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非]不负相思》公子风流

6、六、最大的错

　　卫庄佯装看着舞台上舞姿动人心魄的少女，其实目光放空，怔怔出神。

　　酒樽空了又满，不知不觉酒，大半壶酒已经被他喝得所剩无几，但他全然没有停下的打算，反而越饮越急，本就不集中的精神因酒意上涌而渐渐涣散。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世人皆知他卫庄是鬼谷传人，身世成谜，却不知他本是被秦国灭国的卫国太子，自出生起便背负了沉重的国仇家恨。

　　卫庄出生那年，秦国与韩国结盟，将东北方三个小国列入吞并的名单。为求自保，卫国国君将刚出生的儿子送往韩国当做质子，及笄不久的女儿送往秦国和亲。然而，这并不能挽救日渐衰微的卫国，也不能消磨秦韩两国的野心，卫国最终还是倒在秦国的铁蹄之下，化作漫漫青史中的一缕尘烟。

　　卫国灭国时，卫庄只有五岁，韩王安不知为何没有杀他，而是将他禁锢在冷宫中，不允许他踏出一步，也不让任何人进来。而卫庄的姐姐卫庈在卫国灭亡那一日便拔剑自刎，香消玉殒。

　　随着年岁增长，卫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也知道了自己所背负的一切。那时，他以为卫国遗族唯有他一人，却不想后来阴差阳错结识了韩非，阴差阳错地为他挡了一劫，又阴差阳错地发现了另一个人。

　　卫庭，卫庄的胞妹，也是如今的韩王宠妃，韩非怀疑的碧海潮女妖。

　　千山暮雪，万里层云，指的是卫庭的暮雪阁，层云楼。卫庭一生挚爱雪，所以韩非才会问他：“后宫佳丽三千，可有人爱雪？”

　　卫庄实在不懂，卫庭是卫国遗族，为何会成为姬无夜的走狗，难道她认为让韩国毁在姬无夜手中，就是为卫国报了仇？又或者，她早已放弃卫国公主的身份，一头扎进这团权谋疑雾中，无法自拔了！

　　今夜，她出现在这里，就算是间接证实了她“碧海潮女妖”的身份。当然，这也代表着她将成为卫庄与韩非不得不除掉的敌人。

　　卫庄举起酒樽往嘴里倒，却发现酒樽早就空了，酒壶里也只剩下寥寥几滴酒水。他烦躁地放下酒杯，抬起手背抵住额头。

　　他以为他能心如止水，却原来还是在意。

　　韩非在隔壁已经注视他很久。

　　是的，韩非很担心，非常担心。他知道卫庄不能碰酒，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无法阻止他喝酒。

　　卫庄今年多大？十七岁！他还是个少年，纵然他心志坚毅超乎常人，也是有极限的，如果不让他把心底的苦闷发泄出来，那么最终压垮他的不是外界的压力，而是心里的悲愤。

　　所以，即使见他痛饮，心里担心忧虑，可韩非还是忍着没去阻止。直到他将壶中酒饮尽，才与紫女打了声招呼，抬脚往隔壁走去。

　　“庄。”没有再叫他“卫庄兄”，那个刻意生疏的称呼不适合现在这种情境。

　　韩非在卫庄旁边坐下，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别喝了，这么早发现她的身份，对于你我而言，都是一件幸事。”

　　卫庄抬头，白皙的俊脸因酒气翻涌而泛起薄红，目光有些涣散，挥开他的手：“我没事，你走吧。”

　　“似乎你总是在赶我离开，小时候也是如此。”韩非像是回忆起什么，略带苦涩地笑了笑，随即又道：“但是这次，我不想依照你的话，就这么走了。”

　　“卫国被灭，你们韩国功不可没。”卫庄眸光一利，像刀子般割得韩非脸上生疼，“你也算是我的敌人，你知道吗？”

　　“卫韩两国之争，是大势所趋，是历史的必然。如果有机会，我相信卫国也不会对韩国手下留情。”韩非抿紧薄唇，眼中写满不赞同，“可是，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去因为一件必然的又不是我做的事放弃我的感情？”

　　此言一出，卫庄愣了，韩非亦后知后觉地愣了。

　　四目相对，两人眼中都有浓烈的情感在翻滚腾涌，久久不能平复。

　　韩非恍惚伸出手，指尖在触上卫庄脸颊的前一刻顿住，怔然不动。

　　最终，卫庄眼中云消雨霁，韩非眼中尘埃落定，伸出的手亦缓缓放下。

　　“儿女情长，非乱世之思也。”卫庄撑着桌角站起，有些踉跄地往外走。

　　韩非无力反驳，却也不肯让他就这么离开，上前从身后拥住他。

　　卫庄不动，面如寒霜。

　　不得太平，何以论情？缠绵悱恻，婉转纠缠，只有在和平安定的年代才有资格被提起。如果连生存都无法保证，凭什么谈情说爱？

　　在这一点上，卫庄与韩非悲哀地不谋而合。

　　但韩非不想就这么放弃。有些事情他忍了太久，一定要在今夜做出了断！

　　卫庄房里。

　　屏风后，水雾朦胧。

　　卫庄在沐浴。

　　大半个身体没入水中，只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修长的颈项。额带摘下放置一旁，银发毫无顾忌地散落在水上，氤氲的水汽和蒸腾的醉意让他越发显得肤白唇艳。

　　韩非闯进来时，恰好看到这一景象，任他再没脸没皮，也忍不住尴尬地轻咳一声。

　　“你来干什么？”卫庄原本还有点不悦，一想两人都是男的，就又自然了。

　　“我来干什么，卫庄应该再清楚不过。”韩非的脸皮毕竟经过千锤百炼，坚不可摧，只尴尬了一下便平定下来，径自走到卫庄面前站定，眼眸深沉。

　　本来还算正常的气氛，在韩非说出这一句后，竟变得旖旎暧昧起来。

　　卫庄这才发现，自己的处境貌似……不太妙啊！

　　醉意冲刷着他为数不多的理智，而韩非也像是明白了什么，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微微一笑。

　　“卫庄兄，你会放过送上门来的猎物吗？”

　　卫庄凤眼一眯：“你确定你碰到的，是猎物？”

　　韩非不语，低头吻上。

　　本就不大的浴桶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更加拥挤。

　　他们肢体纠缠，他们耳鬓厮磨。深埋心底的感情像是找到了喷发口，如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几欲将他们燃烧成灰。

　　空气在升温，他们却分不清到底是空气更热，还是对方的身体让他们觉得热。

　　韩非很主动，非常主动，主动得让卫庄有点害怕，即便占便宜的那个始终是他。但韩非激烈的动作却让他感到一股决然的味道，仿佛他们的时间，他们的年岁，就将在这一夜终结。

　　“山有木兮木有枝……”韩非搂着卫庄躺在床上，抵着他的额头，在困倦中说出了一直无法开口的话。可还未说完，便歪头陷入沉睡。

　　看着似乎沉沉睡去的韩非，卫庄弯起嘴角，眼底有一丝绝望一闪而逝。

　　“你可知，遇到你，是卫庄此生最大的错？”

　　过了今夜，卫庄还是卫庄，韩非还是韩非，却再也不可能在一起。

　　卫庄一直记得，八岁那年，韩非冒冒失失闯入冷宫，扑到自己身上的那一幕。

　　那是一切劫数的开端，也是一切灾难的开端。

　　所以，遇到你，真的是卫庄今生犯下的，最大的错。

　　不能弥补，无法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