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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启程 ...

  •   “兄弟,来点儿?”
      一个身穿重甲的兵卒费力地转动着僵硬的钢铁关节,接过身边同伴递过来的酒瓶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浓烈辛辣的劣酒逐渐蔓延到胃里,带起来热辣滚烫的气息。兵卒终于感觉自己冻了一夜僵硬麻木的身体有所回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大哥,你说咱们被派来这瘆人的地方到底要干什么啊?”兵卒忍不住小声嘀咕,“到处都是骨头碎片,一个人也没有,咱还得穿着这身重甲守着。”
      年长一些的兵卒摇了摇头,双眼望着即将露出鱼肚白的离海边际:“谁知道呢?上头说有什么古怪的动静,就得赶尽杀绝——就盼着能快点回府,俺家里的媳妇刚怀了,再这么当兵也不是个头。”他说着,脸上露出几分温柔,看得旁边孤家寡人的小兵一阵羡慕。
      今日天公不作美,天亮了依旧灰蒙蒙一片,看不见太阳的影子。长滩上数十架重甲陆续交接,开始新一轮毫无头绪的巡逻和搜查。
      “嗯?那是什么声音?”
      突然有人这么说道,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古怪不祥的声响,目光投向幽深的离海,滚滚而来的雪白浪花中隐约透着肃杀的黑色。
      站在稍高一点地段的百夫长立刻察觉到了那诡异,厉声大喝:“有情况!重甲准备!”
      所有的重甲立刻排开阵型,抬起肩背上巨大的火炮筒,黑黝黝的炮口对准了那越来越近的浪潮。只需按下扳机,足以撕碎活人□□的火炮就会喷射而出。
      只是,他们无力回天。
      远超正常大小的怪物从水中一跃而起,桀桀怪叫着冲铁黑色的重甲扑去。它们的数量是如此之多,重甲兵卒恐惧绝望的眼里都映满了铺天盖地的影子。
      长脚尖牙毫不费力地撕开钢铁战甲,深深刺进其中的血肉躯体。腥臭的鳞片挡下火炮的烈焰,表皮被烤焦一大块,怪物吃痛尖叫一声,身躯一扭便直冲那个开炮的年长兵卒而去。
      在这些怪物面前,钢铁火炮就如人手中的轻薄纸张,毫不费力便可毁灭,又何谈畏惧?
      怪鱼动作暴躁地将长腿刺入重甲,身躯稳当当地盘踞在上面,鱼嘴大张着就要咬开底下的人头。
      年长兵卒最后看见的,一半是被自己鲜血染红的灰暗天空,一半是近在眼前腥臭垂涎的鱼嘴。
      不过半个时辰,澍州府一百火炮重甲,全数覆没。
      长滩上,钢铁尸骸遍地,吃饱餍足的怪物视若无睹地踩过,重回大海。
      一切回归平静,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除了叶修。
      澍州府百里外,青云峰上。
      叶修睁着泛着金光的双瞳,僵硬地躺在铺了张被单的地上。
      他慢慢地蜷缩起来,尽量不牵动胸背的伤口,伸手抓过薄被卷成一团抱住,用力止住那浪潮般翻腾的恶心感。
      自那夜梦见渔村的惨剧,叶修再也没睡过一夜好觉。每个夜晚,他都像个游魂,游荡在那些即将迎来屠杀的村子上空,看着怪物吃掉一个个活人,吃完一个村子的人,又吃下一个。那肌理分明的人肉,飞溅而出的汩汩鲜血,已经成为每夜噩梦必有的画面。
      怪物在陆地上呆的时间越来越长,猎食范围迅速扩大到了碧水镇和澍州府之间的地段。碧水镇也难逃一劫,原本繁华的街道上只剩白骨,浓黑的血迹浸透了青石板路面。
      叶修感到一阵后怕:自己离开不过半个多月,如果没有白泽的指点,他是不是已经葬身鱼腹了?
      他狠狠闭上眼睛,不想再去回忆那血淋淋的画面。
      接着下意识记起的便是许博远。
      身着白衣,挥舞利剑的影子若隐若现地出现在闭上眼的黑暗里,越来越清晰。红黑的血污沾上了雪白的衣角,有越扩越大的趋势。脸色病态地红着的许博远,正在那圈狰狞可怖的怪物中厮杀着,招招吃力,险些顶不住那破空而来的利光。
      叶修心一沉,猛地睁开眼,所有若有若无的影子都消失了。
      他一骨碌地爬起身,顾不得胸背疼痛的伤口,抓起鱼皮袋子,连滚带爬地冲向洞外。
      洞外已是天亮,青云峰下在这灰蒙蒙的天云下显得一派宁和。苏氏兄妹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旺财懒洋洋地趴在洞口,看见叶修出来,打了个哈欠。
      “旺财,带我回去,”叶修摸摸旺财的头,他知道灵兽能听懂他的话,“带我回澍州府,回小远那里。”
      灵兽看了他一眼,慵懒地把头转向另一边。
      叶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转过去,双眼不自觉地放出了微弱的金光,直直盯着旺财的兽瞳:“带我回去,旺财,现在。”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胁。旺财似乎不愿直视那双金瞳,想要扭开头,却被叶修拧了回来。
      旺财的兽瞳几乎缩成了细针一般大小,皮毛下的血管快速跳动,过了好一会,它爬起来,头往自己的背部扬了扬。
      叶修大喜,知道灵兽是答应了要带他回去,连忙手脚并用地爬上灵兽背部。
      旺财伸了个懒腰,双翼展开,口中溢出低沉的虎啸,转瞬便带着叶修奔向了那百里外的澍州府。

      “副阁主,东海、离海、沉海、静海的怪鱼全部暴动!魏前辈传信来说东海边宁国南部有一大半都被怪鱼占领了!苏前辈——”
      风风火火赶向术师阁大殿的小剑客卢瀚文抱着一盒子刚刚从信使鸟上取下来的纸卷,人还未进到大厅,便这么大声喊着。没料到整个大殿里都坐着往常极少出现在阁里的各位前辈们,小剑客立刻红了脸,卡词了。
      黄少天无奈地冲小少年招招手,让对方过来:“说你什么好啊,这么急冲冲的。来得正好,你站在这里,把各处传来的消息都说与各位前辈听吧。”
      卢瀚文挠挠头,赶紧按照副阁主的指示站在了喻文州身边,开始报告整理出来的各处消息。
      四海异动来得悄声无息,等术师阁发现的时候,已经错过了解决问题的最好时机。即便是现在,一直隐世的术师阁也不能轻率突兀地出现在世人眼里。但最近各地都传来有人发过高烧后能口吐烈火,操纵雷电之类的传闻,尤其是在燕国,这些奇人能够用自己的能力杀死常人无法抵御的怪物。显然这些是新近觉醒的术师,新增数量远远要比往年的多得多。
      尽管如此,怪鱼来势汹汹,短时间内如此迅速地吞下大片地盘,毫无动静。直到现在忙于征战的各国才发现这些不对劲,都证明这一切背后推手蓄谋已久。然而术师阁也没能发现有用的线索,就连这一切背后是谁在主使,又是什么力量让这些海底生物异变成食人怪物,他们也毫无头绪。
      阁里资历最老的咒术师魏琛在一个月前便主动请缨去调查这一切的源头,他从夏国的离海开始,沿着海岸线一路北上,先后到了燕国的静海,梁国的东海,现在身在极北之地的沉海。他每到一个地方,便会放下一道隐秘的咒术用以监视四海的动静。如今四海暴动,全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当他到了极北之地之后,却是知道了一样特别的消息。
      极北之地位于风炎大陆最北端,占据一大片千年冻土荒原。若是从术师阁坐着双翼白虎出发,只需两三天便能看见那高大连绵的御城山脉,犹如一道天然坚固的墙壁,将极北之地围了起来。
      只有少部分人知道,这片土地是只存在远古传说中的神兽们的居所,而术师阁最开始成立的目的,是为了守住这片清土不被凡人打扰。但大殿里不少人还是头一回听说,就连远在夏国,可以勉强算得上术师阁老成员的苏沐秋自己也不甚了解。
      魏琛总有办法进入到许多不该进入的地方,依靠着咒术,通过和山林草木打交道,打听到许多本不会被凡人知道的消息。
      神兽白泽和麒麟失踪百年,消息全无。
      白泽能驱邪避祟,逢凶化吉;麒麟为祥瑞之兽,主帝王兴衰,大陆安平。
      百年对于神兽来说,不过弹指一瞬,打个盹儿又过去了;对于人间尘世,一百年却足以改变太多。这百年间,到底是什么促使这两头对大陆发展至关重要的神兽消失得无影无踪?
      卢瀚文说完以后,又把魏琛的信件原原本本地读了一遍。大殿内静得听不见任何声音,每位前辈的表情不一,却都说明了事态的眼中。卢瀚文暗暗咽了咽口水,把背挺得更直了。
      “把苏沐秋传来的信读一读,”喻文州开口吩咐道。
      卢瀚文点点头,翻找出苏沐秋传回的纸卷打开,看着上头鬼画符的线条开口读道:“灵瞳之子叶修已经找到,他身上带伤,留在青云峰先养两日。接叶修的时候遇到了夏国国师派来的人,留心,他的目标是灵瞳。”
      “嗬,夏国国师?”坐在王杰希身旁的方士谦立刻露出受不了的表情,“那个娘娘腔?”
      “他掌控夏国很多年了,想要灵瞳来成就霸业也不奇怪,”一个面容硬朗的男人开口道,正是韩文清,“只要苏沐秋能够快点上路,这个咒术师拦不住他。眼下重要的是把人给带回来,应对这四海的异变。”
      可惜大殿内从严肃变得诡异的八卦气氛没能让韩文清给扭转过来,这边黄少天插嘴道:“嘿嘿!你们怎么知道这是个娘娘腔咒术师啊?”
      方士谦嫌弃地摆摆手:“别提了,你忘了我之前在夏国走过一遭啦?那个时候差点被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给拦住了——幸亏老子跑得快!”
      “好了,”坐在上位的喻文州发话了,面容严肃,让众人都收敛了暂时活络的心,“瀚文,继续读完。”
      在一旁已经把信的内容读完的卢瀚文反应过来,继续磕磕巴巴地读了下去:“还、还有两件事,第一我已经收叶修为徒了......”他偷偷瞄了一眼大殿里面部表情诡异的前辈们,又战战兢兢地读了下去,“第二......叶修说他有不得不完成的事情,要尘埃落定了才能回术师阁。我已经答应了,莫慌,有旺财,不用担心。苏、苏沐秋。”
      好长一段时间,术师阁大殿里静得连一根头发掉地上都能听见。
      “文州你说吧,到底能不能把这人给踢出去了?这才几天把灵瞳之子,叫什么——哦叶修,都收成自己徒弟了!”黄少天哭笑不得,“现在还得办完别的事情才能回来!”
      王杰希摇了摇头:“眼下怪物上岸,神兽失踪,这里头的纷纷乱乱还没理清,术师阁又正是缺人的时候,再拖个几日半月,要是有什么差错,也承担不起损失。”
      喻文州揉捏着发疼的眉心:“......苏沐秋这人不按常理出牌,但他要办的事也没出过差错。这一来,灵瞳之子也就成了半个术师阁的人。至少不用担心灵瞳会被哪一方利用来对付术师阁,苏沐秋能看好他。再者,要想灵瞳之子心服口服地加入,不能操之过急。至于神兽失踪的事情,我会让魏琛前辈多打探一些消息,辅以库房里的古籍,或许能提供一些线索。”
      他看向坐在一堆男人中央没说话的楚云秀:“云秀,你带着你的人去一趟夏国,监视夏国国师的行动。一有什么动静,就保住苏沐秋他们。”
      楚云秀笑得迷人:“好啊,我也好久没见我的小沐橙了。”
      喻文州点点头:“其余所有人,都带着自己的队伍回本国海岸线守着杀怪,不要丢了命。记住,首要任务是找出这些怪物的弱点,然后回报,尽可能多招揽有天赋的新人。还有,每支队伍抓一两只不同的怪物回来,让张新杰看看。”
      坐在韩文清旁边戴着金丝镜片的男人已经摩拳擦掌蠢蠢欲动了,看得韩文清直无奈地摇头。
      喻文州继续对张新杰说道:“既然苏沐秋已经收了灵瞳之子当徒弟,你就把书库里关于灵瞳的资料扔给他。别让他把灵瞳之子给带歪了。”
      黄少天在一旁有些着急:“文州文州,那我呢?我干啥啊?我也想出点力,给我点活干!”
      喻文州答道:“别急,你要当一回使者,跑一趟西南的云国去了。”
      这下全部的人都愣了。方士谦瞪大了眼睛看向喻文州:“嘿,老喻,你该不是想要——”
      面容俊朗的男人露出浅浅的微笑:“没错。”
      “可是老喻,那个人不是说不加入任何联盟么?!”楚云秀也有些惊讶了,“你让少天去这一趟,岂不是无功而返——”
      喻文州目光深邃,朗声答道:“云国有一枪穿云周泽楷,术师阁有神枪苏沐秋,多加个灵瞳之子。你说,周泽楷会不想来看一看么?”

      当澍州府终于出现在脚下,叶修急切地往下张望了一眼,心立刻凉了大半。
      即便是曾在鲜血与屠杀交织的噩梦逡巡过无数次,当这些梦境化为真实,叶修还是无法克制地颤栗。浓黑的潮水卷着不祥的云雾淹没了澍州府的每一寸地面,男女老少此起彼伏的哀嚎惨叫像是来自地狱生生不息的怨念。
      叶修很快就看见了前方不远处一心医馆的灰瓦屋顶,那里的怪物数量偏少,却也相当凶猛。身下的灵兽愈发不安,口中溢出威胁的吼声。
      他浑身发冷,不知是因为风中带着寒意,还是不敢去想自己将会看到什么样的画面。
      叶修焦急地寻找着,一眼便看见了底下被三只怪物围攻在院中的白衣少年。那个吃力移动的影子就像一块无形的滚热烙铁,烧得叶修双眼发疼。他瞠目欲裂,用尽力气大吼一声:
      “许博远!!!”
      灵兽发出一声虎啸,气势汹汹地掠过小院上空,千年修得的威压生生把三只巨大的怪物震慑得停了一瞬。背上的叶修倾侧身子,趁此机会把那抹白色的影子用力拽上了灵兽的背部。
      “叶、叶修......?”
      少年意识恍惚地看向那个救他的人。整整一个时辰,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保命上,这一下像是被抽走了支撑的筋骨,软绵绵的就要昏过去。
      “是我,小远......没事的,哥来救你了。”叶修慌张地把人抱在怀里,反复地把自己冰凉的手心手背贴在对方面如金纸的脸上,试图减缓许博远烫得吓人的体温,“小远......小远!”
      许博远毫无声息地昏了过去,呼出的热气喷在叶修的脖子上。他知道许博远这是要觉醒了,眼下只求着快点回到青云峰上,求苏沐秋帮忙看看,好让许博远平安无事地成功觉醒。
      叶修悔恨得直想狠狠给自己几个巴掌——为什么自己当时就不把人给强硬带走呢?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身上带伤不适合长途飞行,得以留在附近的青云峰上,许博远对他说的那句后会有期,就会变成生死两隔,后会无期。
      到那时,几个巴掌又怎么足以弥补更加折磨他的痛苦悔恨?
      他抱紧了怀里的人,竭力用单薄的身体挡去迎面扑来的寒风。
      “小远,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让你一个人了。”

      苏沐秋带着妹妹去打猎回来,就发现灵兽和新收的徒弟一块不见了。
      “嘿!这兔崽子!”苏沐秋扔下肩膀上扛的野鹿,四处找人,“连旺财都拐跑了是怎么回事?!”
      苏沐橙突然大喊:“哥!你看那里!”
      苏沐秋顺着妹妹指着的方向望去,天边一只双翼白虎正急速向这边飞来,背上坐着的正是他那消失的小徒弟,怀里还抱了个人。
      他眯了眯眼,脸色沉了下来。
      澍州府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旺财刚落地,他便奔了过去,也没问自家徒弟是怎么回事,便开始观察被带回来的许博远。
      少年体温高得可怕,身体周围出现若隐若现的水蓝色波动,显然这是要觉醒了。苏沐秋目光移到少年衣服上遍布的血污,心下立刻了然,对着叶修和苏沐橙说道:“你们两个先和旺财一边去,不要进洞。我在里头看着他,有什么需要的会喊你们。沐橙,去我包里拿身干净的衣服来。”说着一把把许博远抱起就往洞里走。
      叶修急匆匆地就想跟过去:“师父,我能陪着吗?”
      “不需要你。你去把我包里那两本笔记看完了,什么时候看懂了看透了,你就能来找他了。”苏沐秋语气严厉,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吊儿郎当。
      叶修只好压抑住满心的焦虑,跟着沐橙去找师父包里的笔记。没想到一拿到手便是两本又厚又沉的笔记,上头画满了各种兵器的零件图案,还有大片大片龙飞凤舞的文字。叶修这下知道自己不可能守着许博远渡过难关了。
      “术师觉醒可是很危险的,这不仅仅是对术师本人,如果守在术师旁边的是个普通人,可能会因为术师觉醒时产生的波动而受到不同程度的内伤。哥哥也是为了你好,”苏沐橙安慰着垂头丧气的叶修,语气老成得不像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小哥哥不会有事的,你总会等到他醒来。”
      叶修不说话,守在洞口处看笔记,金瞳瞪得像是要烧穿那厚厚的纸页。

      许博远觉醒的过程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
      当满脸疲倦,脸上长出青色胡茬的苏沐秋走出来的时候,同样不眠不休守在洞口的叶修立刻蹦了起来,急切地想问情况。
      苏沐秋只挥了挥手让叶修进去看,自己滚到了旺财柔软温暖的怀里开始补眠。
      叶修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在自己也没有发觉的情况下,近乎渴望——或者说哀求地望着躺在地上闭着眼睛的人。
      当清楚地看见许博远的胸膛在微弱地起伏时,叶修两眼有些发酸,手脚发软地抖着,坐在了许博远身旁。
      他回想起那片渔村里早已逝去的同龄孩子们,他们的面孔对叶修来说已经模糊了——唯一记得的便是他们从来不会和他玩耍,若是心情好看见他就会嘲笑一番跑开,要是心情不好,他便会吃一顿毫无缘由的苦头。次数多了,他便不再下到村子里,宁可一个人远远地住在崖上。
      既然人事如此冷漠丑恶,又何需同伴挚友呢?
      直到他北上,遇见了出手救他的许博远。这个人会给他做好吃的饭菜,会对他温和地笑。在苦难来临时,他选择站在了叶修的前面,毫无怨言。许博远于叶修,就像是绝望和逆境里的一抹阳光,如此温暖,如此令人向往。
      叶修伸出手摸摸许博远苍白的脸,对方的体温已经降了下来,不再烫手。可叶修的心像是被撕开了口子,盐一把一把地往里头撒。
      他把额头贴上许博远的额头,眼泪忽然就这么流下来。
      这一年,叶修十五岁,仍不识男欢女爱情意滋味,然而情愫暗生,从此认定一人,至死不渝。

      等苏沐秋和许博远两个人终于睡醒过来,又过了一天一夜。两人完全没有精疲力竭的现象,反而是神清气爽,把苏沐橙打回来的一整只野猪给吃完了。这让一直担心许博远胃口不佳的叶修哭笑不得。
      期间苏沐橙带着旺财到澍州府上空兜了一圈,发现怪物们将澍州府吃空以后便藏身在了城外的洛河里。整条洛河都是密密麻麻的黑影,令人不寒而栗。
      苏沐秋当下决定准备上路,他从叶修和许博远那里收集来足够的信息,又传了一封信回术师阁。
      “小兄弟,这回你该跟着咱们走了,”苏沐秋大大咧咧地靠在晒太阳的旺财身上,“澍州府已经沦陷,青云峰绝不是久留之地,在这样的乱世保住自己的性命才能去打听你师父的行踪下落——话说回来,你这师父是谁啊?”
      许博远一边抚摸着旺财的皮毛,一边答道:“师父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和身份,但他很博学,功夫也很不错,几乎什么都会——剑法和医术都是他教我的。”
      “这该不会是个老学究?”
      “当然不是!”许博远连忙否认,“师父很年轻,一表人才,澍州府里有不少大家小姐都想嫁给我师父呢!”
      一旁默默听着的叶修突然觉得有点儿危险——这被他家小远心心念念的男人还是个年轻的!一表人才!
      “姑且不说你师父吧,眼下的情况你也都了解了——你现在已经是个水系术师,你师父或许并不能教你如何运用这些能力。而我是个术师,能够在这方面指点你一二。”苏沐秋一脸无可奈何,“再说了,你看我家傻徒弟,一知道你有难,连师父都不要了,就这么跑去救你。要是以后他知道你有难,总不可能大老远地跑过来吧?”
      叶修噔地看向自己的师父:“傻徒弟是怎么回事?!”
      “好好好当我说错了啊,”苏沐秋翻了个白眼,“总之,你是个很有天分的术师,就看你愿不愿意变得更强了。”
      许博远没有犹豫地答道:“我愿意,我跟你们走。”
      苏沐秋师徒二人立刻齐刷刷地看向他:“你是认真的?”
      “当然,”许博远笑道,其中还有点无奈苦涩,“医馆也没了,天大地大,这样的世况,总要先活下来找师父。”
      苏沐秋啧啧摇头:“哎哟少年,才几岁就这么老成啊,可别像沐橙那样,人小鬼大哦。”
      一旁忙着收拾行李的苏沐橙连抽自己哥哥的力气都没了。
      “谢谢你,叶修,”许博远看向身旁的人,眼神真挚,“没有你,我也许就没法站在这里了。”
      叶修被那双更加澄澈干净的蓝眸看得心花怒放,忍不住调笑道:“行啊,叫哥。”
      许博远也笑了,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接着转向苏沐秋:“同样也要谢谢你帮助我觉醒,苏大哥。”
      苏沐秋嘿嘿坏笑:“你当我徒弟吧?我可以在运用力量方面教会你很多哦!”
      许博远愣了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你可就成了‘二师父’了。”
      苏沐橙被这“二师父”逗得笑得差点岔过气去,被捉弄的青年一脸郁闷地嘀咕道:“什么嘛......”
      一行四人就在当天傍晚时分出发。叶修、苏沐橙和许博远坐在旺财的背上,重量最沉的苏沐秋则一脸苦相地给自己做了个筐子,用一条绳子串起来绑在了旺财的尾巴上。等到起飞的时候,苏沐秋坐进放着行李的筐子里,将自己的重量用风系能力减轻,借助飞行中气流的托举,便能以消耗最少力量的方式减轻旺财的负重,达到最快速度。
      叶修眼中再次浮现出那条神秘的红线,在晚霞中逐渐延伸入北,他拍了拍旺财的脖颈,示意灵兽继续直线向北飞去。
      呼呼的风声从众人耳边刮过,流向他们底下飞逝而过的大地。夜幕逐渐降临,一路上没有人打破沉默。
      突然,苏沐秋在后头气急败坏地大吼:“旺财你老实交代刚才是不是放屁了!!!全部喷进老子嘴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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