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谱·桃花酿》茉七

13、第十三章 百花谱2

　　“既如此，那星宿仙君与南方天君岂不是违了天命？”

　　“是啊！”

　　“若违了天命该当如何？”

　　林瑶摇摇头，“我怎会知晓这些有的没的！”言罢，不禁咂咂嘴道：“说不定天刑台上削骨穿心呢！”

　　“阿瑶可怕？”

　　林瑶瞅着沐溪，一双眼睛里似藏了银河灿星，“怕呢！怕的要死。”

　　“星宿仙君也是惧怕那削骨穿心才避着南方天君的？”

　　林瑶心口一滞，沐溪却无比认真地将她瞅着，不容她躲开，“嗯？阿瑶还未回答我呢？”

　　林瑶强压下心中慌乱，笑道：“我又不是她，怎知她是个什么想法！”

　　说罢便转身瞅着眼前苍茫湖面，“眼下，我们是要去往何处？”

　　沐溪眸中一阵失落。

　　“天地辽阔，总有去处的。”

　　林瑶瞅着沐溪背上的书笈，眉心不觉一蹙，那百花谱总要成集的，从怀中掏出那支一直随身带着的梅花簪递到沐溪的面前，笑道：“去这里吧！”

　　“阿瑶，莫要相信那人的话……”

　　微雪离去前曾这样说。

　　可林瑶却有些忆不起有谁对自己说过怎样的话。

　　那山名望梅山，林瑶与沐溪再次来到那个村子的时候，未寻到那个老人，一番打听，林瑶与沐溪才找到了村民所说的坟冢，那个老人的坟冢，他的墓碑朝着望梅山的方向，林瑶抬眼望去，似能瞧见那山尖的宅院。

　　没了初来时的惧怕，再次推门而入的时候，林瑶鼻尖似还能闻到那浓烈梅香，满院枯树，哪里还有初见的风采。

　　林瑶立在梅园的坟冢之前，里面埋着微雪的衣物，吸人精血，微雪怕是受不住地狱之苦的。

　　入夜，林瑶在衣柜之中捡了一盒沉水香，燃了香，她与沐溪相拥而眠，月至中天，透过月色，鼎炉之中蓝烟渺渺，徐徐消散在空中，听着耳畔传来的匀匀呼吸声，林瑶缓缓睁开了眼，轻轻起身披了外衫行至院中。

　　她望着天上月盘，不知会不会等到心中所想之人，也不知盯了几个时辰，正在暗自觉得自己好笑之时，便听一道笑声传进耳里。

　　“阿瑶可骇死我了！”

　　来人匆匆，林瑶还未看清那人身形，便被她围着转了两圈才站定了。

　　“我也只是试试，倒没想还真能唤你过来。”林瑶微笑道。

　　度朔山主呼呼地喘着气，当真像是遭了多大的惊吓，她听林瑶如是说，便歪了头瞧了过来，“索性我没有多大的神通，不用受人拜祭，若不然凡界这些人整日画了我的名字仙位，烧了香拜我，那我岂不是要被整的烦扰而死……话说，阿瑶寻我何事？”

　　“我想你将我的魂魄引致幽冥地府。”

　　夏姜蹙蹙眉，瞥了一眼那院中坟冢，“你是要去找微雪？”

　　林瑶点头，“有些事要问她清楚。”

　　夏姜稍有犹豫，踱步沉吟道：“也不是不行，只是微雪所犯乃仙家禁忌，以她修为实属花宗罕见，可饶是如此，花之一族都未敢开口替她求情，天刑台上受了鞭笞又被堕入十八层地狱，也不知还存着声息不，再说，你如今没有仙体护身，纵使我引了你的魂，怕是还未入地府，你便被幽冥道上的阴气给吞噬了，更遑论十八层地狱了。”

　　林瑶微微笑着将她瞧着，度朔的山主，她还是了解的，果不其然，夏姜被她这般瞧着有些发毛，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如此僵持许久，终是夏姜败下阵来。

　　“得得得，我便陪你走一遭，有我在，地府冥君还要绕道走呢，那些小鬼又算什么。再说，十八层地狱随便差了鬼差去好好寻了就是，何烦咱们自己去冒这个险。”

　　林瑶徐徐笑开，“待此世终了，我定重谢。”

　　夏姜两眼一亮，凑近了身子，问道：“可是有什么新的话本？”

　　“嗯。”

　　“好，这忙本仙君铁定帮。”

　　林瑶不知这一去何时能回来，怕沐溪担心，便折身回了屋，在夏姜贼兮兮地注视下躺在了沐溪身边，这才忍着羞涩朝夏姜点了点头。

　　幽冥地府，林瑶并不陌生，当她再次踏入罗君殿时，地府冥君笑盈盈地迎了过来，只当他看到躲在自己身后的夏姜时，黑漆色的脸上硬生生地白了几分，圆滚滚的身子也僵在了那里，不敢乱动。

　　“许久不见，冥君大人白了许多，可是用了什么偏方秘药啊？”夏姜瞪了眼很是稀奇地瞅着眼前冷汗淋淋的地府冥君，双手也不觉地搓动着，似是下一刻就要伸手在眼前之人的脸上抠下些什么东西，瞧瞧他在脸上涂了哪些厉害玩意儿。

　　“没有没有……”地府冥君惊地跳开几步，赔笑道：“不知仙君到地府来有何差事，吩咐了小仙便是，何劳仙君亲自来。”

　　夏姜本还在琢磨他为何变白的事，听他如此说便想起正事来，干咳了几声，道：“前些日子送到你这里的白梅花仙呢？速速寻了她来。”

　　“这……”地府冥君转着白眼珠子，沉吟许久，才叹气道：“那仙子送来之时便剩了一口气，十八层地狱什么样的地方，如今怕是早没了声息，不知仙君寻她何事，若小仙能代劳，定竭尽所能。”

　　林瑶心口猛然揪疼，虽心中早已料到会是这般境况，可到底是存着一份希冀，夏姜见她如此，心中也升起一抹异样情愫，她虽与微雪不熟，但也见过几面，直觉那样的女子，她是喜欢的。

　　“你这胖阎罗，本仙君让你寻，你寻也未寻，便说她没了声息，这是想敷衍本仙君么！”

　　地府冥君犹记得上一次被眼前的人叫胖阎罗，他这府邸便被她给折腾的片瓦不剩，如今再听这称呼，脸色瞬时刷白一片，忙道：“姑奶奶息怒，姑奶奶息怒，小仙这就命人去寻，这就命人去寻。”

　　说着便抬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走至殿门朝立在外面的鬼差招了招手，嘱咐了几句。

　　“阿瑶也不必太过担心，微雪的修为……”夏姜寻思许久，抬眼偷偷瞟了几眼林瑶，终是琢磨着用词，继续道：“不差……”

　　“大人……大人……寻到了……寻到了……”

　　夏姜正觉这殿内沉寂地有些异常时，殿外便传来了一阵嚎叫，当真应了一个词，鬼哭狼嚎。

　　那鬼差吐着长舌头好一阵的喘气，终是双手捧着一团东西递到了地府冥君的跟前。林瑶和夏姜忙步了过去，那鬼差手里捧着一团暗黄雾气，瞧得夏姜云里雾里。

　　“这般微弱了么？”夏姜伸指戳了几下，那雾气晃动，似要消散了般，骇的夏姜忙双手团团围住，好好护着。

　　地府冥君长长松了口气，赞道：“果真是天界的仙子，遭了那般责罚竟还能存着声息，着实不易啊！”

　　夏姜眯了一只眼睛，从双手的缝隙中瞧着那团雾气，“待本仙君度一口气给你……”

　　说罢，正要运功，便被地府冥君地一阵鬼叫给止了住，夏姜怒目瞪着他，只听他颤颤巍巍地道：“仙君万万不可，仙君何等的修为，这仙子这般弱的声息若真要受了您一口仙气，怕是立时便弱不受补而逝了。”

　　“哦！”夏姜听罢，倒觉着有几分道理，便消了那想法把这团雾气小心地捧在手里递到林瑶面前，“阿瑶，眼下这般情况，你要如何问呢？”

　　林瑶盯着那团软绵绵的暗黄色，这世间有微雪放不下的执念。取出梅花簪，累着地府冥君用鬼火将簪子焚了撒入钵中的忘川河水，让夏姜将这团雾气缓缓地融入钵内。

　　现今也只能盼着梅花簪能引出微雪的执念，借着这执念吞噬掉忘川河水中万年不散的怨气，凭这怨气生出一丝气息来。

　　钵盂之中的忘川河水微微晃动，林瑶瞧着那团雾气由暗黄色变成了黑色，最后变成了青褐色，那刻，林瑶微微松了一口气。

　　将那团雾气取出，瞧着它自手掌之中飘浮空中又缓缓落地，须臾之间便慢慢幻出一个人形来。

　　“阿瑶……”

　　“微雪！”林瑶面上微喜，不停地唤着微雪的名字。

　　“阿瑶这般，我倒是放心了。”

　　夏姜纳罕，瞧着眼前几近透明的人形，着实有些看不懂，不过是凡世一遭，怎把人给折磨成了这般模样！

　　“微雪可是有放不下的执念？”

　　林瑶问。

　　微雪轻叹，抬眸瞧了一会儿林瑶，方道:“阿瑶可是在作百花谱集？”

　　林瑶皱眉，答道:“是。”

　　“……”微雪沉默了一阵儿，叹道:“我在尘世苟活数载，思尽因果，我与他，永世无缘，若我执念太过，终了，累的还是他……阿瑶可还记得在梅园我与你讲的话？”

　　“嗯。”

　　她说别相信那个人的话。

　　“百花谱成集之日便是花神亦萱修为圆满之时，天帝时时盼着那日到来，阿瑶可知为何？”

　　“为何？”林瑶还未开口，便听一旁的夏姜极有兴致地追问。

　　微雪愣愣瞧了她一会儿，悲凉地摇头苦笑道:“当年桑都山一役，前任花神为救爱子，与各宗花仙之主一并舍弃了元神，将修为系数渡与了九天战神，现今，九天战神的神力虽仍是六界翘楚，可与那时相比，依旧是天壤之别，天帝担忧天族地位，便想尽早得了桃花酿，助九天战神恢复昔日神力。”

　　“那与百花谱又有何干系？还有那九天战神不是神力已经是六界翘楚了么，他还要那么高的修为作甚？”

　　夏姜咂咂嘴，一脸稀奇地瞧着微雪。

　　林瑶却蹙了眉心，微雪见她如此，便扯了嘴角无奈笑道:“阿瑶可是知道我说的是谁了？”

　　林瑶无言，只听微雪继续道:“新任花神功力太浅，桃花酿又迟迟酿造不出，只有百花谱成集，花神亦萱的修为圆满，以花宗花神的修为酿出桃花酿，如此九天战神才能恢复往昔神力。”

　　“桃花酿？”夏姜惊地嗓音都拐了几个弯，“说的可是我度朔的桃花酿？”

　　“是。”

　　微雪颔首。

　　“前些年不是出了一壶么？”

　　“桃花酿若是出世，便是两壶，这最后一壶迟迟不出，兴许是因着花神修为不够。”

　　“若是百花谱成集，还有何结果？”林瑶突然问。

　　“谱写之人，当油尽灯枯以为祭奠！”

　　林瑶身形微晃，她忆起下界那日，星宿阁中已成定局的命理天书，天帝瞧着其上结局，道:“他出世时，老天君曾为他卜了一挂，兴是算出他日后有此劫难，才为他定了那样一段姻缘，本君知晓他心意那日，也如老天君那般想着，他未免你天刑台上削骨穿心散尽修为，该是知晓听从老天君安排断了你俩缘分，只是没想到该来的还是会来，他竟全然不顾你的婉拒。阿瑶，他是本君弟弟，本君也不忍他受那样的苦楚，他与花神亦萱订了赌，百花成谱，凡界的你若还是没能认出他，他们便听了老天君的安排。可他心意，本君岂会不知，又岂能不帮。纵是百花成谱，你未认出他来，他亦不会听从老天君的安排，他为天族帝宗，若失了诺言，六界岂会臣服，可天刑台的刑法，你们未必熬的过……”

　　“天帝可是有法子？”

　　林瑶抿抿唇，打断道。

　　“亦萱甚是中意他，师兄曾言，若是真有那日到来，亦萱不会不顾，可你们修为尚浅，怕是经不住那刑法，只有百花成谱，亦萱神力圆满，如此才能确保受刑时，元神不受折损。”

　　他自始至终未曾言明集谱之人会有何结局。

　　“阿瑶……保重！”

　　“微雪……”

　　林瑶张了张唇，眼睁睁瞧着微雪元神散尽。

　　她本想告诉她，尘世，她等来了那个人，可话到嘴边，才猛然惊醒，微雪是知道的，遇见那孩子的一刻，她就已认出了他来，所以才会放他走。

　　她留在人世，只是为了等她。

　　“阿瑶？”夏姜嘴角颤了颤，道:“微雪没了么？”

　　“嗯！”

　　夏姜哑然。

　　与地府冥君告了谢，林瑶与夏姜便来了忘川河畔，彼岸花红艳如血，就连一项热闹的度朔山主望着那无尽红色竟也露出了迷惘神色。

　　“阿瑶，你谱写凡世命格，遵着前尘往事、生死轮回，那我们呢？我们可也有那些看不清触不到的渊源因果？”

　　“兴是有的吧！”

　　尘世的因果由她来写，那他们的因果又掌握在谁的手中呢？

　　离了地府，夏姜便若有所思地告了辞，临去前她施了法将林瑶魂魄送到了梅园。

　　林瑶睁眼便是沐溪一脸焦急的模样。

　　“沐溪！”

　　沐溪轻舒了口气，温声道:“嗯？”

　　“沐溪为何喜欢我？”

　　林瑶望着沐溪，一瞬不瞬。天界，她曾拒绝过他无数次，也曾言明不愿受他拖累遭那蚀骨天刑，可他竟全然不顾，若不是避无可避，她当真不会到下界来。

　　“你知晓了？”沐溪眸光一滞，随即展颜微微一笑，“若是如此，那阿瑶是真心实意接受我的心意了？”

　　林瑶蹙眉，并不接话。

　　沐溪见她如此，便也躺下身子，他的肩膀靠着她的，两只眼睛瞧着屋脊房梁。

　　“阿瑶掌管凡世命格，可知我们的命格由谁掌控？”

　　林瑶侧目瞧着他轮廓清晰的侧脸，听他接着道:“我那时翻遍天机阁也未找出答案……”说至此处，沐溪唇角浮出一抹凉凉浅笑，又接着道:“兴许是因着年少心性，不甘被父君那般安排，我便偷偷去了下界散心，人世一遭，投身于帝王家，我好似知晓了那许多的无可奈何。尘缘终了，忘川河畔的彼岸花丛，我遇见了你，那时你还未接管星宿阁，还不是主管尘世命格的星宿仙君。在尘世，你是我的妻，可在那里，你是忘川花神，我遇见了你，你却记不得我是谁。后来，我才知，忘川万年，你目睹三途河畔、奈何桥上无数悲欢离合，忘川之水早已让你修的一副铁石心肠，我那尘世一遭不过是你接任星宿阁主的尘劫。我本未动心，可九重天上朝夕相对，我瞧着你，想起下界种种，偏生出一种错觉……”

　　“阿瑶……忘川之花，无心，亦无情！九重天上，你忆起尘世往昔，竟生生割了那段尘缘，可我却放不下了！逆天而行又如何，天刑台上蚀骨磨心又如何，错的是我，我一人承担又不是不可，就算死了，也算对得起我的心……”

　　“沐溪，此世终了，九重天上，我依旧无心无情！”林瑶无奈叹道，七世尘缘，凡世的她已生情愫，可有朝一日尘缘了结，九重天上，她对他，依旧无情无爱，所以在这一世，在她知晓了所有事，才会想与他做一对尘世夫妻，也算补偿他的情意，可适才听了他的那些话，她好似错了！

　　沐溪唇角轻颤了颤，到头来，忘不掉的依旧是他，情难自拔的也依旧是他么！

　　“阿瑶，你是要回去了么？”

　　双手在衣袖之中隐隐发颤，他不得不紧握了握，才能让说出的话显得顺畅。

　　“是。”林瑶将身子侧了过来，瞧着他好看的侧脸，“百花谱……今日便能成集！”

　　他长呼一口气，眼角微润，下巴隐隐动了几下，终是咬紧了牙根道:“也好！”

　　林瑶坐起身子，瞧着依旧躺着的沐溪，心中苦涩却也只能微微一笑道:“沐溪，我真想找回我割舍掉的那段尘缘，瞧瞧你我初遇是何等模样！”

　　“沐溪！再见！”

　　忘川河岸，林瑶立在奈何桥下望着彼岸花海，她不记得许多事，就如沐溪所言，她是这忘川花神，她竟全然不知，当初割舍掉的除了那段尘缘，还有什么？

　　百花谱！

　　林瑶涩涩苦笑，这忘川河水中汇着多少悲欢，她既为忘川花神，想必能引出这河水之中散不去的离合……

　　“大人……大人……大人，不好了，大人……”

　　罗君殿，地府冥君正出神望着生死簿上的名字，忽听殿外一阵鬼哭狼嚎，不禁皱了皱眉，鼻下的胡须被他气呼呼地吹动了几下，“何事惊慌？”

　　“大……大……大人，忘川河……忘川河水清了！”

　　鬼差捧着长舌，说的语无伦次，仿佛尘世的人见了鬼般一脸惊吓过度的模样。

　　“还有……还有就是三途河畔的曼珠沙华全枯了！”

　　“什么？”地府冥君听了最后一句，惊得立马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愣了一愣，忙挪着微胖的身子奔出了罗君殿。

　　今日，也是南方天君在尘世的寿终之日！地府冥君奔去忘川时，心里想着，这可千万别整出什么事来，若不然，他怕是受不住九重天上那些责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