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儿遥遥》鬼葳葳

7、第六章

　　夜风轻拂，白衣飘摇，素莲朵朵，香飘阵阵。
　　今夜是太后的大寿，宫中大摆筵席，热闹非凡。作为一向被太后视如己出的宫中女眷，她本应相伴始终，但因太后知她不喜喧闹，因此在她婉言告辞之时，便也未加强留。
　　任由贴身侍女巧儿扶着，她缓缓向自己的居所——吟心院走着。蓦地，淡雅的莲香不期然侵入了她的鼻息当中，她这才意识到，塘中的莲，竟已开了。
　　“巧儿，你先回去吧，我想在这里呆一会儿。”她对身旁的女子轻声道。
　　“这怎么行！”巧儿不赞同地叫道，“小姐，你身子不好，万一闹出什么病来怎么成！”
　　“已经入夏了，还能闹出什么病来？”她好笑地打趣道，“你放心，我只是想待一下，不会乱跑的，你过半个时辰来接我就是了。”
　　虽然巧儿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主子有命，她又怎敢不从？于是，她只得一步三回头地抱着主子的乌木琴，先一步回了吟心院。
　　她静立在莲塘边，闭眸轻嗅着空气中的莲香，唇边不由地挂上了一抹浅淡的笑意。此刻，不远处的阵阵笑语，仿佛完全被隔离在了她的世界之外，除了这一方泛着淡香的静谧，她的心神再难被其余琐事所牵引。
　　他站在不远处的回廊边，同样静立着。他知道，不论是作为儿子，还是一国之君，他理应陪在母亲身侧。但看见她离席，他仍是不由自主地信口编了一个托词，便跟了过来。因为，今夜的她，美得太过迷离。她的琴，她的歌，迷乱了他的整个心神。于是，他只得放弃挣扎，认命地将全部思绪缠在了她的身上，就如现在这般，除了痴痴地望着她，再也做不了其他。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她低低的吟唱突然随风飘入了他的耳际。
　　果然还是……无法开怀的啊……她自嘲地笑着。那些欢声笑语，永远都不是属于她的呢。
　　“妈妈，你在天堂，还好吗？”她轻声呢喃着。除了她，没有人知道，这一天，不仅仅是太后的生辰，它还是——她母亲的忌日！
　　母亲喜欢莲，她说，因为莲出淤泥而不染。可她知道，母亲其实是在说她自己。但是，这个道理，她懂，有些人却不懂。于是，母亲一生，只能做一株孤芳自赏的莲，带着无限的遗憾，凄然故去。
　　不远处的他，听着她的吟唱和叹息，不由地剑眉微蹙，胸口丝丝抽痛了起来。因此，就连自己向她缓缓移动了脚步，他也一时未能觉察。
　　“谁？”因为目盲而耳力颇好的她警觉地问着。
　　他顿时怔然，这才发现自己已然走到了离她不过三步之远的地方。
　　“到底是谁？”她回转过身，再度问道。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索性行至她身侧才道：“遥儿，是朕。”
　　“皇上！”她惊呼着向后连退两步，却不小心脚下一滑，眼看着便要直直跌入莲塘里去！
　　“小心！”他连忙长臂一揽，于是她便很自然地跌入了他的怀中。
　　“你怎么样？脚有没有怎样？”他颇为心焦地问着，端起她的小脸审视着上面的表情，生怕刚刚那一下害脆弱的她扭伤了脚。于是，他便很自然的看见了她微红了眼眶的双眼。
　　“皇上，我没事的。”她连忙挣扎着站直了身准备推开他。
　　“什么没事？没事会疼哭了吗？”他的语气不禁严厉起来，却又含着明显的懊恼。
　　“不是因为脚疼，真的！”她不停地摇着头，同时仍不忘努力挣脱他的怀抱。
　　看着那颗摇得如拨浪鼓一般，却就是始终不愿意抬脸面对他的小小头颅，他不禁有些恼怒。于是，他霸道地捏住她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抬起了脸。
　　“遥……遥儿……”怔怔地看着那张猛然闯入自己视线的挂满了珠泪的娇颜，他不由地张口结舌。四年了，他和她已经相识四年了。但是，四年来，他却从未见她掉过一滴眼泪！哪怕是四年前，当她得知自己失明的消息之时，她也只是淡然地笑着，默默接受了一切。那么，如今这是……
　　他承认他被蛊惑了，被她的泪蛊惑了。胸口的抽痛比起方才愈加明显了起来，他很讨厌这种感觉。若想让这种惹人厌的感觉消失，惟一的方法，大概就是治好她的眼泪吧？如是想着的他，也的的确确，如此做了。
　　温热的薄唇轻轻吻上了她含泪的大眼，男人将苦涩的泪水悉数纳入了自己的唇舌间。他的吻带着无限的怜惜，温柔的令人心醉。男人的唇沿着她的泪痕一路向下，最终停住在了她那引人采撷的樱唇之上。
　　当她恍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却只能因惊悸不已而微启了朱唇，由着他的舌在自己的檀口中长驱直入，由着自己全身的气力一点一点地慢慢自身体里抽离。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她如是想着，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瘫软在了他的怀中，任他更加放肆地勾引着自己的唇舌。
　　“遥儿，遥儿……”他喑哑地唤着她，仿佛生怕她会消失一般。
　　听着他的低唤，她的意识却瞬间清醒了起来。
　　“不！”她籍着自己身体里残留的最后一点力气猛地推开了他，然后踉踉跄跄地便向前飞奔着。
　　“遥儿！”看着她毫无方向地乱跑，他连忙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她重新拉回自己怀中。
　　“不，你放开我！”她混乱地在他怀中挣扎着，“求求你，你放过我！”
　　“小姐！”远远过来的巧儿一见主子和一名男子纠缠在一起，立刻惊呼着赶了过来。
　　“皇……皇上……”巧儿奔近之后看清了男子的样貌，怔了一瞬，连忙跪地请安，“皇上万安！”虽然嘴里如是说着，但护主心切的她依旧大着胆子偷偷瞄向面前的二人，“小姐！”待她看清男子怀中那个满面泪痕，纤弱得似是马上就要昏倒的人儿时，她立刻忘情地惊呼出声。
　　“巧儿！”她知道贴身侍女就在面前，一双手急忙不停地在空中摸索着，“巧儿你在哪儿！”
　　蓦地，她的小手被一只大掌稳稳握住，接着被牵到了巧儿的肩头。
　　“巧儿，你家主子刚才险些跌进莲塘，所以受了点惊吓。你带她回去吧，记得好生照顾着。”他平板地说完，便若无其事地放开了怀中的她。
　　“是，奴婢记得了。”巧儿看着两人的不同寻常的脸色，虽然心下生疑，但也只能依言跪安，扶着主子回了吟心院。
　　目光追随着那抹依然在瑟瑟发抖的雪白背影，他的脸上却写满了黯然。她……讨厌他吗？大概是吧。毕竟，四年前，是他害得她双目失明，几乎丧命。因此，即便她是恨他的，他也毫无怨言。四年来，他为了她自责，为了她心痛，但也为了她可能的讨厌甚至憎恨，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将自己所有的情愫狠狠压在心底。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伤了她，在这个莲香熏人的夜晚，头脑发热地轻薄了她。她……更加讨厌他了吧？看来，他真的不应该再去打扰她的生活，不应该啊……
　　“小姐，你在想什么呢？”巧儿带笑的声音猛然唤回了乐遥的心神。
　　“没，我没想什么！”她连忙否认。天哪，怎么突然就又想到两年前的那件事了呢？真是的！
　　“没想什么？”巧儿语气怪异地“哦”了一声，“原来没想什么也可以让人脸红的啊！”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呀，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呀！”乐遥捂着自己发烫的双颊，羞赧地叫道。
　　“小姐，”巧儿忽然压低了音量，凑到乐遥耳边轻声问着，“你是不是因为皇后娘娘刚刚说的为你指婚的事，而想到了什么合适的人选啊？”说着，她还不忘暧昧地眨了眨眼。
　　“呀，你又乱讲！我哪有！”乐遥忙气恼地捶着身旁没大没小、亲如姐妹的巧儿。
　　“怎么皇后娘娘要给你指婚吗？”一个温润好听的男声突然在乐遥背后响起，吓得她登时一惊。
　　“是啊，不过皇嫂心中暂时还没有合适的人选，正头疼着呢。”接话的是一个笑嘻嘻的女声，是蓝凤舞。
　　“公主，卓大人。”巧儿向来人施着礼。
　　“不凡，你怎么来了？”乐遥边问着，一双手边在空中摸索着。
　　卓不凡微笑着拉住乐遥的手，在她身旁坐下，才道：“凤舞说你不舒服，让我一定过来看看，所以我就跟着她过来了。不过，现在看来，你的气色还不错。”
　　“我……”乐遥这才想起自己方才为了躲避某人借故而去，不禁再次微红了俏脸，“对不起，麻烦你了。”
　　“他才不嫌麻烦呢！”蓝凤舞笑着打断了正欲开口的卓不凡，“他呀，明明挂了个太医院主事的头衔，却一天到晚无所事事，不无聊死就算好的了！有事做，我看他求之不得呢！”
　　卓不凡有些无奈地笑着看向蓝凤舞，“凤舞，你真的确定是找我来给人看病的吗？”
　　“喂，你什么意思啊！”蓝凤舞不悦地嘟嘴。
　　“我没什么意思。”卓不凡依旧笑着，“行啦，如果你没什么事，就可以先离开了，因为我要开始看病了。”
　　“什么！你……”蓝凤舞刚欲抗议，却意外地被卓不凡打断了。
　　“巧儿，你也出去吧，我有些事要和遥儿单独谈谈。”他对巧儿吩咐道。
　　“呃？为什么？”蓝凤舞不明所以地提出抗议。
　　“凤舞，我也正想和不凡单独谈谈，你们就先出去吧。”突然开口的乐遥让蓝凤舞不得不将到了嘴边的不满又悉数吞了回去。
　　“好吧，那你们慢慢聊。”蓝凤舞颇为哀怨地瞅了一眼二人，便带着巧儿退出了房间。
　　“不凡，我……”单独面对着卓不凡，乐遥终于犹豫着开了口。
　　“我知道，你不想嫁。”卓不凡缓缓地替她吐出了心中所想，“在你本来的那个年代，对于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来说，成亲，还太为时过早了一些。”
　　“你……”乐遥震惊于他的了解，被他握住的手不禁微微攥得紧了紧。
　　“可是，有一句话叫做‘入乡随俗’，你不会没听过吧？”卓不凡含笑地继续说道，“你现在在这里，而以你现在的年纪，嫁人，是必然的吧？”见乐遥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他忍不住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以示安抚，“可是，若要你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显然是太委屈你了。既然始终要嫁，不如……”他微微顿了一下，之后，云淡风轻地吐出了四个字，“嫁给我吧。”
　　乐遥闻言，震惊地抬头“望”向他，但是，她的眼前只有一片无尽的漆黑，除此之外，她丝毫读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于是，留给她的，只有——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