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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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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陵一脸满不在乎的微笑,回身看向身后的少年,眼神温暖镇定。他身后那叫阿彻的少年自从那一箭射来就再没开过口。一旦收敛了那份装出来的痞懒表情,他周身都是君临天下的气度。这样的神色拓跋焰并不陌生,召见草原各部落头领的时候父亲永远都是这样的神色。那时候的她会觉得父亲不再是平时对自己百般宠爱的那个熟悉的父亲了。小拓跋焰也问过父亲,为什么父亲要刻意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父亲亲她的脸,告诉她不用知道为什么,只要记得她平时看到的父亲才是他正真想做的人就好了。但她面前这个少年的高傲尊贵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即使是眼前以二敌数十的危急情势也没让他的神色变过半分。而他的沉默也只是因为跟这群纨绔子弟讲话太屈尊纡。看到李陵的眼光,他才淡淡笑了一下。
那窦二少眼见两人在高手环伺的环境仍是气定神闲的样子,终是怕了,冷然道:“你们走吧,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李陵回身,对身后的少年行了礼,少年不怒自威的扫视了一遍窦二少那群人,面对刚刚以命相救的李陵行的大礼只是微微点头,转身出了酒家。
两人走的不紧不慢,李陵始终走在少年身后半步的距离,保护他却绝不与他并肩。直到转过街角彻底离开了那群人的视线。阿彻才回身一把抓住李陵的胳膊,急切问:“没事吧,阿陵?”
李陵的脸已经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更加像个完美的瓷器。却还是清清楚楚的交待:“彻,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今天窦二少会在这里。更没有想到他认出了你还敢动手。结果平白让你涉险,还在这个敏感时候送了你奶奶你这么大一个把柄。你听我说,如果他们什么都不对你奶奶说自是最好,他们如果去告状,你就说是他们先出手伤了我,你才动手的。你现在没有力量跟你奶奶斗。但她毕竟太老了,总有一天这天下是你的。”
“阿陵,你说什么,你受伤了吗?”李陵惨然一笑:“我不骗他们,真怕他们连我都不顾忌了,真会对你下手。”说着伸出手,把毒箭递到阿彻手里:“留着,你奶奶真要为今天的事刁难你,你就拿给她看。”
刘彻看到李陵握箭的手里那道颜色诡异的伤口,微微变了脸色。李陵撑到现在,再也站不稳了,一弯身跪了下去。脸色比身上的白衣还白,连嘴唇都是淡白色的了。这样的他跌坐在染尘的街上,像个误坠在万丈红尘里的白色仙子。刘彻伸出手要背他:“阿陵,我带你回家。我们找大夫,你不要在这里睡,我们回家。”
李陵在用他最后的力气对刘彻微笑,笑容里漫不经心的居然一点不减:“你快回你自己家。留在这里他们随时都会反悔追出来。你不要管我,我坐一下就没事了。等下我自己回我家。”
刘彻看李陵的笑脸,想起来他们初遇的时候这个孩子也是这样对他笑。从那之后两个人一起走过了那么多不是皇家人不会经历的诡谲风云。不论什么时候,他都在这样对他笑。他为自己下跪求兵权的时候,他在自己登基前那段时间里随时守卫他的时候,他为了自己去求奶奶的谅解的时候,他今天去帮自己解围的时候。他永远对什么都不在意,但是自己在意的实在太多了。于是本来最自由的李陵总是在为自己争取他在意的一切,而他想感谢,想给予他什么的时候。李陵却总是用这样漫不经心的微笑回应他:“我不在意这些,你还是给在意它们的人吧。”
刘彻看李陵的样子当然知道自己一走,他就再也回不了家了。他不再理会李陵那个连小孩都骗不倒的理由,蹲下来想把李陵放在自己背上。李陵没有力气挣扎,只能笑:“你还真是婆妈,不敢一个人回家怕奶奶骂你吗?没事,你告诉奶奶是阿陵让她别骂你。只要她不骂你,我下次去看她的时候就吹笛子给她听。”
刘彻难得骂一次人:“你闭嘴。”好不容易把李陵背上。身后一阵兵器的响动。竟然真的是那窦二少亲自带了人追了出来。大概是终于反应过来他今天根本就是弑君,留下活口无论如何早晚逃不了一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拼一场。
刘彻背影一僵,手一松,李陵已经从他背上滑了下来。刘彻再次回身时李陵已经又站直了。他安静得看着那群逼近的凶神恶煞,头都不回的对刘彻说:“快走,这次算我求你。”
刘彻知道这次真是生死关头了,是走是留就是生死之间的差异。他凝视着那个似乎会永远站在自己身后的人,知道也许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了。两人从初遇到今天的点点滴滴飞速的从脑子里划过。恍惚中似乎听到李陵回头骂他:“滚啊,你武功那么差留在这里除了陪我死还有什么用。回家去啊!” 他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眼前都是回忆中的李陵。
小时候在窦太后面前,李陵不只是飞将军李广唯一的血脉,更代表着大汉忠君爱国的将士精神。偏偏他又生的出奇的漂亮,对于这样一个孩子,不管是出于内心的喜爱还是对广大军队的一个表态,窦太后对他几乎是纵容的。在汉宫里,他从没缺过风光与宠爱。这样长大的他,满身都是名将之后的飞扬不羁。在他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规矩两个字,直到他遇到了刘彻。那时候的他是十岁。
太后早就有令,李陵在汉宫里是可以自由出入的。这天他去太后的寝宫里请安,为太后和贵妃们舞了一套刚在军营里学的剑法。看一个粉雕玉琢的十岁男孩一板一眼的舞剑,像跳舞多过像耍剑,太后笑得乐不可支,众贵妃自然跟着太后一起笑,然后每人都赏了小李陵一堆好玩好吃的东西,李陵大大方方领了赏。抱着一堆东西出了寝宫要回家给母亲看自己领的赏。
李陵正走着,忽然听到有人打架的声音。他常常在军营里跟叔叔伯伯们混在一起。这种声音早听熟了,只是在宫里从来没听过。那时的他不过十岁,好奇是每个孩子的天性。他绕过假山向御花园的空地上看去,真是两个人在打架,一个看起来只比他大几岁的少年和一个大人正在扭打。少年不是他对手,一次次被打倒再一次次站起来。大人竟然一点不让他,每次都让他摔的很惨。少年不认输,眼看又要被绊倒了。
李陵抓起手上一块太后刚赏的芙蓉糕对着那个大人砸过去。他年纪小手力虽然不够,但是天天在军营里练箭法,准头却是够足的。那大人眼看一记扫腿就能再把少年绊倒了,冷不丁一件暗器打过来。他本能的挥手一挡。然后那暗器糊了他满手满脸,竟然全是香甜的糕点泥。
那少年正准备再被摔一次,就看到这个从来都冷着脸的师傅满脸白色的糕点愕然的呆站在原地,再无一丝平日的肃然之气。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放声大笑起来。正想看看是谁干的好事,就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抱着一堆东西跑到了自己身边“哥哥你别怕,他再欺负你我还砸他。我这里还有核桃酥,枣泥饼。”少年原以为这是个进宫送糕点的小厮,这时再仔细看他手上的糕点,竟然全是御膳房的精品。其中还有自己早上亲自送给奶奶的那碟,一下明白了“你是李陵吗?”
“哥哥认识我?”李陵眼睛一转,笑起来:“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太子刘彘,这宫里的所以皇子我都见过,就是没有见过你。太后奶奶说了,你是说有皇子里最厉害的一个,所以能做太子,但是能者多劳,所以没空陪我玩。”
刘彘看这个小孩,原来受奶奶的宠也不是平白无故的。这孩子不但漂亮,说话也是机灵又讨人喜欢。但是他没空管这个孩子了。赶紧走过去扶一直石化的师傅,从怀里拿了手巾给师傅擦脸。对于这个只肯用真正的比拼教自己武功的师傅,他其实从心底里是敬重的。
李陵看哥哥去扶那个欺负他的人,知道自己大概打抱不平错了。他想了想,不但不跑。反而走上去叫那刚刚挨了他一记芙蓉糕的人:“你是太子哥哥的武术师傅吗?”
师傅能被请到宫里来教太子,自然早就是成名的武者,从成名就再没这么狼狈过了。看这个闯祸的孩子不但不跑还来跟自己讲话,也觉有趣,问他:“是啊,怎么了?”
李陵仰着小脑袋说:“我知道师傅是想让太子哥哥学点真本事。我军营里的叔叔也常常这样说。不挨打永远学不会打人,但是你不能这样打哥哥啊。他这么小,你那么大。”
师傅也笑了:“那你说怎么办?这宫里除了我可再没有人敢打他了。”
李陵胸膛一挺:“我敢。师傅就一起教我们两个人。然后我和太子哥哥打,你在旁边看着教我们。”
师傅和刘彘一起大声笑起来,这小孩还真聪明,明明闯了祸还要从中捞便宜,想白得一个不是皇族都无法得到的师傅。
师傅到底是宫外的人,没权力决定这种事。自然听太子的决定,刘彘笑着摸李陵的头:“好啊,以后你每天来陪我练武功好了。奶奶一定也会高兴的。”
李陵兴奋的小脸都亮了,更漂亮的像个可爱的玩偶。刘彘看他再次抱起那些赏赐高高兴兴的跟他和师傅告了别出宫去。也在他身后微笑,这个孩子长大后在军营里一定会有他的影响力,更何况他在奶奶面前那么受宠。和他做朋友有百利而无一害。
从那之后,李陵每天进宫来跟师傅学功夫。他跟刘彘不一样。刘彘更多的时间是花在学治国之道和经史子集上。李陵则经常整天和师傅待在一起学拳脚招术,加上军营里叔叔伯伯的指点。总之有一天,十二岁的他再次为太后和嫔妃们舞剑的时候,他手上不过是把未开刃的钝剑。但是他的剑气已经把他身旁的一株桃树上的花瓣全部卷了下来。他一身白衣在粉色的桃花瓣中起舞,那些花瓣像是有了灵魂,围在他身边跟他一起舞蹈。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还是让所有嫔妃都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片桃花仙境。窦太后看着这个不过十二岁就有这份风姿的少年,从此就不再众嫔妃们面前召见他了。
同一天的下午,李陵和刘彘很没形象的在他们初遇的草地上打的滚做一团。两人满身草屑土渣的站起来时,都笑的开怀。刘彘回寝宫沐浴后,师傅看着少年的李陵:“当初你不是说你敢跟他真打吗?”
李陵在初春的阳光里微笑,没有说话。
时间轻描淡写的划过两个少年生命里最美好的岁月。师傅早就告老还乡了,刘彘在和李陵的打打闹闹里半真半假的学武功。慢慢的他不再常来找阿陵了,有太多事比他小小的朋友重要。李陵从来就是最有眼色的孩子,他的时间也用在了军营里。兵法武功,射箭骑马,他不再只是那个太后面前的受宠的孩子了,所有看到这个少年都说他颇有李广之风。
只是大概因为生长环境的关系,他总是比他严谨的祖父多了一份放荡不羁。他不在意叔父们手里的兵权,也不在意那些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兵法密笈。任何时候看到他,他总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大家都知道这个少年是汉朝太后和太子的宠臣,谁又会强迫他来做什么。李陵自由的像风一样,偶尔看到叔叔们忙着管理军营,他也来帮帮忙。但是他从来都碰和兵权有直接关系的东西。他管理的不过是后勤粮草。有叔叔劝他上战场为国拼杀立功名。眼下他不过是因为受宠被封做骑都尉,不知道他本事的朝臣闲话还是很多的。李陵满不在乎的笑:“叔叔,我不喜欢打仗。”然后自去把他的粮草管的井井有条,顺便和小兵们打成一片。看着他和最下等的小兵勾肩搭背去喝酒。叔叔们叹息:“他这样的性格也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坏。”
然后那一天,李陵在自己管的粮仓里清点新来的粮草。一个小兵来告诉他有人在粮仓外面找他。李陵走出去,意外的看到刘彘披着斗篷站在冬天的风雪里,没有一丝平日里的少年君主的意气风发,看起来居然有点落魄。
李陵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什么事不对了。把他让到自己军营里的房间。刘彻看到周围没人了,低声问李陵:“你能拿到兵符吗?”
李陵愣了一下,没有回答,只问了一句:“怎么了?”
“这两天父王病的很厉害,今天父皇帮我请的太傅问我如果登基后会怎么处理政务。我说首要之事就是要加强中央集权。太傅又问我怎么加强自己手中的权力。我一直很相信太傅,就实话实说要让所有已经得到封地的王候们回自己的封地去,不要再留在京城里把持朝政。太傅告诉我这些都对,但是我要做好准备,太后奶奶从做皇后到现在已经四十多年了,外戚亲王们不一定会服我一个孩子的指挥。其实我和太傅经常会说一些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话,从来没出过什么事,但是昨天晚上太傅忽然失足落水死了。我知道奶奶一定通过什么手段知道了我们说的话。其实我一直不得奶奶的宠爱,她知道我要对付她用四十多年帮她的亲戚建立起来的政权系统,一定不会让我顺利登基的。说不定下一个要杀的就是我了。我只好先有备无患,拿到京城的兵权。”
李陵看刘彻严肃的脸,低声说:“你留在这里不要动。我带掌管皇宫守卫的李将军过来。李叔叔一直忠于皇上,他不会看着政权旁落到外戚手里的。”
半个时辰后,李陵带着他的叔叔进来了。叔叔看到太子一身黑衣独自站在屋子里,急忙跪下去:“臣誓死效忠太子。”刘彘亲自伸手扶起李将军,“李将军,我父皇一向信任你。现在父皇病危,希望暂借将军的兵符一用。”
李将军回头看李陵。刚刚李陵来找他,请他暂借兵符。这个他一直以为万事不经心的孩子说出来的话句句惊心。他帮自己分析当世朝廷里的每一股势力。窦氏,皇上和即将登基的太子,字字直击要害。最后他说了这样一段话:“因为窦太后和景帝,当世盛行的依然是我朝初年的"无为而治"的统治思想,这是我朝从暴秦手中取得政权,不得不采取的与民休息政策的基本治国思想,这样的政策直接促成了当朝的盛世景象(后人称这个盛世为文景之治)。但是这样怀柔的政策盛行太久也有它的弊端,最严重的就是分封的诸侯王们对抗中央和匈奴的不断侵犯。加强中央的权利来压制地方势力和改变和亲政策抗击匈奴已经成为当务之急。国家需要一个强势的君主,太子有这个胆量也有这个气魄来完成这样的改革。希望叔叔在这个关键时刻帮助太子登基。从此就是大汉的功臣,足以青史留名。”
叔叔惊讶的看李陵,像看另一个人。这哪里还是那个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任性孩子。原先自己也因为他爷爷的关系宠爱他,但是从骨子里还是把他当做一个宠臣。今天听他说的这番话,哪里还像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原来他不是看不清,而是看得太清了,看清了却不愿意在意。能在那个势力盘根错节的宫廷里八面玲珑,原来也不是平白无故的。
李陵说的这些话李将军都懂,但是真的涉及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什么事都不是那么容易决定的。一旦站错边,青史留名就别想了,只怕眼下就得落个身首异处,还要连累一家老小。
李将军还在犹豫,李陵已经跪在了他的面前。这个对什么都不在意,连兵权一眼都不肯多看的孩子郑重其事的跪了下去。字字掷地有声:“我以爷爷的名义求你,爷爷如果还在也一定希望看到刘家的汉朝能真正的强盛起来。叔叔放心,这次我们不会输的。请叔叔到我的房间来,太子要亲自见你。”
李将军苦笑,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还会被后辈这样软硬兼施。太子已经亲自来了。只怕自己就是不给兵符太后也会以为他和太子有什么默契,已经走到这一步怕也没用。还不如赌一把,李将军看看太子,再看看李陵。双手递上了兵符。
李将军离开之后,李陵转身看刘彘:“等我收拾一下和你一起回宫。如果皇上病愈自然最好,不然我会一直陪到你登基为止。这时候我不想把你的安全放在任何守卫手里。希望只是我多心,太后奶奶不会忍心对你下手。”
从那天起,不管刘彘到哪里,做什么。他身后的暗处总有一道身影,有时候连刘彘都不知道李陵藏在了哪里,但是他知道他一定在。宫里的气氛随着景帝的病情恶化越来越诡异。那段时间刘彘从来睡得很浅。但是不管他什么时候睁眼,他床前总会有李陵安静的身影。
这段时间其实并不长,景帝的痼疾并没有折磨他更久。半个月后皇帝驾崩,太后一夜间瞎了眼睛。天下人都知道景帝与太后母子情深,太后白发人送黑发人哀伤过度,才会一夜失明。在一片唏嘘感叹中,新皇刘彻登基了。刘彘不再是刘彘了,他是汉武帝刘彻。
当刘彻处理完新皇登基的所有事,连李将军都已经被他连升三级,已经在掌管整个京城的兵权时,他才发现那个一直默默站在自己身后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他是这场战斗里的赢家,没有空去照顾输家的心情。但是这时候的李陵正跪在太后的寝宫外,求见太后。
这里曾经是他最风光的地方,他从小出入这里,每次都有数不清的赏赐,戴不尽的荣耀。但是今天,他已经在这里跪了一天,没有一个人来看他一眼,那些原本宠爱他的宫女们连一声太后不愿见你都不来说。李陵低头跪着,若是平时再跪三天也不会有什么事。但是现在他已经太久没有真正休息过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已经让他的体力到了极限。他双手撑地,独自苦笑,太后奶奶风光无限了四十多年,这次输在一个小辈手里,一夜之间气瞎了眼睛,自己现在就是来撞枪口的。但是有些话必须要跟奶奶说清楚,奶奶这么聪明的女人,怎么会把现在如此重要的时间浪费在跟他一个小辈斗气上。
暮色淡淡罩下来,李陵已经有点跪不稳了,渐渐看不清眼前熟悉的宫殿,终于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过来施舍一样丢下一句话:“太后让你进来。”
李陵对自己笑了一下,想站起来。却狼狈的再次跌下去。大宫女冷笑着看他,原本是长安城里最风光的一个美少年,鲜衣怒马,自由来去,现在却像狗一样半跪半爬着向太后的寝宫里挪。但他脸上居然还满是漫不经心的表情。原来他不在意的不只是荣耀,也不在意这样的屈辱。既然什么都不在意,为什么要跟太后作对,害太后瞎了眼睛?大宫女终于还是回身叫了手下宫女来扶李陵进去。
李陵看到太后的时候,太后正双眼蒙着白布坐在华贵的御床上。李陵已经没力气行礼了,只能挑最重点的说:“太后奶奶,这些天我帮阿彻挡下了十二次暗杀。但是我尽量都没有让他发现,他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人是哪里派出的。现在不是太后跟新皇斗气的时候。太后这时候应该去恭祝新皇,让陛下知道太后一直都很支持他登基。陛下一向孝顺,从此只会更加用心服侍太后奶奶。我只是个小人物,知道的只是尽力让朝政平稳,皇族和睦。奶奶,我从小在你身边长大,从来没想过害奶奶,阿彻也一样。只要奶奶肯原谅我们,没有人会记得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这样对太后和新皇都好。”
后来李陵面对已登大位的刘彻是这样说的:“其实一直是我们多心,太后奶奶一向疼爱你,怎么会忍心对你下手。奶奶已经这么大年纪了,恳请陛下在她还在的时候不要那么坚持的打压外戚亲王了。奶奶已经盲了眼睛,我们总该尽力尽孝道。”
刘彻听完李陵的话没有说话,却伸手抱住了他的朋友。那些日子他从来都睡的很浅,所以不只一次的看到他年轻的朋友沉默的替他挡下那些夺命的刀剑,也不只一次看到他即使被兵器砍进身体也不发一声。每一次狙杀之后,他总是无声的替他自己止血,然后清理一切打斗的痕迹,有时候清理还没有完成又得面对另一次的恶斗。那些无声的生死之战上演在刘彻面前,正因为无声而更加惨烈,但是他的朋友用一己之力面对着一切。每次回身看到依然熟睡的刘彻,李陵都会安静的微笑,只是那个笑容越来越苍白。
刘彻明白李陵是在用他的生命来维护自己和奶奶之间最后的一层窗户纸。一旦戳穿这层关系,等于是逼他和奶奶兵戈相向,奶奶毕竟在这个朝廷里做了四十多年的女主人,而他不过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幼主,这仍然是一场不知鹿死谁手的战争。眼下的和平虽然是粉饰了一切杀机装出来的,但是这给了他和奶奶一人一个台阶。让这祖孙俩还能在这个历史舞台上同台演出。既然李陵已经倾尽全力给了他和奶奶和平相处的机会,他当然会懂得进退。
刘彻收回拥抱李陵的手,看李陵因为自己举动而微微错愕的脸:“我已经是皇帝了,你想要什么?”
李陵露出他的招牌微笑:“我继续做我的骑都尉,跟朋友一起去喝酒啊。你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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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中央,刘彻还来不及决定究竟是走是留。李陵已经高声叫一直站在一边看热闹的拓跋焰兄妹:“姑娘,我给你一百两银子,求你送这位公子到离这里两条街的李府去。姑娘一旦把人送到,我一定倾尽家财感激姑娘。”
拓跋焰像是根本没看出这里演的就是生离死别,笑的自在:“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快死了。到时候谁给我钱啊。再说我也不缺钱。只要你以后答应我一件事,我立刻就救你的朋友。”这会就是让李陵把自己头切下来他也愿意。再说今天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个未知数,于是问也不问就点头。看李陵答应的干脆,拓跋焰叫哥哥:“哥,帮个忙。”话音刚落,拓跋瑟已经从他的马上跃了起来,拦在窦少爷一群人面前。
拓跋焰对哥哥喊:“哥哥,你处理完了这里我们客栈见。”一伸手把刘彻拉到哥哥马上,把李陵抱到自己马上。转身扬鞭,两匹马箭一样冲了出去。窦二少眼见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两个人居然敢救自己要杀的人。一边气急败坏叫手下去追,一边威胁挡路的拓跋瑟:“我可是窦少爷,你赶紧给我滚。”拓跋瑟大笑:“你是豆少爷,本少爷是瓜少爷。”
拓跋焰一路送李陵和刘彻到李陵的家,拍门,看一屋子人慌乱的赶出来救人。竟然留也不留,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回头看已经被人扶往屋里的李陵,高声叫:“李陵,你记得,你答应了我一件事。”一屋子的人惊讶的看她,她笑着上马,再不回头的离开了。
当天晚上,客栈里,拓跋焰看哥哥:“哥,对不起啊。今天忽然叫你帮我打架。”拓跋瑟对宝贝妹妹笑:“今天就是你不叫我,我也会帮忙的,那个少年对朋友很义气,再说那什么豆少爷手下根本就全是草包,这里的人不敢惹他们不过因为他是个豆少爷罢了。我拦他们一会又不费什么力气。不过妹妹,我们今天这样替人出头,不知道会不会引人注意。我们惹的救的好像都是大人物。我们明天尽早走吧。父汗也该担心我们了。话说回来,你今天救他们回家,他们家人有没有说什么?”
拓跋焰笑:“他们忙着救人,我趁乱走了。越留事越多。”
“那你不是叫那少年答应你一件事。”
“我也是心血来潮,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以后我们一个长安,一个草原,应该一辈子都见不到了。只是想让他记得有个我这样的人救过他罢了。”
第二天,拓跋瑟带着妹妹离开长安回草原,李陵被刘彻接进宫请太医医治痊愈。刘彻再没有跟奶奶提过那天的事。窦太后四年之后去世,刘彻马上将窦氏的人一律罢免,窦二少处死。从此窦氏势力在汉朝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