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阴醉》白江山

19、第 19 章

　　离开石亭，天便沉了下来，细雨不由分说淅沥而下。李止岸撑开一把带在身边的纸骨伞。二人并肩走在雨中，不时说些儿时的往事。
　　刚至别院前，一抹鲜红的身影便跳进言戈视线。
　　熹微像一尊石像呆立在别院门前，没有撑伞，被雨打湿的衣衫粘在身上，显得身形颀长挺拔。
　　见言戈回来，熹微展颜一笑，虽然浑身湿透却并不狼狈。
　　言戈忙问道， “你怎么傻站在这里淋雨？”
　　熹微幽幽看过李止岸，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可语气里尽是责问之意；“你忽然离开，我如何也寻不到。只好等在这儿。”
　　言戈嘟囔一句；“傻瓜”便从李止岸伞下跑出来。同李止岸匆匆道别后，言戈拉起熹微的手进了别院。
　　李止岸颦眉注视二人进了屋，正欲离开，身后骤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看似每一步都是自己选择的，实则早已走进你设下的圈套里，李止岸你还真是可怕。”女子的声音略显清冷，在雨中听来不免突兀。
　　李止岸并未回头，冷肃道；“你还没走？”
　　女子放肆大笑，眉梢里带着讥讽；“不和你好好叙叙旧，我怎能安心成婚呢？”
　　“你明知道下月便要大婚，就这么跑出来，皇太后不会怀疑吗？”
　　女子袅挪地走到伞下，由身后抱住李止岸，涂了蔻丹的纤指绕上男子的青丝，脸上带有几分慵懒的媚态，痴痴一笑；“我陈妙登这个本事还是有的，皇太后体谅我离家进宫侍奉她多年，大婚前准许我探一探亲。”
　　“可有什么人跟着你？”
　　陈妙登讥笑，“我跟了你这么多年，这点小事还办不利落吗？”
　　李止岸擒住陈妙登的胳膊，“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别院内，熹微换了干净衣裳，翘着腿，慵懒地躺在美人塌上。言戈在旁捧着瓷碗为他上药。
　　熹微的脸不能被阳光晒到，不然便会溃烂，这也正是他时常撑伞的缘故。虽说是名贯天下的红衣公子，无病不治，可听熹微讲自己的脸并不是什么病，是因为终年处在黑暗的地方，皮肤受不了阳光的照射。所以没有根治的办法，被晒到了，也只有配一些清血的药暂时压制。
　　来武夷山的第一日，熹微因为言戈被晒伤。熹微最在乎的便是自己的脸，言戈只好按他吩咐照顾。虽然言戈认为，熹微的脸是因为自己才晒伤的说法有些牵强，但出于熹微负责管教自己，所以好心帮帮忙罢了。原本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今日被雨一淋，又严重了。熹微今日心情应该还不错，不然早就对言戈大呼小叫。
　　一楼被塞得满满的，制茶制酒的器具摆的渭泾分明。言戈了然熹微为何心情不错，便问道；“你准备这么多器具，到底会不会酿酒？”
　　“我红衣公子，不光医术天下第一，酿酒也是翘楚。”
　　言戈含笑；“我有个朋友，酿酒也是一流，改日你们可以切磋一下。”
　　熹微烟波浅回，不着痕迹转移了话题；“你就不好奇，为何我的脸长年处在黑暗中，以至于生此怪病？”
　　言戈故意加重手上的力度；“若是你想讲，自然会说。”
　　熹微吃痛，道，“现下本公子赏你个机会，可以问本公子随便一个问题，本公子无条件回答。”
　　言戈的药已经涂完，放下瓷碗，环膝坐在熹微旁边。看着熹微草绿色的脸，问道，“为什么你叫熹微呢？分明不是个男子的名字。”
　　熹微没想到言戈会问这个问题，一时语塞，半晌后才答道；“这不是我的名字，有个女子离开了自己的家乡，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我替她记住罢了，我这样的人哪有什么名字。”
　　言戈没有追问女子是谁，只是忽地想起儿时的自己，拽着还是青葱少年的长安老板问，你酒酿的这样好，怎么没有名字呢？
　　我这样的人哪有什么名字。
　　登时，言戈哑然失笑，你们是什么样的人呢？
　　上清派与从前的道教略有不同，从前教内弟子只注重学习，黄老.炼丹术.周易五行.奇门遁甲等道家典籍。而如今的上清派，融会贯通，弟子俱熟儒家.法家.兵家.纵横之术。教中常有一日，供弟子探讨交流，取百家所长。
　　陆修静住在武夷山的几日，常有弟子前来讨教。言戈时常待在师父的住处，即使陆修静没有言传身教，也听了个明白。
　　无涯子待言戈如亲传弟子一般，逐字教导，每每谨邡见了都会念叨自己个儿的师父偏心。
　　言戈看了一眼正在下棋的师父和熹微，深深叹了口气。自己的师父不教，偏派人来教，派来的人又是个半吊子。酿酿酒，配配药，下下棋，欺负欺负谨邡，再吹吹牛，不晓得他除了这些还会干什么！
　　“师兄，为何师父总要和熹微下棋呢？”
　　无涯子面露笑意，虽人至不惑之年，却不失儒雅风度，举手投足尽是风神俊郎。
　　“当年我还在建康陪同师父游历，市井相传凭空出现了个“渡仙阁”，阁主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性情古怪，行为乖张。据说天下事无所不知，天下病无所不医。故而人送“红衣鬼手”，不光医术名贯两朝，棋艺据说是尧帝再世也不及他。
　　师父听此，就想到“渡仙阁”会一会他，师父的棋艺也是一流，宋国无人能及，结果铩羽而归。熹微十一二岁便满腹学识，超逸绝俗。他二人一见如故，便结为忘年之交。一局棋竟下了十年，知道他二人如此交情的也不过我一个罢了。”
　　言戈心里把玩着“渡仙阁”这个名字，果然是熹微这样自负的人起的。言戈看着熹微执子凝神的侧脸，真是艳色绝世，偏生了个男儿身，若不是如此，把他说给二哥该多好。
　　熹微的酒制好，便唤谨邡来。谨邡以为是请他来吃酒，刻意打扮一番，还带来了无涯子的一套羽觞。
　　结果熹微唤他来只是帮忙藏酒的，半滴也没吃到。
　　熹微撑着纸骨伞，像一只慵懒的猫，蜷在屋檐下的美人塌上。言戈在旁支了张胡床，手里捧了一碗盐水花生。而特地来吃酒的谨邡呢？正在别院的树下挖坑，欲将熹微制好的酒埋在这里。
　　言戈眯着眼睛，注视烈日下大汗岑岑的谨邡。熹微讲这酒要十年后开坛才最好。
　　十年？
　　十年后开这坛酒的，还会是今日埋它的人吗？
　　一个小道童踉跄地跑进别院；“九师叔，谨邡师兄，红衣先生，师祖唤各位速去九御殿，有要事相商。”
　　言戈一头雾水，师父素来不会如此急迫唤自己。
　　熹微道，“怕是修静老头儿想回建康了。”
　　三人行至九御殿，陆修静端坐上座，玄清身居下首，无涯子，李止岸退站一旁。大殿中央负手站着一男子。其背影颀长，坚毅挺拔。言戈一时觉得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