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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6-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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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信物
“瑜王爷!”
我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看着大毒舌。
“瑜王爷可知,重华郡主还未及笄?”
毒舌不明所以得看着我。我略略叹口气。
“秋子渝,下面的话你要认真听了。”
毒舌似被我的气势震住,不自觉地点头。
“秋子渝,我只有一个妹妹,便是倾落。我惟一的心愿,也是要她幸福。你的政治联姻我不感兴趣,龙华变成谁家天下也与我无关。我今天敢和你说这些,就是告诉你我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在乎。只有倾落。你娶她,就要好好待她。”我站起身,走到母亲生前常坐的那个地方、那株柳树下面,拂起一根柳条,“秋子渝,我知道你是皇子,不可能一辈子只有一个妻子,但我要你答应,娶了倾落,这一世你要好好爱她,也只能爱她。她若委屈要离开你,你不能阻拦。他日,你是九五至尊也好、卑微贱民也罢,只要有倾落在,我就一定会想方设法护你性命。你要明白,做出了这个承诺,你就不能后悔,今年七月初七,倾落便及笄了。待到那日,如果倾落心甘情愿,我必不阻拦,只要凌将军同意,倾落就是你一生一世的妻。至于你,这毕竟不仅仅是一桩政治婚姻,你要与倾落结发一生,你不喜欢她,她不自愿离开你便痛苦一生,你也要想好了,莫要以后留下遗憾。”我把玩着那根柳条。“还有,”我状似无意地补充着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条件,“瑜王爷今日所说,乃是你一面之词,口说无凭,他日你若有所变更,我凌家如何自处?所以,我斗胆向瑜王爷要一样东西,这样东西,要能代表你瑜王爷的身份,也能在关键时刻护我一家周全,我会交给倾落好好保管,七月初七,家妹的及笄礼上王爷若依约前来提亲,此物自当在成亲那日奉还,王爷若不来,这东西就留给家妹做个念想吧,王爷不是小气之人,不会在这个请求上为难卿尘吧?”
我回过头,看着对面苦笑不止的毒舌,微微愣怔的翠姨也有些缓过神来,眼眶湿润。我就那样注视着毒舌,原来我的出现真是为了成全你们。
毒舌看了我半晌,不发一语。不远处,我已经可以瞥见倾落捧了茶影影绰绰地向我们走来,心里有些焦急,难道我太性急了?我神色复杂地盯着毒舌,随后便垂下眼帘掩盖住所有的心思。
倾落越走越近。毒舌终于合上扇子,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放进我右手里。
“此乃元和帝所赐,龙华历代的皇子也不是人手一块,在我龙华,印玺只可委任官职、签发文书,调遣自己的部队,只有此物还可调遣内廷高手、禁军,如有边疆或上京内廷告急亦可调动各地驻军前去支援,不知此物合你意否?”毒舌在我耳边补充着。
我紧紧地握起来。
将你的权力暂时交放在我手上么?于我而言,不过是废品一个,权且帮你收着。
玉佩冰凉凉的,有一瞬间冰得我的手有些颤抖。我张了张口,然而看着毒舌面无表情的侧脸,我什么也没有说,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头一低,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阿姐、子渝哥,喝茶。”
“啪!”我左手折断了一根柳条。看着那枝断在地上的柳条,我咧了咧嘴,古人折柳送别,那我现在,应该就是折柳以向过去对毒舌的感情告别了吧~真糟糕,子清不在这里呢。我无助的眼神四处游荡,渴盼子清在这一刻就站在我面前。这样,他就能挡住我,这样,我就不用忍着了。最近,我好像变得很爱哭,都不像我了。
然而,子清不在。我必须一个人面对。
我往前跨一步,迅速弯下腰去用衣袖在面前划了一下,一块玉佩完好地挂在了倾落腰间,我微笑着退后,看住倾落,“落落,这是鲤鱼送你的,喜欢么?”
“阿姐,这是何物?”
“是鲤鱼给你的定情信物。”
我的声音里已有了调侃的轻松。
倾落仔细地看着那玉佩,明亮的眸子染上一层柔情,娇美的脸上绽放了一抹羞涩的笑意。毒舌也恢复了惯有的表情,一派斯文俊雅。
已是午后,因为谈事误了午饭时间,才子怕饿着小佳人,拉着她上街下馆子去了,我没有什么胃口,便和翠姨仍旧坐在院子里说话。
“翠姨,”我习惯地偎着翠姨,“以我现在的能力,只能为落落做这么多了。”
翠姨任我靠着,“你做的已经很多了,尘儿,不要以为翠姨什么都不明白。”翠姨伸出手来,抚上我的发,“尘儿,为什么要委屈自己?也许,那本该是尘儿的幸福啊。”听着翠姨的话,我心里很温暖,除了子清,翠姨也一直这般爱我,在我身边这么多年,翠姨从不曾丢下我一人,“翠姨,自己最想要的未必就会让自己幸福。感情上的事,尘儿觉得是最勉强不得的。翠姨,”我把下巴搁在翠姨的肩上,翠姨微微侧过头来,“翠姨觉得子清如何?”
“我以为尘儿都不打算和我提起这个人了,”翠姨揶揄着,“尘儿可知子清来历?”
“不知。尘儿总觉得那不重要。反正他是那人请来的西席,必定家世清白。”我是真的这么想。
“可刚才听尘儿的话,你的那个子清是姓国姓的。”翠姨不无担忧。
还是翠姨明白我,知道我不喜欢和纷争扯上关系。我心下叹道。
“翠姨可以放心,子清的人品,尘儿信得过。”
“是啊,年纪轻轻的便被将军请来做西席,想来才学声望人品都是极好的,也只有如此佳少年,才能入了我们尘儿的眼吧。”“嘿嘿,那是当然,我这么优秀。”我大言不惭。翠姨碰碰我,抬眼看了下前方。
前方,月洞门和藤萝花架的阴影交错投射在地上,子清青色的衣衫缓缓出现,金色的阳光从郁郁葱葱的叶子间洒落了子清一身,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一向温润的子清此刻更有了谪仙的气质。
“说好了只是一盏茶的工夫,怎么去了一顿饭的时辰?”我娇嗔着迎上去,赖在子清身上。
“可是李公子又说了什么让阿尘不开心了?”
嘎?
“你怎么知道,好像什么都瞒不过子清。”
“因为阿尘一难过,就会来子清面前撒娇,”子清略有些无奈地牵着我的手,“子清不喜欢看到阿尘难过,可有时,子清希望阿尘能够经常来与子清撒娇,每次阿尘来时,子清都很快乐,而且心里居然是感谢那人的,阿尘,”子清看着我,面有愧色,“子清这样,可非君子所为?”
我心里一软,抚上子清温雅的面庞,子清也有一双细长眼,眼里是幽深的清潭,眼神自信而沉稳。子清的睫毛也很长,专注的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睫毛颤颤的。子清的鼻梁很高唇很薄,轻轻地抿起来有一些性感,但子清总是笑着的,唇角有小小淡淡的笑涡。子清肤色偏白,面如冠玉,我静静看着这样的子清,子清捉住我的手,攥在手心里,我笑弯了眼。
“咳、咳!”翠姨的咳嗽声示意我适可而止,我不以为然地看过去,我摸自己的男朋友,也得注意男女之别么?况且,我只是摸摸脸而已……我忿忿地转过身,“翠姨,我和子清长得像么?”大概是我的问题有些突然,翠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顺口接到,“眼睛很像……都……挺像的。”我“噗哧”笑了。
我示意子清弯下腰来,我搂着子清的腰身,小心踮起脚尖,凑到子清耳边说了一句话,一片红就那样自子清耳根泛起然后蔓延上整张面孔,我说完后复站立,依旧看着子清笑着,子清脸上甜甜蜜蜜。
我说的那句话是:
“子清,翠姨说你我有夫妻相呢,我真高兴,你呢?”
一旁翠姨早已识趣地离开了。
我朝子清摊开右手,“拿来,不是有东西要送给我么?”
子清有些惊讶,“阿尘如何得知子清有东西要送你。”
我扬起还和子清握在一起的左手,“你的右手一直握着我的左手,你从进园子起左手就一直握起来,如果不是拿着什么东西为什么不松开?”
“那阿尘怎么肯定东西是送给你的?”
“不是给我的你拿着它到我这里来做什么?眼气我么?”我爱娇地笑笑。
“自然是给阿尘的。”
腰间一紧,一块玉佩好端端的挂在那里。
这个时代的人,都时兴送玉佩么?我拿起玉佩细细看着。一片温雅的白色,没有杂质,玉里均匀的含着一些丝状物质,水头温润,一如子清。上面还有子清的体温,那是一直被子清握在手里的缘故。翻过玉佩,上面刻有一个尘字。
“子清,你走了一顿饭的工夫,就是为了这个东西?”我心里感动着。
“子清身无长物,只有这样东西最能代表子清的心,阿尘莫要嫌弃。子清只希望自己不在的时候,它会代替子清陪伴阿尘。”
没有调兵遣将、签发文书的神奇功效,我看清手中的只是一块普通的玉佩,但此刻在我眼中,它胜过千军万马、胜过九重宫阙的高贵身份、更胜过千言万语,质朴的它就是子清的心,是子清交给我的心。子清,为什么带给我最多感动的总是你?
“子清,我会好好保存。”我珍惜地捧着玉佩,郑重地对子清说。
“阿尘,心情好些了么?”
“嗯,好多了,可还是有些闷。”
“这样啊,阿尘,子清今日有事要到外面去,阿尘可愿一同前往?”
“既然可以出去,那我们还等什么?”
我告知翠姨不必等我晚饭,匆匆换了衣服就兴高采烈地拉着子清出了无尘居。
亲爱的上京啊,我来了~呦嗬!
17、夜市
龙华的帝都上京,物华天宝,辉宏大气。
上京有四条干道:东西南北四大街。
东街:多住着亲贵与朝臣,是平民极少涉足的地方。
西街:最为繁华,各国商人都以在上京西街拥有一间不小的店面为傲。西街的最里是上京的“红灯区”,达官显贵经常到此一游。
南街:小吃一条街。酒楼、饭铺临立。商家都极讲信誉,便是有人去吃霸王餐,也不会棍棒相向。
北街:龙华的子民们居住于此,都是寻常百姓。当然胡夷入侵或北方关隘失守,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
上京虽为天子脚下的京畿重地,确是民风淳朴。
这是一路行来,子清告诉我的。想了一下,还是觉得汗颜,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对上京的了解居然是通过子清。
依子清所言,上京的构造和古都西安是完全一致的。整座帝都被东西南北四面城墙包裹着,门外一水护绕。这一水的水源便是龙华的母亲河——沅江。
子清在西街有一家药铺,然而此刻,我们却是站在北街。
北街的建筑风格有些凌乱,这里的住家都是普通百姓,自然不能请能工巧匠来此造座精细房子,而能工巧匠自己家里又不算太富有,所以总体看来,这里就只是有很多能够遮风避雨的屋子罢了,有些现代都市中棚户区的意思。
子清带领我在这条街上弯弯绕绕,一路上,不停地看见有人向他问好,人们称他“秋大夫”,子清微笑着礼貌应对。终于站定在一户人家前,看起来,这座房子是简陋中的简陋。子清上前轻叩柴门,无人应声。子清皱了皱眉。
“子清要找的人不在么?”
“也许吧,今日白跑一趟了……”子清歉然地看着我。“阿尘累么?”
开玩笑,这么点路怎么会累?我失笑地摇摇头。
“子清,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还是这里,阿尘,今日,我带你出诊吧。”
子清的眼睛亮亮的,看着子清从未有过的神采飞扬,我突然意识到原来子清平素再怎么沉稳温和,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我们都还很年轻的,不是么?
“秋大夫……”一个娇软的小娃娃奶声奶气地叫着。
子清蹲下去一把抱起她,小家伙毫不客气用鼻涕口水来欢迎子清。
子清丝毫不以为意,仍旧逗着她。
“小茹的奶奶是这个命苦的老妇人,丈夫、儿子都死了,族中人嫌她断掌克夫克子,霸占了她的房子把她赶了出来,我碰见她的时候她就倒在街角,好狠心的人哪……”
是哦,我与子清一起逗弄着小家伙,可小家伙明显对帅哥比较感兴趣,一手攀上子清的脖子,一边冲我吐着粉嫩小舌。
子清抚平小茹的手掌,一条纹路横贯东西。
断掌!
我惊讶地看着稚嫩的小茹,小家伙丝毫意识不到这断掌会给她今后的人生带来怎样的波折。
“你看到了……”子清苦笑一下,“小茹也是被扔在街上的,我看老人家孤苦无依,便把小茹捡了来送给她做伴。”
“那平时都是你在接济她们吗?”
“是,只是救得了一个人,却救不了她们的贫穷。”
子清放下小茹,朗声向里面喊道,“杨大婶!”
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闻声出现。
头发已经花白了,脸上也有了不少皱纹。
杨大婶看到子清,脸上满是惊喜,“秋先生来了,快,屋里请坐。”
一边把子清往里让,一边善意地打量我。
“这位是?”
子清面上微微一红,杨大婶了然地笑了,“原来是先生的心上人。”
看到子清没有反驳,我心里偷偷笑开了。心上人?嘿嘿……
“大婶唤我阿尘吧。”
我接上话,又指着子清,“大婶也不必唤他先生,叫他子清便可。”
刚才看见大婶唤他先生,他皱了眉。
哈,我聪明吧?我得意地看着他。
“大婶最近可还觉得肩酸腿疼?”
子清把过脉,取出一小盒银针,按穴位为大婶施诊。
“大婶,可是天气不好的时候那些地方便会疼?”
大婶点头。
“原来是风湿啊。”
子清闻言望向我,“阿尘知道湿症?”
我无奈地摊摊手,“我也只知是湿症,让我治我就不会了。要说济世活人,还得靠你这个正牌的大夫。”
“哈哈……”子清开怀。
笑得是三月春风,吹开一树梨花。
我一时间愣怔了,在凌府,子清的笑从来都是温温淡淡的,从未见他如此大笑。原来在这里,才是最让子清开心的么?子清最大的心愿就是悬壶济世么?
我若有所思……
从杨大婶家出来,我随着子清一连走了几户人家,他们对子清都是恭敬有加,看来子清不仅医术高明,在这些人心里,这个十六岁少年就是上天给他们的活菩萨。
我偶尔迷惑,子清难道真的只是一个十六岁少年么?我远远地看着前方的子清,第一次对他产生了一种陌生和疏离的感觉,这虽不是我所认识的子清,但这样的子清更为真实。那通身淡然雍容的气派,一点也不输给身为皇子的毒舌。
……
想到毒舌,心里黯然了一下。
我摇摇头,今天想的事情太多了,脑子有些累。
子清已在前方停下等我,我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不牵着你,你便不肯走么?”子清已是习惯性地牵住我的手,丝毫不在意路人异样的眼光。
我也不在意,我可是21世纪穿来的新女性。
华灯初上。
肚子传出一阵咕噜声。
“嘿嘿,”我干笑着看向子清。
“午膳你就没吃,现在饿了?”
“非常。”我有气无力。
“那……去流云阁可好?”
流云阁是上京口碑最好的一家酒楼。
“不好!”我直接拒绝。子清微微愕然。
“我要去南街。子清才说过要带我看不一样的帝都,怎得就要往达官贵人经常踏足的酒楼去?”我强词夺理。
子清笑开:“原来如此,好,那便去南街。”
南街的饭铺不似西街的流云阁、明月楼一类风雅至极,有的是市井之间的热闹,南街多以龙华小吃为主。饭铺店面也都很小,里面简单摆几张桌椅。南街的状况有些类似于现代的夜市,白天是不开张的。店家经常会让小二临街叫卖,卖的东西不精致也不贵,一些货郎会穿梭在人流中,生意通常是极好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南街的人生活的便富足一些。
“羊肉包子嘞~又大又香的包子!”
“面糕,又甜又糯的面糕……”
“来嘛!渴了来碗香喷喷的油茶……”
“卖圆子嘞……”
叫卖声一阵高过一阵,我的肚子早已打雷了。我豪气地一挥手:
“子清,上!一样来一点。”
子清虽然脸上仍是微微笑,但离去的步子却是无比轻快的。看着子清稍显快活的身影,我有一瞬间的错觉,也许我一直都被子清骗了。从出了凌府到现在,子清似乎总做出一些我想不到的事情,原来他也会狡黠、也会活泼。看着子清渐远的背影,我也一起开心着。是的,无论怎样,子清都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啊……
真是名不虚传的小吃街啊,我新奇地看着这一切。
这时,街口传来一些骚动。一阵漫天灰尘刮来。
“拨啷、拨啷……”
寻着声音望去,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子正在货郎手里挑着拨浪鼓。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糟了!我看看这个女子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想来是快要临盆,行动极不方便。眼看着四五个影子携卷着风尘朝这边飞奔而来,而女子丝毫未觉临近的危险,货郎张口提醒已经来不及了。
我飞身向女子扑去,她是个孕妇!那是两个生命!
我抱着她倒地,女子压在我的身上。
一阵刺痛从胸腔传出来,我急促地吸了几口气,连忙扶起女子。
马队已绝尘而去,女子气得跳脚:“妈的,撞了老娘就跑了,赶着去投胎啊。”不错嘛,还有力气骂人,看来是没有什么事情。
女子划拉了下头发,转过来看着我,对我嫣然一笑:
“刚才谢谢你哦。”
“啊,不……不用谢。”
当恶人太久,猛地被人道谢,我手足无措。
“唉呀客气什么,今天你救了我啊,我和孩子都谢谢你!”
女子大方地福了一下。
如此爽朗的个性,让我当下就对她生出了好感。虽然满面尘土,依然可以看出,那是一个极为俏丽的女子,年纪不大,应该比我这个身体年长几岁。看她头发并未挽成发髻,而周围看她的目光又含着一些不屑,很可能是个未婚妈妈。
龙华虽然民风开放,但也没有开放到可以容忍女子不出嫁就有了孩子。思及此,我对这个女子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一个人要忍受众人的白眼还活得如此爽朗,真是难得的好性格,更加是个明白人。
一阵马蹄声又响起,看过去,是刚才那个队伍又回来了。
其中一人跳下马来打量了我和身旁的女子一下,带些轻蔑地说:“也没什么嘛,没有缺胳膊少腿。”
这话说得!
我眯起眼,毛了毛了,我这个暴脾气呦!
“哪里来的恶狗咬了人还撒泼!”
身旁的女子显然从不压抑自己对社会的不满。
那人面色青了青。
“姐姐,既然是只狗,我们何必与它计较,若与一只狗计较,咱们不是和畜生一般见识了?”我走上前去笑吟吟地搭腔。
没事回来找骂,这群人!
“你……”
“三弟,不得无礼!”
马上一人声音威严。
我撇撇嘴惋惜着,蛇鼠一窝,白搭给他一个好声音。
“是啊,三哥,冲撞了人是我们不对。”
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我抬头对上这声音主人的视线,直视着他,不张扬、不跋扈,如果说子清像深潭、像春风,是和煦的,那么这个人就像秋月,有一点点冷,一点点孤绝。
可惜了这两个人的人品,怎么和这么个莽夫一起。
我不再看他们,转向兀自耻高气昂的那人。
“喂!你撞到我姐姐了,就这么算了?”
马上两人皱皱眉头,先前声音威严的人扭头轻蔑地说,“给她袋银子!哼,原来是个刁民。”
看样子是把我当成借机勒索的人了。
我冷冷一笑,“那可是两条人命,公子一袋银子就想打发?这里是天子脚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公子把自己当什么了?”说着,给又要发怒的俏丽女子递了个眼色。
女子马上明了,退后一步站着看好戏。
默契啊默契!我不禁感叹。
“那你还想要什么……”
威严的声音变得有些冷硬,看来快忍不住了。
“那要看你道歉的诚意了!”我故意说得含混不清。
秋月坐在马上也微微皱眉,“姑娘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么?”
“过分?”我眉一挑:
“仗着自己身份高贵有些臭钱,骑着马儿招摇于市不过分?踢翻了小贩的摊子毁了人家过活的生计不过分?你们一个个鲜衣怒马的,吃着人家种出来的粮、穿着人家织出来的布,还骂人家是刁民你们不过分?过分,真是笑话!什么叫过分!我问你,今日是我姐姐运气好还能活着站在这儿看你们这群恶人装腔作势,倘若刚才你那马匹蹄子重些,现在便是一尸两命,到时你们逍遥法外,可知道失去了亲人的人会怎么伤心痛哭,我为姐姐讨个公道你们便说我过分,那和你们这些纵马行凶、仗势欺人的人比起来,谁才过分!”
众人愕然。
畅快啊畅快,这两天憋在胸里的闷气被我一古脑的宣泄出来。
俏丽女子也直直地看着我,眼里满是复杂。
呃……什么情况?
“阿尘!”子清捧着一堆食物挤过人群匆匆来到我面前。
“子清!”我欣喜地扑向他怀中……的食物。咬着半个包子,我含糊地说,“子清,我好像闯祸了,你离开我吧,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阿尘,你说什么……”子清的声音有些裂痕。
我无奈地看看他,“你看!”
我往旁边指去。旁边马上的人正黑着脸看着我。
子清将我挡在身后:
“这位公子,阿尘年纪还小,若冲撞了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小官人说的哪里话。”俏丽的姐姐已经回过神来,
“你的……小妹救了小女子,是小女子的救命恩人,至于这位公子,”
俏丽姐姐看向那三块石头,“是他的马冲撞了你的……小妹。”
子清闻言,焦急地拉起我的手检查,把了脉后神情有些微沉,看得我的心也跟着一沉。“阿尘,无妨,大概是你被马冲撞,有些内伤,回去我帮你好好调理。”子清安抚我。
我的情绪跟着安静下来。
“你……到底想要什么?”那个威严的声音有着无奈。
“这位公子,”我正经地看着他,“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求于你,也不是每个人都贪慕于你,你怎样,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大概公子被人仰视惯了,却忘了一些最起码的道理。这不怪你,公子走吧,但请好自为之。”
我转向俏丽女子,“姐姐,我送你回家吧,天晚了,你这样子实在是不便。”
俏丽女子亲热地挽着我,“妹妹的性格,姐姐见了就喜欢,也好,妹妹就到姐姐家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说着我姐妹二人亲亲密密的手挽着手走了,子清陪在一旁。
“阿尘姑娘!”
背后传来秋月清冷的声音,我疑惑不已地转过头去。
秋月飞身下马,快速走到我面前,诚恳地看着我,此时,他的身上已褪去了那层冷漠,流露出温和的气息。
“对不起!”
他一字一句郑重地说。
我露出个大大的愉悦的笑容,拍拍他的肩: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没关系!”
18、华发
月如钩。
夏夜的凉风吹来一些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暖香。
俏丽的女子在月光下散发出一种柔和气息。
有一瞬间,看着女子抚着肚子的温柔神情,我想起了母亲,母亲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
“姐姐,几个月了?”太安静了,我出声打破这安静。
“七个月了,阿尘。你是叫阿尘吧,我听小公子这么叫你。”
“是啊姐姐,你也不要叫他小公子了,和我一同唤他子清。”
“好,阿尘,我姓蓝,叫云英。”
“蓝桥何处觅云英。只有多情溪水,伴人行。”我笑嘻嘻的接口,“云英姐姐的名字真好。”
“蓝桥……多情溪水伴人行?”蓝云英眼里意味深长,“妹妹好文采。”呃……我剽窃古人的而已,汗颜,汗颜!
“阿尘,子清好像在生气……”蓝云英和我咬着耳朵。
生气?子清生气?
“怎么可能,云英姐姐,”我转过头拉住子清的衣袖,“子清从来不会对我生气。是吧,子清?”我向他求证。
子清默不作声。
欸……
沉默地走了很久,终于来到了城郊一处看起来不大的独门小院,这院子在南街的尽头。
进了院子,就发现这地方虽不大却极为雅致,潺潺的一脉流水周围随意地种着几丛花,花季未到,还是一片葱翠;地上绿草看似随意生长,实则蜿蜿蜒蜒的隐着一条小路,水流绕过花丛、穿过假山和乱石,注入一个清池,池子里是半塘荷叶。
“这园子是谁在打理?”好一个巧匠。
“你看我像是请得起花匠的人么?”蓝云英明媚的笑了,“自己闲来无事随便弄的。”
原来这个女子是个极有心思的人。请不起园丁还搞得这么风雅?非常有问题!
穿过乱石假山、走过通幽曲径,眼前别有洞天,满院的蔷薇在风中掀起一阵波浪,粉嫩的花苞娇媚的微颤,我再次为眼前美景所折服。蔷薇深处一栋小楼,弯弯的月儿挂在楼角,小楼里一点昏黄。蓝云英走上前去叩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银白色的月光里走来一个不染纤尘的小小少年,整个人泛出银白色的光晕,很美!然而仔细看,我与子清都愣住了,因为与那月辉相应的居然是……少年一头银白色的发丝。
少年墨色的瞳眸淡淡扫过子清和我看着他的头发愣在一处的傻样,飞快闪过一抹受伤和厌恶,然后就浮起一丝暖意,迎向我们身旁的蓝云英。
“姐姐今日又出去胡闹?”然后转向我,“多谢二位送家姐回来,夜已深,两位停留在此恐多有不便,桥不远送,二位请!”
汗,他不会正好就叫蓝桥吧,想起刚才蓝云英意味深长的眼神,我抖了下。
小少年甩甩袖子就打算进屋了。
一席话不软不硬让我应对不上。
蓝云英眼见弟弟如此,情急拉了他的袖子,“蓝桥,你给我站住!”啊,果然!
小少年面色讶异。
蓝云英拉着蓝桥把刚才发生在闹市上的风波原原本本告诉了他,我眼看着小少年望着我的眼神从不屑到惊讶再到赞赏以至沉思,我心里那个爽啊~
“原来如此,”小少年走到我面前,深深做了个揖,“既是家姐的恩人,那便也是桥的恩人,刚才对恩人无礼,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嗯,好,”我点头,扶起小少年,蹲在他面前,“桥儿,我是你尘姐姐,看在你长得如此绝色的份儿上,”我轻轻捏了捏他雪白的脸颊,满意地看着上面留下的几个爪子印,“那我就不计较了哈。”小少年眼睛水润水润的,好可爱呦。看着眼前僵着的小人,我的心情变得莫名的好,看来人都是有犯罪欲的。
我一把抓起蓝桥银白的发丝在手中把玩,蓝桥的眼睛充满警惕,蓝云英更是屏住了呼吸。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桥儿的银发如月光般美丽,”
小人儿放松了些,仍旧瞪大瞳眸紧盯着我,真是个小孩子,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桥儿上辈子必是太多情了,这世居然生了满头月华。桥儿,”我认真地看着他,“你这发,很美!”
小少年呆呆地看着我,眼睛里起了水雾,煞是可爱,于是我……
“啵”的在小人儿的脸侧印了个吻,那绝美的小脸上泛起了红潮,蓝云英早已看得呆掉。
一把修长的手抓上我,拖着就往外走。
“哎!桥儿,云英姐姐,我走了啊,晚安!你做什么抓我!”我扭头看着子清。
“闹够了,赶紧回去,太晚。”子清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我回头,那小小的人影和那俏丽女子仍立在小楼前,蔷薇花苞在风中似微微绽开。
夜凉如水。
凌府,无尘居。
“子清,你在生气啊……”我嬉皮笑脸。
子清不为所动。
“子清,今日是我莽撞了,桥儿只是个小小孩童,子清莫要生气。”
眼看子清不被我的轻松假象所迷惑,我只好改用哀兵政策。子清仍目视前方。
“太晚了,我先回去了。”
仍旧失败!我一脸哀怨看着子清的身影,只好……
“啊!”
我用这辈子从未发出过的娇弱声音低低地呻吟了一下,顺便在心理鄙视自己,唉!堂堂将军小姐混到如此地步,真是颜面扫地。表面上我仍旧卖力演出,用手抚着身上不知是哪块的地方,跌坐在地。
子清听到我的低呼回头看来,大惊失色,急匆匆奔到我身边,我一把扯住子清的袖子,“这下抓住你了!哈~”
……
头上阵阵发凉,我小心地偷偷看去,子清面色泛青,紧握双手,指节发白。
“阿尘,”子清的声音有丝沉痛,“子清今日发了些脾气,阿尘勿怪。”
“子清……”我迷茫极了,看着眼前的子清,忽然觉得他离我有些远,我的心底隐隐生出一些不安。
子清伸手将我扶起。
“阿尘可知自己今日受伤?阿尘五内俱有小小损伤,绝不是简单的坠地所致。都是子清不好,今天出来,子清有些得意忘形,”子清为我理了理乱发,“如果子清不曾离开阿尘半步,阿尘就不会受伤,去蓝家的路上,子清一直在自责,在后怕……”
“子清……对不起……”我把头靠在子清肩上,拉起他的手放在我的肩头。
“子清还生了阿尘的气……”子清的手收紧了些,“阿尘那样的站出去,没有想过那些人是什么人么?那样的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子清么?还是,除了翠夫人和倾落姑娘,别的人不曾在阿尘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子清……我无语,但心里也有一丝甜蜜,你的意思是我对你有些重要么?
我看着子清,我承认,我莽撞、我生气、我发泄,但我不是没有想过子清,我只是想得到子清一些回应。我不满足于看着子清只是温温的对我,像对所有人一样。
一直以来,我以为对于子清来说,我就像北街的那些人,是个他无法拒绝也不好推辞的无谓的责任,这让我多少有些灰心。但是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我不自觉露出个笑容:“对不起,子清……我不会再这样,你……不要担心了。”
“子清习惯了看着阿尘,不要再突然说离开的话了,就算要离开,不要突然说出,那样,我会无所适从……”子清放开我,微微笑,又恢复了那温润的神情,“子清以后会陪着你,不再离开你身边,不让你受伤。”
我看着子清,心里酸酸的,子清……
“尘儿、尘儿!”翠姨急慌慌地奔进里间,我和子清看着风风火火的翠姨,不明所以。
“尘儿,小小姐中午便和李公子出去了,到现在也还没回来!”翠姨急出了眼泪。
“没回来?”我一下站起身。
倾落!
猛地想起那个流着口水的斜歪歪的笑容,我心里一疼,推开子清,直直奔出无尘居。
“快把马借给我,落落不见了。”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踏入凌冲的书房,不知道为什么我直觉会在这里找到他。
凌冲听了我没头没脑的话,只是皱着眉,他这副表情看得我更急,胡言乱语:
“想什么呢,肯定是秋子渝啊。落落和他出去到现都没回来,都是你,如果不是你让他来见我,如果你把秋子渝挡下来了,落落现在还好好的待在这儿,你……你怎么这么狠,先害了我娘,又是落落,你不是很疼她的吗?我告诉你,落落出了三长两短,我绝不原谅你!!”
凌冲被我的一通指责弄得愣在原地。
我奔向马厩,也顾不得自己不会骑马,牵出马匹来,可才十三岁的身量让我怎么也爬不
上那匹马。
子清追赶到此,神态焦急。他背后是随后而来的凌冲。
凌冲一下跨到马上,虽然有些时日不伤沙场,仍能看出威风不减当年。
他把手伸给我,我看看子清,坚定地告诉他,“子清,等我,我会回来,相信我!”
子清点点头,退后了一些。
我握住凌冲伸来的手,凌冲一使力,把我带到了马上,两人一骑绝尘而去。
凌冲把我固定在怀里,风从两边呼呼地灌进耳朵、衣领和鼻子,我险些不能呼吸。
头上传来凌冲的声音,风把他的话吹得有些破碎:“
看来这段时间你和落儿过得挺逍遥,以前雅竹也没怎么约束你们。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认识什么人做了些什么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认识了瑜王爷,又和西席先生这么要好了?”
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管这些?
我很想甩给他一个白眼,可是风把脸刮得生疼。
凌冲一把解开自己的披风罩在我身上,披风上有他浓浓的气息,那来自浩瀚的大漠的洗礼和烈日的曝晒的味道,混着血腥裹着苍凉,我僵了的手暖和了一些。
东街很安静,家家都点上了灯笼,街道显得空旷,一眼看到头,没有……
西街虽然繁华,但细细走过,都不会是倾落感兴趣的地方。青楼呢?我一下就否决了这个念头,不可能,倾落是受封建礼教熏陶的女子,平常和秋子渝偶显亲密的举动就会让她羞红脸了,她不会去那种地方,也没有……
那么北街,北街就是贫民窟,堂堂皇子和一个郡主第一次一同上街便去贫民窟?秋子渝不是子清,没有……
南街,我才从那里回来。我有气无力地说,“南街不用去了,她根本就不在……”
倾落,你究竟在哪里?
我看着这上京的车水马龙,第一次有了想把这里掘地三尺的冲动。
“都是你!”我的拳头落在凌冲的胸膛。
凌冲闷哼了一声,身形晃了晃,仍旧不言不语,任我发泄,我的眼睛失了焦,对着凌冲又扯又咬,直到筋疲力尽。
“够了?”凌冲低下头来掖好裹在我身上的披风,“那就回家吧。也许落儿已经回去了。”凌冲策马回转。
子清陪着疲惫不堪的我返回无尘居,我要怎么面对翠姨,告诉她倾落丢了,她的小小姐找不到了?我要怎么告诉母亲,我居然把倾落弄丢了,这件事是在我的默许下发生的……倾落啊……
我要怎么告诉自己,我愧对自己的承诺,我再也看不见你的笑容了,再也看不见那张酷似母亲的面容,我拿什么来凭吊我所失去的……
子清紧紧握着我的手,什么也不说。
穿过月洞门,我一步一步地往无尘居蹭,抬眼随意的一看,却看到了月光下藤萝花架中掩映着一对人儿,地上的影子拖得长长的。那对影子依偎在一起,缠绵甜蜜,我的心忽然松懈下来,空茫茫的。
子清欲上前叫住两人,被我轻轻制止,我怎么忍心啊,没事……没事就好。
我垂下眼帘,对子清摆摆手示意我没事,让他先走,子清悄悄离去。
我看着那对藤萝花架中的人儿,无力地笑了笑。不想打扰那对幸福的身影,我绕了个弯儿,慢慢回到母亲的房间,靠在睡榻上安静的发呆。
19、认亲
子清坚持每日结束授业后都和倾落一起来无尘居,风雨无阻,于是……我就开始喝一些很苦的汤汤药药,当然,这些倾落都不知道。
毒舌自从送了倾落玉佩后,就极少与我打闹了,而我的身体好像虚弱了一些,也禁不起毒舌的“摧残”,偶有玩斗,两个回合不到我就败下阵来,气喘吁吁地窝在子清身边做娇弱的小白兔。
用我在21世纪经常损别人的话来说,就是五大三粗装林黛玉。
当然,我并非五大三粗,龙华也没有什么林黛玉。
知道我为救人受了伤的翠姨,坚决不再允许我踏出无尘居一步,这样也好,在经过一些事情后,我多少有些疲倦。
从我现在的情形看,蓝云英撞在我身上的那一下好像顺带给我撞出了些别的毛病。
是她么?
我看看头上的蓝天,活了快十三年的天空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是她也没关系,谁让我喜欢她。我这样告诉自己。
日子就在浑浑噩噩中平淡的过去了,我的身体渐渐恢复,虽然大运动后还会觉得很累,但睡眠质量有所提高,翠姨也不再对我禁足。恢复自由的我仍旧跟着子清到北街去看看杨大婶和小茹,看看凌府里没有的那个子清,单纯而快乐。倾落不太来找我了,大概是佳人总是有约。
子清总有办法把我的生活填得满满的,北街百姓质朴的热情也让我空着的心慢慢丰富起来。
跟着子清,我知道了原来看别人因自己的帮助而得到快乐时自己是那么满足的,我知道了原来人帮人就是单纯想做也可以没有其他目的的,原来拖家带口就算生活困苦、但是只要家人在一起就是幸福的,原来……翠姨做了我十三年的母亲而我一直没有关注她是我自己疏忽了……
六月的天很炎热,北街的棚户间人挤人,到了傍晚燃起炊烟,家家户户忙里忙外,晚上街坊邻里坐在树下乘凉,小茹和一帮孩子会跟着我和子清听我们讲故事,和大家混熟以后,我便常常来这里,有时还会带来翠姨,我们憋在凌府太久了,这样出来,才突然感觉到原来我们都还实实在在地活在尘世中,谁也没有离开谁,谁也不能离开谁。
原来生活一直如此,不管在哪个世界都不曾改变。
快到七月了,我惦念蓝云英家那半池荷花,子清要对倾落授课,不能陪我前往,临行前千叮万嘱,我笑他大惊小怪:“这么紧张,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子清说我越说越不像话。
我看看天,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当下辞别子清,朝蓝家走去。
“滚!”
刚到蓝家门口,就听到了这中气十足的惊天一吼。
一个家丁打扮的人屁滚尿流地摔下台阶,大包小包的东西从门里被抛出来,紧接着一个俏丽的身影就站在了大门口,指着那人破口大骂:
“你家主人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娶我?我用脚趾头看他都还嫌费事呢!被我骂得还不够么,还跑来讨骂!他若真喜欢任人糟蹋,干脆一索子吊死,着一领破席卷了扔在乱坟岗,喂野狗、被鞭尸都随他,不要在这里碍我的眼。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我就剜了你的眼、割了你的头、卸了你的腰、拿你的大腿蒸肉包送给你家主人!”
蓝云英还没骂完,那人已跌跌撞撞地朝我的方向跑来。
好口才啊!!我万分敬仰地看着蓝云英。那个身影早就进了大门。
那家丁几乎撞到我身上,抬头见是我,脸色变了几变,更加灰头土脸。
当然,我没有忽略他脸上那抹太过明显的心虚。
果然是与蓝云英有关啊,我拍去衣服上的尘土,仍然是万分敬仰的朝着蓝云英家走去。
我轻轻一推门,大门居然是开着的,这小娘子平日里都这样大开方便之门么,还真是没有自我保护意识,一会儿要好好教育一下。
清风送来一阵荷香,我心欣赏沿途美景,我已快步来到荷花池边,那一脉细水仍然潺潺流动着,荷花池里几尾红鲤悠闲自在。
不远处的水面上倒映着一个人影,卧在池边懒懒地看着池子。
“云英姐姐就这样躺着也不怕掉到水里,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家的小少年又要担心了。”真是不会照顾自己啊。我看着那莲池,笑吟吟地走近她: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惟有源头活水来。云英姐姐,莲池如此生机盎然,就是因为有源头活水,人有了源头活水,也该抛下过往,活得更加快乐,更加明白,是不是?”
蓝云英闻言,面有惊喜,随后带着一些歉然看向我。
“阿尘妹妹,那天……我……”我按住蓝云英的手,示意她不要说了,“你不想桥儿对你失望吧。云英姐姐,算了。”
我直直地看着看着蓝云英的肚子,“人家都说,孕妇是最美的,云英姐姐,真的是这样啊。”
蓝云英笑了笑,“你要是喜欢,给孩子当义母。”
“当义母?”我惊讶,“可以么?我……真的可以做孩子的干娘?”
“当然,姐姐说可以你就可以。”
插话的是蓝桥,一段时间不见,他好像长高了一些,身形抽长了,小圆脸瘦了。
“呵呵,桥儿长大了些。”
我习惯的捏捏他的小嫩脸。嗯,手感还是很好。
“阿尘,”一直看着我们的蓝云英突然发话,“我想……我想把桥儿托付给你。”
蓝云英啊,你能不能别总是语出惊人!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我先当了你孩子的干娘,再当你弟弟的干姐姐,那要你干啥?……
“云英姐姐,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你永远都是桥儿的姐姐,唯一的姐姐,你不要想了,我不会答应的。”最好别是我想的那样,蓝云英,不然你就太让我失望了。
“不,阿尘!我……在我身边会很危险,也许有一天我再也不能照顾桥儿和孩子,可我希望他们能有一个家。阿尘,你帮帮我,我求你!我蓝云英这辈子没求过人。”
哎!这都什么情况,洒狗血的电视剧么?我慌了:
“云英姐姐,到底遇到什么事了,说出来看阿尘能不能帮你啊?你欠人钱?被人追杀?”我这说的都是什么……
“云英姐姐,我还是个孩子呢,你让我照顾桥儿,我……我做不来啊……”索性我一闭眼,拿自己的年龄当幌子。
蓝云英见我如此坚决,咬咬牙,往下一矮,我赶忙扶住,开玩笑,真让她跪下来,蓝桥还不恨死我,那可是个骄傲的孩子。
眼看躲不过,我只好认真地看着她,“云英姐姐,真的要如此么?”
蓝云英点点头。
“一定?”
蓝云英仍是点头,“阿尘,除了孩子,桥儿是我仅剩的牵挂了,你是这么多年云英见过的唯一一个对桥儿好的人,云英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你还太小,也许对你来说这是个重担,也会给你的名声带来影响,可是……可是请成全我这个姐姐的心吧,阿尘你是个善心的姑娘,桥儿也绝不会拖累你的。”
蓝云英的眼中竟然流露出乞求,那样明丽的一个女子啊,是什么将她逼得如此沉痛?
“我……”
“阿尘!难道阿尘就从来都没有过想要保护的人么?”
蓝云英咬咬牙,给我丢出个重磅炸弹。
没有过想要保护的人?
天下间应该没有人会比我更懂得想要保护的心情了。
还是婴儿的我在母亲怀里看到了她的寸断柔肠,我说要保护她,可我太小,没有力量。
我看看自己的手,我说过要护落落一世,如今,这个责任却是在别人手上。
桥儿……孩子……
我有没有想要保护的东西?
看着蓝云英坚定的眼睛,我突然找到了答案!
有的,我有想要保护的东西。
我想要保护我从子清那里刚刚得到的幸福!
我想要保护眼前这个女子的信念!
我想要保护蓝云英对桥儿的守护,我想要成全这片心,就算它很难,我也要做到!
想明白了,我便不再逃避:
“云英姐姐,卿尘在此对天发誓,我会尽我一切的努力去照顾桥儿、保护他,我答
应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要让桥儿叫我姐姐,你是桥儿这辈子唯一的姐姐,好么?为了桥儿,遇到再多困难,你也要努力,好么?”
蓝桥定定地看着我,桥儿,你爱护云英的心我明白,我真的明白。我淡淡然看着蓝桥。
蓝云英笑了,笑得一如阳光般明亮。
“哎呦!”蓝云英突然弯下腰去。
“怎么了?”我和蓝桥吓了一跳。
“他踢我!”蓝云英疵牙咧嘴,“小王八蛋,居然这样对你娘,小心我饿你。”
这才是蓝云英啊,我的心放回原处。
“云英姐姐,我……可以摸摸看么?”
我渴望地盯着那个高高隆起的腹部。
我把手轻轻放上,静静地等待着,什么都没有?
我把脸贴在蓝云英的肚子上,小家伙突如其来的踢了一下,我傻呵呵的乐了:
“云英姐姐,他居然踢我的脸……”
原来生命是如此奇妙的,原来生命的每一下萌动都是人生最美的旋律。
我不禁哽咽了……
这一个下午,弥补了我多少年来的遗憾……
无尘居。
我把摇椅搬到柳树下,靠在上面晒太阳,今天的太阳真的很好,很明媚。
自从来到这里,我从不刻意想起上一世的过往,可今天面对这蓝云英体内那鲜活的生命,面对蓝云英和桥儿互相保护的决心,我终于承认了,那一世,我受了伤,可我心里从未停止过渴望……
20、梦魇
“辰辰,辰辰,快醒醒!”
是谁在叫我?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这是什么地方?我使劲地动动手指,一阵麻痛感传遍全身。然而手指并未挪动半分,空气也越来越稀薄,我呼吸一窒,又晕了过去。
这一觉,我睡的时间很长,当我再次睁开眼时,眼皮子酸涩不已。
床边趴着一个头发凌乱的男人,我咧咧嘴,阿檬什么时候都在我身旁,可为什么,是阿檬在这里?
我费力掀开被子,走了出去。
原来我是在医院,我慢慢的想起来。
草长莺飞的时节啊……
我的身体里有了一个新生命。
所有的都是新的,只有我这个人是旧的。
一天,我多年未见的好友来了,同一天,从不接我下班的丈夫也出现了;于是,两个
人在我面前发表了一通爱情宣言,手牵着手从我面前消失了。
事情简单的可以,我却心痛得要命,因为我根本没有来得及告知任何一个人有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好吧,残破的爱情我也不屑要。
看着我打包,阿檬红了双眼,要找那负心人拼命。
辰辰,你为他放弃留学,放弃了自己的健康,是为了什么,你真不值。阿檬如是说。
我知道啊,那一年在校园里,看到林荫道上书生意气的他,我就沉沦了。
现在,他再也不是一个干净的学生,我也不再是那个单纯快乐的女孩,所有的爱情最后都朝这个方向发展。
婚检,医生说我不适合怀孕,否则会有生命危险。我不想留下遗憾。
决定既然做了,我就不会后悔。
阿檬还是瞒着我去找他了,当我赶到看见被打得像猪头的阿檬在他面前跪下哀求,我忽然愤怒了。
愤怒让我冲过去抱住阿檬,忍受着他因心虚对我进行的莫须有的不贞的指控。
我真看不起你,你不仅没了良心,连人格都没了。你就是个渣滓。
我平静的眯起眼。
而后,我被掀翻在地,心虚的人搂着新欢扬长而去。
捧着阿檬受伤的脸我心疼不已,忽然想到一句话:如果有一个人一直在你身边做你的好友,那么他无私付出的一定是自己的爱情。
热烫的液体从我□□流出,混浊的红色惊痛我的眼。
我预感到,这孩子要离我而去了。
真是奇怪,它来的时候我并不感到欣喜,可它走的时候,我真切的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的从我体内抽离,抽走了我的魂魄,也抽走了我所有的希冀。
不能就这样让它走,我惊惶极了,用哀求的眼色看着阿檬。
再然后,我就被困在一片黑暗中到今天。
阿檬,谢谢你一直照顾我。
我的手摸上小腹,我感受不到那个心跳了,我的身体里空空的,什么感应都没有了。
终究还是失去了么?
我站在阳台上任风吹起我的长发。
我最好的朋友啊
我最爱的丈夫……
我最信任的阿檬
我最最无辜的孩子
我没有能力保护任何一样:友情、爱情、亲情。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恨过么?
我很恨过的!
说好要爱我一世,为什么反悔?
明明是我最好的朋友,为什么当初不说,现在才说,一定要造成悲剧?
我可怜的孩子,为什么连看一眼这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阿檬一定很着急,因为,我不见了。
对不起阿檬,我不能够再拖累你,放开你,让你从今以后开始自己的人生轨迹,寻找自己的幸福。
此刻,我看着眼前为着自己良心不安而跑到我面前忏悔的两人
我呕吐了
不幸福吧,偷别人的东西的滋味不好受,对不对?
我轻轻的笑
可是,我根本就不想要你们的忏悔,我只想要我的孩子活过来,能做到么?
我不去理会他们,想留就留吧,我没有力气驱赶
我回过神,看着高楼下的满城建筑,冰冷而无情
背后有一种强大的推力将我推至阳台外,乘着风,我想我可能是要飞翔
我依稀看见我曾经最好的朋友拉着我丈夫的袖子,惊慌失措,我丈夫的手直直的伸在外面,这一刻我为自己不值并强烈地唾弃自己
然后,我看见我的宝宝向我展开可爱的笑靥,我听到他叫我妈妈
最后……最后,我看见的竟然是:在浩瀚星空下,三个小小的身影,那是我、阿檬、和她
我们曾经一起玩耍
一起长大
小学、初中、高中、大学
我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有这两人陪着,包括我的婚姻
如果人生让我重来一次
我还要和他们相遇
只是这一次
我要把他让给她
因为那种有人可以分享秘密、有人可以一起做梦的感觉,真的是太美好了!
而我恨了那么久,并不能让我快乐,太沉重了!
我终于明白了……
我相信,我始终是微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