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娘》岁萝

1、上篇

　　她的娘亲是一个舞娘。
　　后来，她也成了一个舞娘。就像被宿命选中一般，她一学会走路就开始跳舞的生涯。
　　当她十六岁的时候，已是举国闻名的舞娘，权贵身边的翩翩起舞的富贵花。可是那时没有人知道这朵娇艳欲滴的富贵花实则是刺手的荆棘。
　　在王侯的宴会上，她作为压轴的舞者在众人醺醺半醉时出现在台上，水袖翻飞，衣袂如云，只着一身轻薄红衣舞动着，那专注于舞蹈的神情无悲无喜仿佛佛前的青灯，在她登场的那一刻便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心神。
　　她像穿透了丹青水墨的跃然而出的一条红龙，那勾起的长腿修长挺直魄力十足地倒挂，似入云端，长长水袖在她身侧仿佛有生命力地随她心意。
　　这一舞酣畅淋漓，退场之时她呼吸平稳。
　　就像过去每一场舞一般，她从舞蹈的世界里退场成为现实之中的普通人，在跳舞的时候，她的灵魂倘详在梦幻的世界，探寻着迷雾之后变得越来越大的天地。
　　她脱去舞服的时候，从门外传来公孙大娘的话语，“铃声，侯府的管家让你一会儿梳妆打扮后到宴席上觐见诸位大人。”
　　公孙大娘是舞坊的大家，所谓大家就是能在一方面有能让人称道的优秀者。是她的老师，同时也是她娘亲的老师，吴国曾经一舞倾城的舞姬。
　　现在的公孙大娘已经不再跳舞了。
　　铃声叫了一声“老师”。
　　屋内烛光黯淡，照着她扮妆的脸，年轻得稚嫩，疲倦得青涩。
　　“铃声，这是长庆侯的宴会，吴国的权贵们都在场。你要成为舞坊未来的主人，你必须学会在这些大人们之中八面玲珑。”
　　“可是我很累。”铃声抬头，说。
　　“铃声。”公孙大娘再次唤道。
　　“我知道了。”
　　她看着灯光下自己修长瘦削的身体，慢慢披上了绚丽华服。
　　她仅仅是想跳舞。却被这美丽无用的衣服束缚住身体。
　　长庆侯和很多贵族一样，喜欢说着自以为高贵优雅的滥调陈词，然后溢美她的容貌。
　　他问她：“铃声姑娘，你想不想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为什么？”她不明所以。拥有了那样的地位对她来说，没有得也没有失。
　　长庆侯说：“有一位大人在今天晚上的宴会上看见你跳舞，心里很中意，特意托我来问你。那位大人可不是一般的人，托我来问，也可见你在他心里的地位。若是你点头，将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自她十四岁起，总有一张张不同的脸说着同样的话。
　　好像只要她伸出手来，就能得到一堆金叶子。
　　她成为一个女人。一个凭借美色就能生存的女人，而不是一个舞娘。
　　就在她想要拒绝的时候，公孙大家出现了，她笑着摆平了长庆侯，但长庆侯只是笑眯眯地对她说：“你好好考虑清楚再拒绝也不迟。”
　　那时，宫殿纱帘后露出一抹玄色龙纹，玄色在吴国是只有国君才能享用的颜色。公孙大家担忧地看着她，而她那时还不知命运潜伏的危机居然离得这么近。
　　在她都快要忘记这件事情了。长庆侯的管家亲自来到舞坊传送他主人的话语。
　　她严词拒绝了，一点脸面也没给人留下。
　　舞坊的姑娘们窃窃私语。
　　管家恼羞成怒，忿忿不平地离去。
　　本以为自此后会平静下去。直到受邀到一位大人府邸里献舞，被狠狠地冷落了一番，在对方阴阳怪气的不过如此里，被折辱的铃声知道了，这不过是长庆侯的报复而已。
　　八月十五，舞坊的明月祭领舞人换成了他人。公孙大家告诉她，“每个人都必须学会忍辱负重。铃声，你可以拒绝，但是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也许是贵人多瞥了一声，或者流露出好奇的语气，下位者为了投其所好，于是不择手段。铃声的不幸，在于她还没有明白命运的残酷。
　　在那段日子里，她像一阵秋风一般萧瑟。不过她可以吃，可以笑，可以跳舞，拥有逛街的自由。在尽情挥霍了一个冬天以后。她意识到自己要是想继续站在舞台上跳舞，必须要打破眼前这个困境。
　　当第一朵桃花在枝头绽放的时候，长庆侯需要她到王宫里为吴王献上一支舞雩。雩，是雨的意思，舞雩，是对于春雨的祝福。这是一支满带着欢庆喜悦的舞蹈，但是在铃声答应的那一刻起，舞雩的那一刻将成为她一生之中永不忘记的一幕。
　　她看着镜子里的青春美貌，她将为了舞蹈付出一切代价。

　　次日，铃声走进了吴王的青雀宫。
　　这是最壮丽的舞台。这是吴国王冠上的最闪亮的明珠。
　　她用矫健的双腿，用柔软的腰肢，用灵动的双臂在舞台上翩翩起舞。
　　殿上铺满了深红仿若木棉花织成的地毯，她赤足如雪，在琵琶横笛里身姿如红龙飞旋，衣裳飘动好似莲花旋。
　　起调是如此柔美的舞蹈，也许是她眉目之间的那股决然的神态，一时之间如姑射仙子般高洁动人。她的舞态也那样的凛然，像咄咄逼人的剑器。
　　转变，只在一瞬之间。
　　吴王那双迷醉的眼睛从醇香迷人的美酒里醒来。
　　乐师们使劲跟上铃声的舞蹈，只是永远差了一瞬，无法捕捉到那个精灵般的舞者，乐曲一乱，铃声的舞像是高处不胜寒般一般悲亢。
　　吴王皱起了眉头。
　　她低下腰肢，用一双明亮的眸子望着吴王。那说不出的目光里，有像乡愁般的悲伤，以及视死如归般的决然。
　　她舞步轻扬，如月下闲步的孔雀一样孤芳自赏。
　　她对上座的吴王说：“听说大王很喜欢我的舞蹈。今日一舞，特为致谢大王你对我的褒奖，以表决我的心意。大王，应当知晓有些东西一旦拥有过，便再也不能舍弃，即便是换取的东西比拥有的更加珍贵，更加难得，但是对于我来说，它更重要，更不可取代。”
　　吴王怒道：“寡人从未听说过如此可笑的话。铃声姑娘，你考虑清楚了。”
　　铃声说：“我听说吴王是七国之内有名的贤君，擅于听取百姓的心声。但是，今天我面见的吴王真是让人羞愧。”
　　吴王说：“寡人从没有强人所难的喜好。铃声姑娘，我后宫内有七国的美人，千娇百媚风情万种，并不差你一个。”
　　铃声笑道：“大王话虽如此，只是贵族们对大王你有所求，大王附属之下的臣子为了得到您的宠爱，必定会挖尽心思投大王所好。今日的铃声，也不过是这其中一个。”
　　吴王叹道：“寡人贵为吴国之王，难道不该令诸臣子依从于我吗？铃声，如果你同意的话，你将成为这青雀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和寡人同赏这吴国的秀丽山河，不用看人脸色行事，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铃声说：“可是大王，我还能在众人面前跳舞吗？”
　　吴王不喜道：“你将是吴国的王妃，怎能轻易在别人面前舞蹈，那是极其不优雅的。”
　　铃声问：“那样的话，我只能在大王你面前起舞了。”
　　吴王说：“你想好了吧。”
　　铃声说：“不。我不能。我想随时随地，在任何人面前跳舞。我跳舞是因为我想跳舞，我跳舞是因为我是自由的。大王，你只是想把我变成豢养在金笼里。”
　　吴王说：“一开始，我就说过，我并差你这一个。只是铃声，今日你想走出这青雀宫，必须要付出一点代价。”
　　铃声像一只哀鸣的雀鸟，望着吴王的一双眼睛已经洞悉了他所说的代价。
　　“大王，你是吴国的君王，富有四海，而我只是卑贱的舞姬，拥有的东西很少，每一样我都很珍惜，在来宫来之间我就想好了我应该付出的代价。”
　　她缓缓从发髻上取下一支金钗，在吴王和乐师们难以置信的目光下——
　　金钗闪烁着冰凉的寒光，她咬牙发狠地自眉骨狠狠划到嘴角，一股火烧般的痛意狠狠袭来，燃烧完她所有的理智。
　　“铃声以薄柳姿色幸得大王入眼，如今也这般颜色还给大王。”
　　上座的吴王目瞪口呆，然后不喜道：“好好好。你今日倒是让我知道何为巾帼不让须眉了。铃声，你说得对，吴国已经不适合你了。在你伤养好之后，尽快离开这里吧。”
　　她强撑得心力交瘁，这时听得吴王的话，终究放下心来，大悲大喜之间陷入昏迷之中。
　　她醒来后，发现自己在舞坊的卧室里，脸麻麻的，凉凉的，上了一层透明的膏药。
　　公孙大家告诉她，那天她被侍人从宫中送回舞坊里，已经是昏迷不醒的状态，吴王命太医为她看诊，配了良药，她足足沉睡了三日才醒了过来。
　　公孙大家买了一个使女日夜照顾着她。一个月后，铃声脸上的伤已经结了疤又褪去，只留下长长的粉色的疤痕，如玉的美人有了瑕疵。
　　从此，铃声终日以面纱裹面。
　　伤好了的时候，就是该履行和吴王的约定离开吴国的时候，那一天杨柳飘飘，清风送远，送别她的人们站满了离原，踏着小草弯了腰肢。
　　世人说她不畏强权。
　　世人说她性格贞烈。
　　只因她拒绝做吴王的妃子。
　　然而年轻的她，只是想继续跳舞下去。无论何时何地。

　　公孙大家曾经问：“为什么要使吴王丢失脸面？你可以更加委婉地拒绝。”
　　铃声皱眉：“如果无法拒绝呢？公孙大家，从小您就跟小女说，拥有一样东西，就要紧紧地抓住。铃声，只是不想后悔。”
　　公孙大家沉默了片刻，“铃声，你说得对。有些时候如果让步，你的底线就会后退，等到有一日退无可退，已经再也回不到曾经了。”
　　这位曾经名动七国的舞姬，望着远处楼台处起舞的舞女们，那双已经不年轻、有了皱纹的眼睛像一阵弥漫的雾。
　　离朱瓦台上倾城一舞已有二十多年，她已二十多年从未在人前跳舞了。现在的她，被人们称为公孙大家，却只是以教习的身份。
　　她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女子，仿佛将多年的夙愿都寄托在她身上，“离开吴国，你会有更广阔的天地。铃声，赵国的玉姬大家是我曾经的故友，带上这封名帖你找她，她一定会妥善安排你。”
　　“我……走后。您千万保重。”她把名帖抱在胸前，语气惆怅，不知是未卜前途的担忧，还是这忽起心头的离愁。

　　在这乱世之中，铃声一个女子跋涉。旅途之中，她会为客栈里庆祝的人们以舞助兴，跳着在上一个村庄里在夏夜里学会的祝酒舞。也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知己跳一曲高山流水，一舞到天明，天明便各自天涯。途中，她雪白的肌肤被烈日晒成健康的小麦色，她的双腿更加矫健，遮面的脸纱也从素纱换成好洗的黑纱。
　　这一路，遇到很多善良的人们，也遇到很多让她惊叹的故事，她也曾将身上所有金银物事换取药和食物给路旁的一对母女，也曾混在灾民里，胆战心惊地走过一个个贫穷的村庄。最惊险的一次，莫过于被一队盗匪劫到深山之中。
　　好在，她是一个舞娘，一个被毁容的舞娘。她最大的用处，便是她的舞蹈。
　　她眼见诸多女子受苦受难，她的心像是被摔碎的水晶，她的舞也变得哀绝，美艳。
　　有人说，在她的舞里看见了一只红蝎子。眼睛在流血，无尽的哀怨。
　　盗匪里的大当家不许她再跳舞。可是当她偷偷跳舞的时候，那些被困在深山之中的女子簇着铃声，唱起一曲又一曲的思故乡。歌声清越哀婉，似杜鹃啼血。
　　二当家说不能再留她。
　　那些本被掠上山寨的女子本已绝望死心，在歌声和舞蹈之中死灰复燃，像从灰烬里重生的凤凰，眼睛里染满了希望。
　　大当家说她是妖孽。
　　在红枫胜火的秋日傍晚，他们将以火刑处死铃声。
　　她被绑在十字架子上，脸上的面纱被风刮去，掉在脚下燃烧的青红火苗里，瞬间被火舔舐干净。
　　露出她那一张昔日被金簪划了长长痕迹的脸容。
　　周边的女子不由低呼，这是她们第一次见到这个舞娘的真面貌。
　　就像她的舞一般，那脸上的疤痕长得坚韧，长得倔强，火映红她的脸，她的唇变得艳红，她的双眸毫无悔意，刚强不折。
　　她就快要死了。
　　她为舞而死，为她所求而死。即便有一些遗憾，铃声想，也许能接受吧。
　　“反抗我，死亡，这就是她的下场。”拿着点燃着火把的大当家对着所有的女子说着。
　　女子们都伤心落泪，只有一个人喊道：“不，舞娘不该死，该死的是你们这些畜生。”
　　“住嘴！”
　　“难道我有说错？大家，不起来反抗，永远只会是待宰的猪羊。”那个高举反旗的女子点燃了星星之火。
　　更多的女子站了起来。
　　她们压住孔夫有力的大当家。杀死了跟随大当家道落枫坡前的几个盗匪。把铃声从火架上放了下来。
　　她们凭借着记忆画出下山的地图给铃声，让她下山报官。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寨子里，继续为盗匪们准备午饭。懂得草药的女子将一种麻药混合着毒蛇的毒汁放入酒水之中。
　　整个寨子里的盗匪都昏死过去。女子们为了名声不得已在捕快来之前各奔东西，临别之时，泪水潸然。
　　铃声带着捕快来到空落落只剩下昏睡盗匪的寨子，脸上露出一个快活的笑容。
　　她一边跳舞，一边踏上路途。她这时的舞，无比地欢快，像悬挂在少女腕上的铃铛摇响着。

　　终于，她抵达了赵国。打听到了玉姬所在的春华廊，以名帖拜见。那时铃声于青雀殿上毁颜以拒绝吴王的故事已经流传到赵国内了，玉姬认为她奇货可居，收留了铃声。
　　果然，玉姬一将铃声现在居住在春华廊的消息扩散开来，赵国很多的贵族都纷纷表达对这位传奇的舞姬很感兴趣。
　　玉姬阻挡住所有人前来看望铃声。
　　她一直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将春华舞坊名震七国的时机。而铃声很有可能，将成为她的利器。

　　铃声知晓玉姬的用意时，已然无法脱身。
　　权利和金钱编织成一张大大的渔网，将所有人都一网而尽，铃声只是落网之中一条绚丽多彩的小鱼罢了。
　　当时，玉姬开创一种独特的群舞，欲在七国之内名声大振，舞名为绿腰，融合祭祀神明的舞，讲述了古时一个女子和青帝人神之恋的凄美爱情。剧情细腻，独特，神韵柔美，缥缈，富有贵族的审美情操，只是风格上过于绮丽糜艳，一种难以挥去的阴柔缠绕整部舞曲，像被一双幽怨的眸子一直注视着。
　　铃声不喜欢跳这样的舞。她从回廊走过，像一首静默的诗。
　　玉姬的女弟子带领着舞坊的舞姬们在鹤雪台上忘情地跳着绿腰，一幅幅罗袖轻扬，恰似一朵朵荷叶被风吹动，那清丽的绿舞衣群而动之际，则是沁入人心间的娇美。
　　这些舞姬们对舞投入了心血。铃声在心里想着。
　　玉姬的绿腰将在一个月后在赵国的莲花台上上映，届时赵王将邀所有抵达赵都的人们同赏。这一舞，注定了，成则七国闻名，败则臭名远扬。所有人都笃定领舞者将是玉姬的时候，玉姬向世人宣扬女主木姬将由铃声扮演。
　　连铃声有难以置信，这时离上莲花台还剩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了。她从未跳过绿腰，也未曾和舞姬们配合过，将这样的重要戏码压在她身上，玉姬就不怕吗？
　　玉姬的女弟子也当场反抗过。
　　“大家，您为什么要将这样重要的角色给她，绿腰是我们春华舞坊所有舞娘们的未来啊，莲花台上一舞说是生死一舞也没错。大家——”
　　所有的舞姬都无法理解，愤怒而悲伤地看着铃声，开口劝说着她们的坊主玉姬。

　　铃声也说：“玉姬大家，我实在不堪重任，请你另选贤能。”

　　玉姬是个不再年轻的女人。但年龄从来不是一个女人不美的理由。在她这个年纪，有着女孩子不具备的成熟风韵，仿若国色天香般的牡丹花，富丽堂皇，浓情蜜意。嗔笑之间，自带柔媚的风情。
　　此时，双目如紫电，微微一扫诸舞姬。也让这帮青涩的女孩子难以招架。
　　“你们倒是说我当如何？”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完善着绿腰，最终却发现自己已经跳不出绿腰了。自那时起，我便决定，在你们之间培养出绿腰的领舞者，可是你们让我很失望。”
　　舞姬们纷纷低垂着脑袋，说不出反驳的话。
　　玉姬看向自己的大弟子：“情浓，我知道你不甘心。当然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没有了莲花台，还有梅花台，梨花台，你该做的不是一味的抱怨，而是继续修炼，直到有一天你将超越我。”
　　情浓说：“大家。情浓知错了。情浓错得离谱。”
　　她看穿了玉姬的用意时，眼眶微红。
　　玉姬叹了一声，笑着说：“你长大了。”
　　“情浓你带大家继续去练舞吧。时日无多了。”玉姬想单独和铃声说一些话。
　　铃声心头有一种莫名的哀愁，她最终也没有拒绝玉姬。
　　当她愿意听玉姬说话时，玉姬就知道自己有很大的把握说服铃声。“铃声姑娘，你是最适合跳绿腰的舞娘。”

　　“我知道你很鄙夷我的用意。可是，绿腰是我的心血，我看着她诞生，看着她成熟，就像看着自己的子嗣。我对她的爱也许不纯粹，当绝不是只为了取媚于人前。”玉姬语气淡淡地说。
　　“我希望她能名扬四海，能让春华舞坊成为赵国第一舞坊。这也是我一生的心愿。如果不是你来跳，那么我宁愿等有一天情浓来跳绿腰。绿腰，必须由一个为了起舞可以放弃一切的女子舞动。我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好像看见在你这个年龄时候的自己。那个时候，我就知道，绿腰，终于等来她的开舞人。”
　　铃声迷茫地道：“为什么是我？赵国有很多擅舞的女孩子，你有很多的选择。”
　　玉姬笑笑，那笑容里带着轻视。“有哪个年轻的女孩子会为了跳舞毁掉自己青春美貌的容颜，这么多年来，我就听说你这么一个。而绿腰的女主角木姬就是这么一个决绝倔强的女子，至情至性，敢爱敢恨，无惧粉身碎骨。”
　　铃声轻声道：“那是你高估我了，我也很怕死的。一想到再也不能跳舞了，真的是很遗憾。”
　　玉姬哈哈大笑：“人死如灯灭，一切终焉。在活着的时候，尽情舞蹈，你还年轻，还有很多的时间。”
　　铃声被她的乐观感染，“我会跳绿腰，只为你说的，这是你一生的心愿。跳舞的时候，是快乐的，我希望你也能快乐。”
　　玉姬泪花点点，“我很欢喜，你能应我。”
　　只是快乐这种事情，随着知晓得越多，想要得到更多的时候，快乐就离人很远了。

　　铃声全身心地投入这部绿腰里，为止废寝忘食。一个月里，她那腰身更加纤细，像一支细细的荷叶柄。
　　她放弃了以往矫健有力的跳法，学习着柔美的旋转，拧，倾，圆，曲，讲究着幽雅的神韵，每一个转身，袖子一搭，一拂，一振，一翘，一抛，一打都富于多变，每一处的剧情都具备着不同的情绪，细腻到一个眼神，一个微笑，整部舞曲都蕴含着挥之不去的哀婉。

　　舞姬们配合着铃声一遍又一遍地排练着。玉姬进行一次又一次的修改。
　　莲花台上，绿袖姗姗来迟。那一日，万人空巷，只为赏这一曲绿腰。
　　铃声扮演的木姬在清丽的诗篇里缓缓登场，水泽之畔独舞，轻盈得像一支芦苇被月光荡开。对月倾述哀愁之时，青帝登场，青帝由玉姬扮演，表现为年轻的，戴着青铜面具的神明，围绕着两人的相遇，钟情，离别，重逢，舞曲从轻快甜蜜转向哀婉悲伤，终焉，天人永隔。绿袖飘袂，联风而扬，铃声投水自尽，化为河中莲花。
　　最后的独舞，仿着祭祀着水神的舞，圣洁，悲戚，端庄，古朴，为爱而祭出自己的生命。
　　铃声一身轻飘飘的白绸衣，一个平淡的转身，点步控腰，舞尽绿腰的神韵。

　　赵国人永远不会忘记她在莲花台那倾城一舞。
　　自此后，铃声已成为所有人茶余饭后的传奇。

　　在这一舞后，铃声沉寂了。
　　她选择在一个清晨不告而别，离开了赵都，把所有的传奇都留在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