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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百花谱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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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瑶望着兀自出神的老人,那梅花簪肯定是有一个故事的,可惜,她估计是听不到了。
“阿瑶,我要回去了!”
林瑶转身,是沐溪。
“云萱在信上说,她想见你。”
林瑶心一咯噔,望了沐溪许久,轻点了点头。
云州城外,一辆锦车靠在城墙之下,夕阳西陲,沐溪与林瑶一身尘霜徐徐歩来。
“你回来了!”
云萱倚在车头,笑望着沐溪。
沐溪微微蹙眉,疾步走了过去扶住云萱,担忧之情亦深,抚上她苍白的脸颊,那瘦削的下巴让他的手都微微发起颤来,她的病似是又严重了许多。
“你就是林……林姑娘?那个谱写百花谱的有缘人?”
林瑶微微笑,双手却在衣袖之下掐进了手心,“云姑娘好!”
进府之后,林瑶已有好几日不曾见过沐溪,云萱让人为自己单独置了一间院子,林瑶每日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翻看那还是三篇的百花谱,翻至梅花簪这页时,看着那一片空白,林瑶总是会想起微雪离去前说的那句话。
“阿瑶,莫要相信那人的话……”
她认得自己。
可林瑶对她却记忆全无……
“阿瑶,你避了他几世,到头来不还是被他寻着……或许,真似他说的,有些事,天命注定!”
莫不是,与她前世相识?
林瑶扶着额头,那里有些疼,总觉着有一丝头绪,可寻着那思绪想下去,脑仁便疼的厉害,她与微雪到底是何关系?
“林姑娘在么?”
林瑶猛然回神,忙应了声,起身打开房门,是云府的丫头。
“这些日子我家小姐的病又犯了,今日才算好了些,老爷心情大好,摆了宴,请林姑娘过去呢!说是近日招待不周,今日宴会权当给林姑娘赔罪了!”
闻此,林瑶也不好推脱,只问了时辰,允诺了会过去便让云府丫头走了。
入夜,华灯初上,浓浓酒香溢的满园尽是,盏盏红灯映着天上圆月,该是个喜庆日子。
林瑶与沐溪云萱安排在一桌上,隔着几人,林瑶只在云府老爷寒暄间扫了几眼沐溪,他与她,果然如世人所言那般,恩爱无双。
“小女与沐溪的婚事也拖了许久,今日请大家过来,也算做个见证,二月初十是个好日子,到时,小女的婚事,诸位可一定要赏脸啊!”
林瑶微微一笑,顿时觉得世间安静了许多,她早就想到的事,并不吃惊,只是没料到自己的心会如此之疼。
“恭喜!”她举盏走至他二人身前,由心笑道:“云姑娘放心,你的病肯定能好的,那百花谱我定能装订成册,圆了你二人的幸福美满!”
“谢谢!”
云萱如是说。
沐溪眸光闪动几下,嘴角显出一抹微笑,却是无言。
婚事就在十日之后,可第三日的时候,云萱的病却突然加重,大夫们来了一拨又来一拨,都是摇头叹息。
“我想和林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云萱躺在床头,光洁的额头上沁满细汗,她的面容苍白无一丝血色。
沐溪握住她的手,轻言道:“若是累了,便叫我。”
“嗯!”
房门合上,林瑶木然地立在床头,她不知要说什么。
“阿瑶……”云萱轻笑了笑,望向林瑶,“他们都这般唤你。”
云萱含笑的眸子慢慢地堆满了落寞与无奈,她望着林瑶,叹息道:“都说我与他天命注定,我也欢天喜地的信以为真,可阿瑶……他心中有你!……”
翌日,云府老爷便撤了婚约,云州城一片流言四起。
云府内,林瑶把自己关在自己的院子,不见任何人,她蒙着被子,把自己蒙在一片黑暗之中,可眼前却还是清晰的显出那夜病弱的云萱。
“他心中有你,我又怎能视而不见!阿瑶,我会让我爹撤了那婚约……我的身子怕是不行了,怎能累着他呢!明日,你便与他一道离开云州吧!那百花谱……还是作罢了吧!”
沐溪在云萱的门外立了三日,他见到云萱的那日,林瑶已背了整理好的书稿离开了云州。
“阿瑶,你避了他几世,到头来不还是被他寻着……或许,真似他说的,有些事,天命可改!”
可改么?
“你记起来了不是?”
云萱望着她,苍白的脸上有了一抹淡淡的异彩,“你有心避他,可终究心里是有他的,他心中亦有你,如此看来,着实是我的不是,绊了你二人的情意。”
林瑶咬紧了唇,定定地立在床边,半晌,才轻轻地道:“你和他是天定的姻缘……改变不得!”
“都这么说,不知是不是听的多了,我也信以为真,只他不信,非要擅改天命,你是为了这个才有心避着,不见他的么?”
林瑶没有说话,擅改天命有怎样的天谴,无人知晓,她不敢他冒险。
“阿瑶,这是最后一世了,百花谱成集之时,你若还没有记起那些事,我便能与他好好成了那天定姻缘,可你记起来了……我便活不了了。”
“不会……”
“下界历劫的时候,我曾施了个咒……前尘尽忘,若他心中对你有情,情谊愈深,加诸在我身上的病痛便愈甚,大限到了那刻便是我记起往事的时候……”云萱忆起往事,嘴角竟溢出一抹笑,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是一声叹,“他到底是害怕了!竟在你身上也下了咒术……”
看着震惊不能言语的林瑶,云萱又道:“我曾和他约定,下界的几世,他不能用了法力让自己记起往事,没想到,他竟在你的身上用了法术,阿瑶,他知你甚深,怕你误了他的情意,当他决定真心待我的那刻,便是你记起往事的时候,你看,他把自己的心血粼粼地交到了你的面前……”
“我……他不能……”林瑶痛苦地摇了摇头,她又怎会不知他的用意,又怎会不知他的情意。
“你还记得牡丹公主么?阿瑶,那一世,我真的以为他将我放进心里了,你离世之后,他随我回京,待我极好,好到让我有一瞬的错觉,他是真真的喜欢于我,愿意与我白头到老,可我的旧病急发,那时我才知,原来是我错了,在他心中的还是你……”
“阿瑶,这一世,哪怕只有这一世,别再避着他了,在你知道了那些事之后,别再避着他了……”
庙宇之中,蓝烟缕缕,绵绵悠长的钟声自山巅漫开,林瑶已在此地避世一年,每日听着钟鼓声,还有那庙宇中隐隐传来的唱经声,也不再似以前那般的无聊。
兴起之时,敲上几下木鱼,竟也能让林瑶心情愉悦许久。
她很怀念这里,很怀念儿时住在这里的自己,那样的心无牵挂。
“师姐,外面有个人说要见你。”
年幼的小沙弥推开半扇门,凑进来半个身子在瞧见林瑶的那刻便兴冲冲地奔了过来,坐在林瑶的蒲团旁,凑着小脑袋,眨着黑溜溜的眼珠子,笑道:“那公子很是清俊,师姐什么时候认识了这般风采的人物?”
林瑶笑瞧着她,伸指在她脑袋上轻点了一下,“小心住持知道了又要训你了!”
一年不见,他清瘦了许多,山门口,他一袭白衣,转身瞧着步下石梯款步走来的她。
“沐溪,我们成婚吧!”
他身躯轻颤,紧紧地抱住了她。
“沐溪……云萱走的时候说了什么?”
那夜,他与她睡在山下的一间破屋里,身下铺了他的白衣。
“她说让我来寻你。”
黑夜里,他的眸光灿若星辰,定定地望着她。
她面若芙蓉,烫的不像话,也不知他瞧不瞧得见。
“沐溪……”
“嗯?”
“我会记住今夜的……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
“嗯?”
还不及他开口,她的唇便覆上他的,这一世,她不是主掌命格的星宿仙君,不用理那些天定的命格。
清晨醒来,她一睁眼,便瞧见了他如琉璃的黑眸,轻轻地动了身子,感觉到身下 溢出一抹异样,她的脸霎时红了个彻底,他自是知晓了她的羞状,却也不好开口让她更加难堪,只细细地吻了吻她的鬓角,轻语道:“再休息一会儿?”
她轻摇了头,鼓足了勇气仰首在他的唇角极快地亲了一下,然后埋首在他的胸前不敢看他。
又是一番颠倒,已是正午。
再次踏入云州,林瑶的手被沐溪紧紧地握在手心里,两人立在城楼之下,都是抬头仰望着那个地方,那个云萱曾立过的地方。
“我还道再也见不到你的人了呢?”
云府老爷瞥见两人,愤愤地瞪了过去,言罢,却是一声叹息,缓缓瞧向林瑶,“我是想过动你的念头,可云萱却不允,不惜以死相逼,我才作罢。林瑶,我只这一个女儿,你该懂我才是。”
“林瑶明白。”
云府老爷一愣,落寞之色堆满了双眸,这样的结果是云萱想要的么?他的女儿啊!难道是他错想了?
云府的百花园一片萧条,林瑶望着那满院枯枝,微笑道:“沐溪可听过百花仙?”
九重天上的老帝君仙隐前曾为主掌一方天界的南方天君指了一门婚事,婚配妖界花神之女,这是天定的姻缘,就连管着命格的星宿仙君都更改不得。
那时亦萱也刚成了形状,还不懂得老帝君说的那些,直到九重天上的太子君炎继位,凌霄宝殿下,兄长指了指那头冠白玉的人。
“那就是……”
亦萱时常在想,爱上他,是因为那所谓的命格,是因为他是自己天定的夫君,还是……仅仅因为是他?
不管如何,嫁给他,她是愿意的。
“你想好了?没了那梅花簪,若潜心修行,日后也能功德圆满位列仙家!”
“话虽如此,可到底觉着少了些什么。”
“微雪……”
女子轻轻咬唇,有须臾的犹豫,却终是绽了笑,说道:“那梅花簪万不可伤了人命,若不然,对你无用。”
那是亦萱第一次遇见那个人,遇见主掌着下界命格的星宿仙君。
颇得仙缘的白梅花妖微雪下世寻机缘的那日,星宿仙君头一次开口与她说了话。
“微雪问我可算出了以后的命格……”
亦萱静默无语,许久才听她又缓缓说道:“那梅花簪由万年梅妖精血幻化而成,梅之一宗得之对修行大有裨益,可若是沾了凡世性命,万年精气便霎时化为虚有……与她,无用。”
“你是算出了她的命格?”
星宿仙君微微垂首,嘴角竟有一抹浅笑,她抬头望着微雪消失的方向,“算出了又如何!既定的命格,早已注定了结局。”
亦萱再次听闻星宿仙君的事,便是她闭了星宿阁,孑然一身地下界历劫去了。
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亦萱与星宿仙君本就无甚瓜葛,可偏偏度朔的山主到紫宸宫那里一闹,亦萱这一生便再也与星宿仙君扯不开了纠葛。
“你们是欺负阿瑶无甚依靠么?”
度朔的山主,是位连天帝都头疼的角色,偏偏兄长又欢喜的紧,是以亦萱觉着她那性子多是由天帝与兄长给惯的出来的。
就如此时……
亦萱听闻了消息赶到凌霄殿时,那度朔的山主如蛮妇般将大殿掀了个底朝天,大喇喇地坐在天帝的御案上,叨叨道:“你们不过仗着老帝君的天旨,便这般欺负起人来,阿瑶一小小仙君自是抵不过你们这般的大神通,可我偏偏看不过,非要讨个说法,南方天君自知了那天旨便奏请了自己的心意求天帝允旨,你们心有算计便施难与阿瑶,这实属小人所为。如今是称了你们心意,眼下阿瑶被你们逼的下了界,我倒要看看你们那位……”
“胡闹……”
天帝一声喝,震得九重天都晃了几晃,那度朔的山主一个抖擞便跌了下来,可面上却依旧气势回道:“胡闹?”
亦萱见她起身拍了拍衣衫,两手叉了腰凑到天帝面前,哼笑了一声,又道:“本仙君今儿个非要胡闹个给你瞧瞧。”
凌霄殿上阵阵抽气声,倒没一个敢出来说话的。
“夏姜……”
亦萱心神微动,这人,是他。
“沐溪,你快瞧瞧,天帝这不是欺负人么!”
今日,他退了一袭蓝袍,着了一身素白衣衫,未带冠佩。
“你这是……”
天帝也几不可见地蹙了眉,他这是……
“既是天定姻缘,那沐溪今日便褪去仙骨,辞了天君之位,愿永堕轮回。”
他这是……拒婚?
凌霄殿的众仙君一时齐齐朝亦萱看了过来,亦萱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而他似是才发现自己,眸中闪过一抹震惊,但随即便被狠绝给换了去。
这当真是奇耻大辱,可自己却……
“天君是想悔婚?”
“是。”
亦萱不禁心口一滞,他这般果断坚决,竟对自己丁点情意也无。
“可是因为星宿仙君?”
“是。”
沐溪稍有犹豫,却也是坚定地开了口。
“好……好……好……”亦萱忆起那日星宿仙君说的话,她说:“既定的命格,早已注定了结局。”
她与沐溪的姻缘是一早就定下的天命,那日星宿仙君有那般的低喃,如今回想,似是她早已料定了结局,只是这结局……
亦萱不觉蹙起了修眉,这结局怕是如天命那般早已注定了的,若不然,星宿仙君为何要避着他到下界去?
“你既中意与星宿仙君,只这天命已定,你为一方天君,散去一身修为,实在有负于老帝君希冀,不若今日你我赌上一赌,七世轮回,若你当真能与星宿仙君成姻缘之好,我便退了这婚约,若当真有天谴责罚,你我二人一同担了如何?”
亦萱定定地瞧着他,不及他开口,便听度朔的山主道:“你这般胸有成竹,可是想了什么歪主意从中做手脚?”
亦萱也不恼,只浅浅笑道:“既是下世,自然会成一局命格,如今星宿仙君不在,便由星宿阁的命理天书料断了我三人的命格,如何?”
“好。”
沐溪这般说道。
离了凌霄殿,亦萱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了百花宫的,兄长来的时候,亦萱正望着那璀璨银河暗自出神。
“她今日当真那般胡闹?”
亦萱垂了嘴角,苦笑道:“兄长还不知她么!我今日算是见识了她的本事。”
九天战神嘴角微微一笑,只那笑多少有些无可奈何,“她的本事……自是不小!”
“兄长不打算让她知晓你们的婚事么?”
“嗯……”九天战神沉吟着点头,只一会儿便转了话题,瞅着亦萱道:“你当真与你那未婚夫婿做了赌?”
“是。”亦萱泄了气,懒懒地趴在案几上,眼前闪过今日凌霄殿上沐溪那果决的眸子。
“亦萱喜欢他什么?”
“喜欢他什么?”亦萱愣了一愣,是啊,喜欢他什么呢?
九天战神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笑道:“星宿阁的命理天书明日便能显出你三人的一世命局,亦萱,你既喜欢于他,哥哥自能成你心愿。”
亦萱惊地一愣,旋即忆起凌霄殿上度朔山主的模样,“你不怕她知晓了,恼你?”
九天战神挑了挑眉,“纵使三界尽知我做了手脚,这事也断不会传到她耳里去,我想瞒她的事,自然会瞒过她。”
“我竟不知我还有这般阴恨的兄长,对她恨,对自己更狠,桑都山一役,她那般罪过都被你挡了回去……”
“亦萱……”九天战神打断了她的话,嘴角的笑也不知什么时候散的无影无踪,只余下一片冷漠,“我说过,不要再提那件事。”
那是三界的劫,更是他的劫,而如今,她也要历那磨心蚀骨的劫数。
那一世,她是地位尊崇的牡丹公主,只是遇见他,还是晚了。
帝宫之中,前尘往事系数浮上心头,她痴痴地望着他,望着他历来沉寂的黑眸中透出的丝丝怜惜,不禁笑了起来,“原是如此!”
幽冥地宫,轮回道,奈何桥,她与他一道立在桥下。
“你何必遭那样的苦!”
“你是心疼我?”亦萱侧头瞧着他,好似人世一遭,她与他相熟了许多,眼下也敢打趣他起来。
他果然沉默着微垂了头。
这算是否认了罢!
“兄长曾问我,喜欢你什么,我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由头,兴许我是觉着既然天定了你是我的夫君,我自然该是喜欢你的。”亦萱顿了一顿,望着他,道:“我是在我身上施了咒,可是沐溪,是你先坏了规矩的。”
沐溪沉默着望着奈何桥上的孟婆,那神情很是温柔缱绻,亦萱知道他是迫不及待地欲要入世追寻那人,亦萱也知道那个最早破坏规矩的是她,早在她同意兄长在那命理天书上动手脚的时候,规矩就已经坏了,而他知道这个。
“沐溪……”
她唤住他的脚步,“我们再做一个赌……”
她追了过去,望着他的黑眸,“若是这次我输了,她要遭受的那份劫数我会系数承了……”
“我……”
“就算你肯,她未必肯,两道天劫,你未必受的住,而她亦不会让你受那样的风险。”亦萱打断他。
他稍有犹豫,她却自行说道:“你若入世寻见她,便与她一道汇编一本百花谱,这百花谱汇集成本之前,你若能让她记起往事,便是我输了……”
他略感震惊地回望着她,她微微一笑,对他说道:“这次,我定不会再用任何手段,若这几世,你还是不能钟情于我,我便也不再信那什么天定姻缘。”
奈何桥上,他仰首灌下一碗忘魂汤,头也不回地入了轮回道,而她立在三途河畔,望着河中倩影,苦笑起来。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牡丹公主那般的忍让贤淑,但如果那样的忍让贤淑能换来他的懊悔怜惜,她不介意自己受什么委屈。
“当真非他不可?”
亦萱挑眉瞧了一眼身侧之人,望着忘川河畔愈发怒放的曼珠沙华,“逆天改命,阿鼻地狱也收他不得。”
说罢,便饮了忘魂汤。
这一世,他未寻到那人,而她却成了他的妻,至死。
金銮大殿,她已是一缕孤魂,当那人开口问:“夫人何时进京?”
她望着他微微颤动的唇角,不觉地立了过去,轻唤了声:“沐溪……”
这是她头一次唤他的名字,只见他手指微颤险些握不住那酒盏。
她流连人间,竟忍不住想今世的她去了何处,那个沐溪心心念念的人,为何这一世未遇上沐溪。
五月的桂北山,遍野的油桐花铺了一地,她远远的瞧见一白衣女子。
“姑娘……姑娘……姑娘让我好找,唐家的那位没了……”
白衣女子手里的竹篮掉落,油桐花砸了出来隆起一堆,犹如花塚。
原是如此……
半年之后,桂北山上多了一落庵庐,张家独女褪去一袭锦衣,头顶纱帽,入道修行。
离去前,亦萱忍不住去了那座庵芦,她望着蒲团上正诵经的人,眉宇之间多少有些不解,绕过院落,后院之中的油桐树下赫然一座坟冢,她惊愕地瞅着那石碑上刻的名字,久久不能回神。
“姑娘,这都一年了,若真有佛祖说的轮回,你说唐家公子与那温家娘子还能做得成夫妻么?”
“我日日誊经祈求菩萨,若真有神灵,来世他们定能再做夫妻,恩爱一生的。”
那天,一缕孤魂落在三途河畔,忘川彼岸的曼珠沙华中赫赫立着他。他闻了声响转身遥遥望着她,嘴角浮出一抹浅笑,便又折身望着那轮回道,似在等着什么人。
她的心狠狠地一疼,一开始便是错了。
唐瑾的姻缘,是那桂北山上的一袭白衣,而那白衣不是她。
星宿仙君,那个叫阿瑶的女子,她好似有些明了,为何沐溪会如此钟情于她,就连她,经了这一世,心中对那人也生出一丝道不明的心软。
轮回道上,他终于等到了那人,只是在他碍于命格,不得不踏入轮回的那刻。
忘魂汤饮尽,他眸中一片空洞,却还是禁不住扭身瞧了一眼,当视线定格在三途河畔的那人身上时,稍顿了片刻,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你在避他?”
星宿仙君微微一笑,沉默无语。
亦萱望向奈何桥,那里早没了他的身影。
“阿瑶……”
星宿仙君转身,瞧着她。
“能与我讲讲你和他的事么?”
星宿仙君望向彼岸微微摇曳的曼珠沙华,许久才道:“就如历劫的这般,他终是……会喜欢上你的!”
三途河畔,只余了她一人,奈何桥上的孟婆日复一日地搅着她的那锅忘魂汤,一道金光自天而降,映的那满岸的曼珠沙华都失了颜色,亦萱抬眼望着那踏着光辉缓步走来的人,双眸有一瞬松动。
“是你改了命格?”
亦萱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身前之人。
那人展了展衣袖,沉吟许久,才缓缓说道:“是她自己。”
亦萱身形一晃,便听他又道:“命理天书谱出命格的第二日便换了格局,整个三界,除了天帝与我,便只有星宿阁主有这个本事了,而那几日,我都与天帝一道……”
“那这一世呢?可是也改了?”亦萱急的扯住身前之人的衣袖,在那铺展的锦衣上抓出了道道折痕。
九天战神纳罕地瞅了瞅自己袖摆,点头道:“这一世,她会断了与他的念想,三世积怨,她倒对自己狠心。”
她怔怔地松了手,没来由地忆起忘川彼岸,一丛曼珠沙华中独身等待的他。
“亦萱……”
奈何桥上,她端着那碗忘魂汤,竟生出若是这忘魂汤能洗尽她所有过往真是再好不过了,如此,她便要忘了他,唇抵上碗沿便听那立在桥下的人又道:“她觉察了,这一世,她也会下界去……”
她?
亦萱只愣了一愣,便笑了,那人历来是站在星宿仙君那边的,如此,就算改了命格,他也能遇见她的吧,遇见那个他心中念想之人。
那满池碧叶红荷中,亦萱遇见了他,这世他名唤华生,她名唤铃铛,却不知那人身在何处。
“可有甚余愿未了?”
监斩台上,铃铛是第一次遇见传闻中清廉贤明的官老爷,他眉目慈善,很是悲悯地瞧着铃铛。
“南塘的六月荷……”
铃铛瞧着那官老爷一怔,瑟瑟秋风吹动他下巴的苒须,许久,他终是空叹了一声,撂了手里的斩令。
这一世,亦萱没有遇见她,兄长说这一世那人会对他心生怨恨,她为何会怨恨他,亦萱想知道,所以亦萱去寻了华生。
皇城紫禁,金銮殿上,华生叩地请旨重审南塘旧案,在位的人间帝君允旨。
那刻,亦萱想起奈何桥下星宿仙君说的话,她说:“他终是会喜欢上你。”
南塘河岸,满池的枯荷。他一人立在那里,亦萱立在他的身侧也望着那满池残景,只他不知道她也在。
他,兴许是有丁点的喜欢自己的吧!亦萱想。
南塘县衙,当年的官老爷如今跪在堂下,早已褪了一身官府,亦萱仔细瞧了许久,依稀能从那慈善的眉目中认出他来。
“你可认罪?”
华生的声音冷冷地传进耳里,亦萱不禁轻蹙了眉,这般的他,她还是头一次见。
“罪民甘愿伏法!”
那天,亦萱遇见了她,遇见了星宿仙君,她一袭素衣,亦萱一眼就认出了她。亦萱转身瞧向那监斩台上的华生,他失神地瞧着那地上三尺鲜红,这一世,他亲手斩了与那人的因缘。
勾栏院,识香楼,一卷竹席,一帘娟纱,那人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亦萱暗暗苦笑,这一世,星宿仙君该是恨他的,亲父被斩,生母悬梁,她本是衣食无忧的深闺姑娘,却被充入贱籍,这都出自他手。
华生去世的消息传到林州,亦萱瞧着那病榻上的女子咳出了一抹红,浸透了手中的纱绢。
亦萱瞧着她唤来婢女,嘱那婢女将一个箱子送到了夏府。
兴是回光返照,半年未下床的她,竟起了身,亦萱瞧着她从枕下拿出一条白绫,她兀自瞧着手中白绫发了一会儿怔,便笑了。
夏府,瞧着眼前熟悉容颜,亦萱想起了自家兄长,不知兄长可知,这一世的度朔山主和东海之主会有这般的因缘际会,若是知晓了,依着自家兄长那脾性,当真会放任他们有这般的命格遭遇么!怕是不会的。
南塘荷岸,棺椁入土前,亦萱禁不住又想起星宿仙君,她命人送到夏府的小箱之中放着一尊牌位,那牌位上刻着的是这一世她的名字,铃铛,而这牌位现今伴着华生一起埋于黄土,这也算得上是死同穴了吧!
这一世,亦萱想,她再无留恋之事,再无留恋之人了,只她离开的那刻,她似是瞧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般的翩翩模样,绝华风采,除了自家兄长,怕是也没谁了。
原来,于情之一字,就算是九重天上战无不胜的谪神仙尊也这般的不能自已。
幽冥地府,三途河畔的彼岸花丛之中,亦萱又遇见了他。
“亦萱,我寻不到她了……”
亦萱望着他,听他又道:“三世积怨,怨憎会苦……”沐溪扯了嘴角,苦笑了下,“她是再不愿见我了!”
果然,亦萱与他,做了三世恩爱夫妻,相携终老。
“沐溪……”
亦萱唤住了他,端过他手中的忘魂汤,微微笑道:“每一次都是我瞧着你离去,这一次,你便瞧着我去罢!”
说罢,仰首饮尽了碗中汤水。
轮回几世,她再不能自欺欺人了,这一次,她不会再让星宿仙君这般避着,她要的,定是实实在在的心甘情愿,而不是那虚虚假假的水花镜月。
“沐溪相信轮回么?”
百花园中,云萱刚拾掇妥了花圃,瞧着眼前争艳百花,开口问道。
沐溪沉吟许久,点头道:“兴是信的。”
云萱微愣了愣,徐徐笑道:“近日,我时常做几个梦,梦境真实,倒让我觉着那也许便是我的前世了。”
“哦?”沐溪挑眉,“都梦了什么?”
云萱与他讲了牡丹公主与易安,讲了温雪与唐瑾,讲了铃铛与华生,还有茉莉与夏公子。
沐溪听罢,略皱了眉心,“都是个神伤故事!”
云萱轻点下颔,“也不知怎的就梦见了这般的事!”
翌日,云萱便发了病,在婚典之上。
“云家姑娘此生与花结缘,若是姑爷能收集百花故事汇集成谱以做赞裱,云家姑娘这病便能好了。”
亦萱后来时常会想,那时为何自己便发了病,思来想去,不禁莞尔,怕是沐溪听了那三世的事,纵使记不得,也定是触了沐溪的心痛之处,这一世,沐溪不会让自己与星宿仙君错过的,亦萱知道。
“阿瑶,这一世,哪怕只有这一世,别再避着他了,在你知道了那些事之后,别再避着他了……”
他到底是怕了。
亦萱回到仙府的那天,忍不住去了星宿阁,乾坤镜中亦萱遥望了下界的二人许久。
“你倒是个机灵鬼儿,还知道偷偷去瞅瞅命格,若不然,我们还不知阿瑶与沐溪已错过了三世,若是连这最后一世也错过了,那他们便真的是错过了。”
“夏姜……”
“嗯?”
“是有人度梦与我,提醒我去瞧那命格的。”
“哦?本仙君倒是不知这三界还有谁有这般的好心!”
“我也不知是谁。只是……夏姜,沐溪偷偷寻了聿氏那老头,会不会太不地道!”
“有甚不地道!聿氏那老头记着三界轮回去处,不寻他寻谁,难不成,你想让沐溪丢了阿瑶么?”
“那倒不是。沐溪寻到阿瑶,在她身上施了咒,才去入世,这事会不会也不地道啊!”
“我说你个东海之主,怎的这般婆姨,罢,本仙君还是回去瞅阿瑶留的戏折子吧!”
“哎……我也不过说说罢了……你等着我呀!”
听那两人似是离得远了,亦萱才显出身来,她又瞧了一眼那乾坤镜,微微笑了,怕是一开始,便是自己错了,什么天命注定,她一开始便不该信了的。
只是,只亦萱自己知道,于她,这七世,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