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过三》两不知

2、第二章

　　谢初年恹恹地躺在沙发上，抱枕搁在头上挡住额头，耳朵两边也各一个抱枕挡着。周克开门回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幕。

　　“你这是干嘛？”

　　“……找安全感。”

　　昨天谢初年闹那一出之后，奖也没领，撒丫子就跑了。

　　“其实，也没什么的，你脚不是没好嘛...撞了一下而已，没事的。”周克从冰箱里拿了个苹果削。

　　“是……”谢初年有气无力。撞了人没什么，泼了人一身可乐也没什么，被美色迷惑也没什么……可是，说好的是没出道的小明星，现在变成顶头上司，这是几个意思。

　　云阔早前就说过，恒艺高层最反感的就是潜规则之类的，娱乐圈是什么样的地方，饶是恒艺也并不如何简单，但单凭这一点，已经堪称清流般的存在了。以前不是没人有心想做点什么，云阔怕自己领的艺人歪脑筋了，同他们都老生常谈了：和恒艺有点合作的一位女强人对旗下歌手路小园提了些过分的条件，恒艺直接断了合作关系；也有艺人脑热去贴高层的，现在混得风生水起的某个艺人往年挂着浴巾红着眼睛从卓逸先生的房间被赶出来的事恒艺内人尽皆知。

　　谢初年越想越头疼，演戏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也是他这个别无他长的人唯一会做的事，要是获得了点成绩再离开这个行业，那也算心愿完成，足够了，可现在什么都还没做成就灰头土脸的被恒艺请离，可实在太遗憾了。

　　“天呐……”谢初年无奈地抱着枕头哀嚎。

　　******
　　“...晚上6点您同顾安越先生、路小园先生有约。”冯封同沈决明汇报了这周的情况，又提醒了他日程安排。

　　对于空降的沈二少，冯封不是没有担心的。沈决明给他的第一印象，让冯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西方电影中与世隔绝地生活在阳光与城堡里、不食人间烟火、忧郁脆弱的贵族小王子。

　　真不怪冯封看不起他，二十出头的人，人白又俊，一来就要掌握公司命脉，谁知道是不是沈家家主觉得家大业大，和卓家一起玩的恒艺也不算什么，派个家里绣花枕头来砸招牌。

　　如今才一周的时间，冯封却是领教了沈决明的厉害了，什么绣花枕头，也太小看了他。对于他，冯封以前不敢懈怠，如今更是诚恳。

　　“好。”沈决明点点头，表示冯封可以走了。

　　冯封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提一下：“周五那晚，那个...艺人，您需要处理一下吗？”

　　沈决明的长相是那种让人一看就觉得温文儒雅的，可偏偏他又自带“我很牛我很高冷我很优雅”气质，以至于像此时这样偶尔的怔愣很为少见。沈决明微微仰头看着已经站起身来的冯封，竟有些犹疑：“处理？”

　　“一般来说，这样的事，默认...事不过三。”冯封因为沈决明的反应，倒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卓逸以前把一个想爬床的小明星赶出去——但是实际上那小明星是个脑子不太好使的，被人卖了还上赶着给人数钱，哭得稀里哗啦地求卓逸别开了他经纪人，却不知道是他那经纪人早就被人挖了，不过是几句话诳小明星罢了，哪知平日里不作不闹的小明星一作一闹就搞得那么大的事。

　　卓逸当时是发了很大的火，把人赶走就下命令直接开了小明星和经纪人——恒艺多大的架势要搞死的人，谁敢接？幸好卓逸的弟弟、恒艺的一哥梁殊知晓了个中情由，又清楚小明星的为人，这才保住了小明星。也是因为这件事，梁殊同卓逸在高层里弄了个“事不过三”规定。按他的意思，不同层次的年轻人刚进入这样金碧辉煌的圈子，一时没把持住是有的、一时犯傻是有的，总归给人个机会，别赶尽杀绝了。

　　梁殊同卓逸说的这些话，后来定了规矩，宣布出来，高层是都知道的，他们不知道的是，梁殊当时见卓逸怕还是有点不高兴，还笑眯眯地加了一句：“卓总英俊潇洒年轻有为，谁能不倾倒在您的西装裤下。”卓逸以为甚为有理，于是和梁殊在家闭门细细商讨了一晚上，第二天梁殊把卓逸踹下床让他赶紧安排了这么件事。

　　“一定要这样？”沈决明微微皱眉。

　　冯封一听就觉得这事不好办了，这就要下狠手了？

　　冯封同云阔是大学前后辈，交情也深。作为一个尽职的人，冯封昨晚就查了谢初年，同云阔聊了些，大底也认同云阔的说法，但是周五那晚的情形太巧合、太暧昧，这时什么脚伤腿残的理由摆出来的话，只怕反而更让人觉得这是不高明的、失败的借口，倒不如跳过不说，只道：“那年轻人吧，年纪是真不大，也才出道，人虽然不聪明，但是您看，演了陈良宴的戏，陈导多挑剔一人，也是看得上他的...卓总定的规矩...但是当然，您有您的意思，卓总也肯定会尊重。”

　　冯封想尽力帮云阔一把，主观情绪太浓，自知逾越了。

　　沈决明没追究冯封的立场问题，只是手指轻轻敲着桌上的一叠纸，稍作沉思——冯封觉这事没希望了，过了一会儿，他却朝冯封说：“好，事不过三。”

　　******
　　谢初年穿着厨师服围着围裙在宽阔整洁的厨房里，有条不紊地转悠。

　　谢初年被云阔无奈地训了一顿，打发他先好好待着，别弄出什么动静，等沈决明忘了这回事，再出现。一时没了工作安排，倒是想起来，可以回家帮忙。
　　谢初年家里除了他，就姐姐谢元夕、姐夫唐修了。他父母在他还小的时候去世了，姐姐比他大了整十五年，所以谢元夕对于他来说，亦姐亦母。

　　谢元夕是化学硕士生物学博士，整个就聪明得不得了，累的时候就喜欢写写论文放松。她也喜欢物理，最后和物理学博士唐修结婚了，以至于唐修最初常常思考，谢元夕是因为喜欢物理才喜欢他的吧？

　　谢元夕和唐修都在研究所里工作，可是里头条条框框多，他们不爱受拘束，又都喜欢吃，便想开个私人菜馆玩。俩人从菜馆的选址到菜锅的厚薄都亲自来，一切配菜和烧菜的细节也综合生物学、化学、物理等各种科学知识，进行实际可操作的量化设定。

　　把菜馆张罗起来了不久，小菜馆就已声名远扬，起初一段时间真是累，后来就每天中午晚上只接十桌，需要预定，过时不候。

　　谢初年初中开始就喜欢钻小菜馆，姐姐姐夫做饭，他就在边上看。跟唐修看了学了几年之后，正儿八经地考了个厨师证，也能在厨房里摆弄几手了。

　　今天到小菜馆时，唐修和谢元夕正要出门，去接个研究院的朋友，稍晚点再回来。离了唐谢俩人，菜馆还是好好地运营——服务人员、厨师，人虽不多，都是信得过的。

　　谢初年一到，就换了一身衣服，帮忙去炒菜了。

　　谢初年是真不聪明——谢元夕很多年来教训谢初年的一句开场白都是：都怪我比你先出生，把妈妈肚子里的智商都吸收光了，害得你现在变成这样。谢初年有自知之明，虽然拿了个厨师证，照样每一个步骤都按着姐姐的叮嘱做菜。
　　谢初年水平有限，就做了俩快手菜：“玉蕊初盛”——也就是清炒土豆丝，“鱼戏莲叶间”——也就是荷叶香鱼......谢初年每次倒腾这些东西的时候，就觉得小家菜馆能做到这个程度，也都是他姐姐姐夫厉害——这么能扯呢！

　　忙活了半个小时，谢初年被才注意到他的大厨赶出去休息了——让伤员忙活了这么久，大厨很过意不去。谢初年站在厨房里还不觉得，出来了坐到大休息室里，才后知后觉真是“能站着不如坐着，能躺着不能坐着”的爽快来。谢初年本来想等着姐姐姐夫回来了一起吃个饭，整个人就在员工休息室里放松得小憩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是因为手机铃声。谢初年迷迷糊糊地摸出手机、揉着眼睛接听：“喂，你好...”

　　“小谢，前几天的事，冯助理帮你说了话，沈先生不会追究了。”云阔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谢初年立马就醒了：“谢谢...谢谢您。”

　　“以后还是要注意，这种招人口舌的误会，不要再发生了。”云阔又叮嘱了几句，才挂了电话，想着明天是不是邀冯封来家里吃顿饭——以前老把他赶出去，有点不人道了怕是。

　　谢初年握着手机，特别开心，心嘣嘣嘣嘣地跳，耳朵又不知怎的烫起来了，只有他一个人，开心却也说不出别的什么，只是不停地念叨着，“真好、真好”。

　　谢初年这边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乐呵中，手机又响了，这回他还来得及看手机屏显，是他姐。

　　“姐。”谢初年很高兴，连这声姐都叫得比平日清亮。

　　谢元夕那边声音有点吵：“小年啊，我们这边可能今晚回不来了，你别等了。”

　　“有什么事吗？”谢初年担心。

　　“没事，以为就老五一个人来，结果一群人都来了，在这儿喝酒唱歌，指不定玩多久，我们走不开。”

　　谢初年这才点头说：“那你们好好玩，我回去睡了。”

　　“行，路上小心。”

　　谢初年挂了电话，心里头还是高兴，原地蹦了那么两回，拉开员工休息室的门就往外走。
　　沿着走道走眼看就快到大门了，服务员钱笑笑一把拉住他：“小谢，瘦白他刚才肚子疼，好像很严重，你能帮我顶下班吗，我送他去医院。”

　　谢初年当然理解，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然后迅速地回到休息室换了衣服，便到厨房，跟厨房里说：“我代笑笑端盘来了。”

　　“在这儿呢。”一人指了两样菜道，“送青玉案。”

　　“青玉案啊，好我记着了。”谢初年把菜端起来，稳步走向“青玉案”包间。

　　左手端着菜盘，右手敲门，礼节有度，推开门走了进去。他微微垂首，躬身摆上菜盘：“您的‘雪沫乳花’、‘飞鸿雪泥’，请慢用。”
　　上菜完了，还要给客人们再满上茶水，稍整桌面。

　　谢初年这些礼仪跟钱笑笑他们学得好，自然没有什么差错，靠近他边上的客人却突然冒出一声“诶”，让他不自觉地停下手。

　　“谢初年？”那客人又补了一句。

　　谢初年这才抬眼认真看了那客人一眼——圆圆的娃娃脸，可不是...恒艺的排头艺人路小园？

　　谢初年一愣，下意识又将目光放到座中他人身上：路小园右边是他圈中皆知的好友、却又只能算个三线的艺人顾安越，左边是手正放在脑袋上似乎很烦恼的...冯封，冯封的左边，是...正盯着他谢初年看的...爱喝可乐的...戴着金丝眼镜的...沈决明。

　　......谢初年忽然觉得耳边天崩地裂，仿佛盘古正在开他不甚聪明的脑袋。

　　正在煮西红柿鸡蛋面的云阔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咦，感冒了？

　　“你...你怎么在这里？”路小园是那天晚上的事情记得了谢初年，于是有点奇怪，恒艺对艺人这么严苛了？居然要艺人出来兼职赚钱。话已出口，注意到谢初年目光还愣愣地落在沈决明身上，于是想起来了——因为前两天的事情，谢初年被开了？

　　冯封咳嗽了几声，谢初年才回过神来，忙说：“路先生、顾先生、冯先生、沈先生好...”

　　又朝路小园道：“我在这里帮忙...”谢初年这会儿已经有点生无可恋了，他们肯定会觉得自己愚蠢地抱大腿已经失败了一回了，怎么今天还不死心…好吧虽然沈先生是很男神没错，但是…我在想什么我的天…

　　谢初年脑袋瓜里糊了一片，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帮忙上菜吗？能赚到钱吗？”路小园有点替谢初年可惜。

　　“还帮忙做点菜...没什么钱...”谢初年心里越想越委屈。

　　“诶，你会做菜，好棒！”路小园笑着，“这里的菜哪些是你做的？”

　　谢初年说到做菜，才稍微有点精神：“这个，这个土豆丝，和煎鱼，可能是我做的...”

　　冯封捏着茶杯的手抖了抖，嘴角抽抽：可能...你怎么不可能整桌菜都你做的。

　　路小园拍手：“我刚才还说，土豆丝和煎鱼味道比平常的还好吃，肯定不是平常的大师傅做的，安越还不信。”他说完，又想起什么，朝沈决明说：“决明，你也说好吃来着，对吧？”

　　沈决明微笑着嗯了一声，又对谢初年道：“你做得菜很好吃”。

　　谢初年看都不敢看沈决明了，那么好看又温柔的...上司，在他面前把脸都丢光了。

　　谢初年想赶快跑了，怕路小园又说起什么，向他们鞠了一躬：“各位慢用，我得再去给其他客人上菜了。”

　　路小园意识到自己耽搁他端盘子赚钱了了，鸡啄米似的点头：“好好好，你去忙吧，辛苦你了。”

　　谢初年恭敬地鞠了一躬，有点垂头丧气地转身，走了两步没注意，“咚”得一声直接撞门上了，他痛得“嗷”得叫了一声，听见背后好像是顾安越的笑声，他头也没敢揉拉开门就往外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