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如梦》半只耳

1、第一章

　　“谢君，把药汤给你娘端过去，好生服侍她喝下。”谢老爹瞅了眼药渣子，往里头再续了一次水，拿起蒲扇摇起温火来。
　　谢君忙不迭地接过缺了口的大瓷碗，刚出药罐，自然分外烫手，可谢君来不及腾出手来摸耳垂，更不敢将碗捧得个不结实——生怕那三两二钱银子白白砸地上了——她娘正急等着救命呢！
　　也不怪谢君将那几两银子看得这么重，这可是她摘了大半个月的栀子花拿丝线一一串好、每天傍晚奔市集上赚来的……乡下谁家门前没几株栀子树？要不是那个好心的年轻人……唉，谢君只将脚步放轻，低头敛眉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阴暗，隐隐可见陈氏蜷在被子里，脸朝床里。走近了一看，枕巾上散着好些根干枯的长发，谢君鼻子一酸，忍住眼眶里的泪，将药碗先搁在地上——这屋里实在没什么家具——将那些头发悄悄捻起，揉成一团藏进袖中，等了好一会儿才柔声唤道：
　　“娘、娘？该起来喝药了。这药趁热喝才有效！上次那走方的游医幸好给咱遇上了，这小病小灾定能药到病除！”。
　　这陈氏一脸蜡黄，才张了张口却又咳了起来，气渐渐喘不过来，谢君忙扶住，小心帮她抚了抚背。且休整了好一会儿，谢君团了团稻谷枕头，微微使力将陈氏在床头靠好，端起药先尝了一口，吹了吹，这才慢慢扶持着陈氏喝下。待她好好躺下，谢君轻手轻脚掩了房门，秀气的眉头攒了道川，竟是一脸的担忧。
　　心下计较了几个来回，谢君跟老爹言语了几句，拿了工具，返身直接往后山去了。
　　翻了几座山头，绕过壁立千仞的青剑峰，穿过谷间竹林，方到达目的初始地。南方本就多雨，再加上此地甚少有人过来，林木自然更为丰茂，连带着也有不少野生动物流窜其间。谢君少不得要多加留意。
　　晴雨刚过，朗日当头，连带着草木更为青翠欲滴，谢君一路低头仔细查看，期冀能寻得颇有特色的树根，回去好好雕琢便能成就几件拿得出手的手工；倘使有偶遇，觅得一两株山间野兰，下工夫栽培一番，也不失为闲人雅士的座上宾……
　　一心多用，四五个时辰如白驹过隙，转眼天色已擦黑。谢君紧了紧身上的背袋，小心翼翼怀抱着一兜赤壳素荷，好不容易找着了走惯的老路下山。
　　抵家已是夜深，幸好是明亮的月夜……顾不得聆听老父的谆谆教诲，谢君忙寻了院墙根湿润处，将这株极品野兰培好土，幸得白天在山里顺手抓了些疏松的山泥，再加上夜里兰花微眠，更不得浇水，七七八八的捣什完，谢君也不给自己收拾收拾，只坐在地上一五一时地欣赏这巧遇而得的赤壳素荷。
　　只见其叶姿斜立，灵气半掩；葶鞘呈赤红，紫红筋纹若隐若现，花苞渐已成形，娇翠欲滴，仿佛霸王般阳刚英挺，却又透着股妖媚可人之气。南方本就湿润，正是这极品野兰最适合的栖息地；只是可惜了自己由于苦于生计，将她强行从风水宝地移植了出来……罢罢罢，且让她大隐隐于市吧！
　　心底一面叹到，一面向爹爹解释行踪，方往屋内行去。舍不得用火烛，谢君只好借着点月光稍作梳理，也没顾上一天没吃饭，这就便睡下了。
　　四五月份的暮春，夜里仍旧透着些许寒凉。
　　谢君这一觉睡得可结实，恍恍惚惚间竟发觉自己正飘飘然越过崇山峻岭，惬意间突然自云里雾里直坠而下，正是惊险万分，却怎么也呼不出声来，一时急得连汗的冒出来了。眼见着待会儿便要触地身亡，谢君忙闭了眼心心念叨：“只不过是梦罢了！只是梦！”
　　忽闻耳旁戏谑声低低响起：“姑娘可是怕了？”
　　谢君觉得奇怪，睁开眼来，却发觉自己正好端端地站在黄天之下、厚土之上，百分百的脚踏实地，不由得舒了口气，放下心来。
　　旁边又是一声嗤笑，谢君闻声望去，却瞬间化作了一只木鸡。
　　正是“流风回转力不足，玉山上行光难捕”，翩翩然一游鸿风姿愀然立于一派湖光山色之中，叫谢君摒住呼吸提了心地等待，只不知自己在等待些什么？
　　那男子见状笑得更是厉害了，刹那间“东风夜放花千树”，谢君“接应不暇”，心头倒缓缓升起一阵羞怒，脖颈处连带着耳根渐渐泛滥了一汪红，一时口笨语拙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还在回味？”
　　谢君本想“视若无睹，听若未闻”以挽回点尴尬的面子，结果被这话一激，倒也不避不让：“阁下风姿有目共睹，令吾等凡夫俗子望尘莫及，只怕阁下换作了我，大概也会回味再三吧？”
　　此人闻言玉容一整，肃声问道：“姑娘可知自己身在何处？”
　　“难不成我还遭绑架了？看来今天这梦做得挺真实，呵呵。”谢君不慌不忙环顾了一下周遭环境，只见一爿亭台楼阁依水而建，沿山势起伏渐隐入茂林中，自成野趣，不由微微笑道。
　　“姑娘聪颖，在下尚非，诚意邀请谢姑娘来我这湖畔小榭休息几日，招呼不周到的地方，还请见谅！”尚非眼波流转处似笑非笑，却不作辩解，转身走入一条竹廊，躬身一揖，只待谢君过去。
　　谢君倒也毫不犹疑，抬腿就向前走去。她只确信自己身处梦中，而且可笑的是，居然还遇见了一位大众情人，不免腹诽自己正身处困境，居然还有空寻思这些有的没的。反正这里春光明媚，又有此等赏心悦目之人相伴，黄梁一梦本就无可厚非。
　　片刻间便来到了一处小谢，通身上下皆为竹制，连牌匾亦为竹排字。谢君定睛一瞧，只见上面所书——兰亭阁，便笑问：“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尚公子原来是效仿古人，流觞曲水待客？公子阳春白雪，在下不过山野小民，何来幽情与公子畅叙？”
　　尚非淡然一笑：“此兰亭非彼兰亭也，但确有曲径通幽之处。在下自幼便与芝兰同处一室，天下间各色香草美兰尽收于方隅，无不尽心侍奉，‘兰亭阁’之名多半出于此。所谓‘因寄所托’，然‘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修短随化，终期于尽’，感慨之余，尚非冒然将姑娘带到这里小住几日，虽有不敬，但也算是礼尚往来。”
　　谢君大吃一惊，眼光不由自主向尚非飘去：额头高洁，长眉直飞入鬓，隐涵帝王之姿；琼鼻深目，嘴角微微翘起，显有勾人之态，玉树临风四字尚不能言其风骨……这、这……难道?…难怪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