摸高原的脸，想起送他来时的样子，心里有些后怕，如果当时高原真有有事情，他想他真的会忍不住做些事情。
　　晚上的时候，战扬让陪护的小战士去床上休息，他在高原床边看着，小战士先是不肯，结果被战扬命令着上了床。夜里的时候，高原醒过来二次，迷迷糊糊地要喝水，战扬按着医生的吩咐没给他多喝，每次不超过30毫升，惹的高原极为不满，嘟嘟囔囔地骂战扬是坏蛋，战扬也不理他，他就趁着战扬喂他水的时候，故意咬了战扬两口。
　　等到了早晨，高原彻底清醒了，瞪着两黑漆漆地大眼睛，一脸好奇怪地看着趴在他床边睡着了的战扬，要不是两只手一只被绑的像木乃伊另一只挂着水，估计早就伸出手扒拉战扬，看看会不会动。
　　另一张床上，负责看护的小战士早就起了，刚好打完早饭回来，看高原这样子，以为高原饿了，手忙脚乱的把早餐给布置好。也许是没习惯照顾人，那孩子装好一碗粥后，竟然把勺子递到了高原的眼跟前，惹的高原一脸不耐烦，你看我这样子，像那只手比较方便吗？猪都比你聪明！
　　话音未落，高原侧过身，用膝盖捅了捅还在睡梦中的战扬，起来啦，起来了，我饿了，我要吃饭。
　　战扬一夜未睡，此时脑袋完全不清不楚，打了个哈欠，说你吃就是啦，吵什么。
　　高原更生气了，说我要好吃，我叫你干什么，喂，我说李程，你还站着干什么，把碗给战扬啊，烦死了，猪都给你们笨死了。
　　给高原这么一吼，李程吓了一跳，赶紧把碗递到战扬手中，战扬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高原，说，干嘛？
　　高原从床上蹭了半天，说，我饿死了，你傻啊，我要你喂我，笨蛋。
　　这下换战扬不乐意了，说，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高原？
　　高原嘴一撇说，我从小到大说话就这调调，你爱听不听，我要吃饭，听到没有！
　　战扬摇了摇头，舀了一勺子营养粥送到高原嘴边，没想到高原这次又把头扭到一边，说，这么烫怎么吃啊，你要吹一下，把它吹凉再喂我，你个笨蛋！
　　战扬这次是真愣住了，说，高原，你今年几岁啊？
　　高原说，什么高原，你要叫我连长，没大没小的！还有，这和几岁有什么关系，你会不会照顾人啊，李程，打电话给团部，让他们把铁路叫来！我要铁路，我不要这个笨手笨脚的，讨厌死了！
　　战扬点了点头，说行，我笨！你现在两选择，一是我这笨蛋喂你吃，二是你自己喝西北风了，你自己选！
　　我不要！高原说，把碗拿开！
　　高原，战扬说，把嘴张开！
　　不要！
　　张嘴！
　　不要！
　　张嘴！
　　……
　　……
　　……
　　病房外面，李程一边擦汗一边向护士姐姐解释，我们家连长其实人非常好，就是平常闹了点，你们多包含。
　　护士姐姐听了直摇头，说放心放心，我关心的不是这个，我关心的是你们家连长和排长精力怎么这么好，按道理这两人至少有一个应该是还半死不活的，怎么现在一副想翻天覆地的模样？
　　李程想了半天，小心翼翼地说，那啥，用我们家团长的话来说，我们连长特别符合好人不常在祸害遗千年的标准。
　　护士姐姐点了点头说，换而言之，也就是说，你们家连长的生命力几乎像蟑螂一样顽强？
　　这个……李程的表情有些为难，两眼睛眨巴眨巴瞅着人护士姐姐不说话。
　　于是，护士姐姐挥了挥手，果断地放弃了这个话题，直接插入另一主题，小同志，你们家连长结婚了没？
　　没。
　　你们连长有对象没？
　　好像也没。
　　那就好，那就好。护士姐姐笑眯眯地走了，此后几天，给高原喂饭的事情，战扬再也没插过手，全部由护士姐姐代劳。
　　战扬从其中看出点什么，一天下午，趁两人独处的时候，板着个脸和高原说，恭喜恭喜，艳福不浅。
　　想高原冰雪聪明怎么会听不出话中有话，当下一脸哀怨答道，哎，长的帅也不能怪我啊！
　　然后在战扬发作之前，高原神秘兮兮地叫战扬把门关上，说有好东西给战扬看。战扬虽然没知道高原口里的好东西绝对不会是啥好东西，还是很听话地把门给关了，走到高原床前。
　　高原笑嘻嘻地枕头下面翻出一本书递给战扬，说，看看吧，挺好看的。
　　战扬接过书，光看封面就愣了一下，书名是繁体，整整四个大字，神雕侠侣。
　　这好像不是咱们的书吧，战扬拿着书问高原。
　　高原一脸坏笑说，你这话可就反动了啊，香港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怎么就不咱们了？
　　那来的？战扬停顿了一下，昨天你让李程回驻地，不会就是让他帮你拿这个吧。
　　不光是拿这个啦，还有别的事，至于这本书吗，是我从高兴那拿过来的，至于高兴从那拿过来的，你得问小仲，至于小仲从那拿过来的，估计就真的是，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了。高原从床上起来，用活动方便的那只手拍了拍战扬的肩膀，说，你看看，挺好看的呢。
　　战扬应了一声，就回自己床上躺那本书，一直看到晚上开灯，期间高原爬在窗台上看小鸟，偶尔还傻里巴叽地和鸟在那讨论，你还知道铁路在那啊，快点叫他过来陪我玩啊，无聊死了，要发霉了。
　　晚餐的时候，高原一边往嘴里送粥一边问战扬书好不好看。
　　战扬说，挺好看的，也挺反动的。
　　高原嘴一撇，说战扬，你真不好玩。
　　战扬说，我这么说是为你好，虽然□□结束了，但是，有些事，还是得小心点。
　　高原哈哈一笑，说，战扬，你这个人有多好我不知道，但是你有多坏，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战扬摇了摇，说，高原，你这样子，即使没少一条胳膊，也挺像杨过的。
　　高原说，那里像？
　　战扬说，有些时候，一样的不招人待见。
　　高原听了，也没有反驳，然后淡淡地说道，其实还有一点挺像的，莫说十六年，如果是那个人，六十年，我也是愿意等的。
　　战扬没再说话，拿了碗勺去洗，走在过道上的时候，战扬想，如果是你，六十年，我怕我也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