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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秋风今又去 ...

  •   窗外雨声不歇。
      央齐设宴款待匈奴使节,到场的皆是朝中重臣,以及一个袖手旁观的我。
      “皇姊不在,央齐总是心里不踏实,皇姊便随央齐一同前去罢。”天知道昨儿个央齐扯着我袖子扯了半晌我才应下这份差事。
      此前北疆雁荡关失守,匈奴来势凶猛,咄咄逼人,遣使节来京,定是想好了条件迫使小皇帝退步。
      我端起酒盅呷了一口,开口道:“蛮夷毕竟蛮夷,礼数不周罢了,而今却连时辰也不晓得了么?”
      众臣讪讪,唯谢存观失笑:“殿下惯会打趣。”
      话音将落,门外宦臣扬声报:“匈奴使臣到——”
      群臣哑然,满殿寂寂。
      那使节上前行了礼,目光在我身上停了须臾,开口:“长公主名不虚传。”
      我一时怔住,佯作从容露出笑意。
      央齐不快,有意无意重重落下了手中的酒樽,发出沉闷声响。
      宴席过半,歌舞乏陈。
      我醉意朦胧,不慎打翻了酒樽,便早早离了席。
      回宫终究不妥,我坐在镜园望玉亭里吩咐白露:“孤的耳坠落了一只,你且领着他们沿路寻一寻。”
      眼看着白露带着一行人走远,我甫阖上眼,便听见熟悉的声音:“恐怕白露要白跑这一趟了。”
      “就晓得你要跟上来,这次又寻了什么由头瞒过央齐跟你父亲?”我从凉浮手中接过滴水玉耳坠。
      “哪里还能寻到由头,不过是一意孤行罢了。”他浅笑,顺手撩起我耳畔的碎发,以便我佩好滴水玉的坠子。
      我忽而有了兴致:“今日歌舞乏陈,不若我跳给你看。”
      他很是吃惊地看着我:“殿下……当真?”
      我笑而不语,后退两步,微一定神,随着臆想中的调子起舞。
      此曲名惊寒。是我会的唯一一支舞。
      母妃年轻时大多作剑舞,舞步铿锵,英气十足。然而我并没有世家为将的熏陶。这支舞还是年幼时学的,一直未忘。
      按母妃原话,女子之艺,可不精,然万万不可缺。只有擅与不擅,而无会与不会。
      这话我深信不疑。
      脑海中余音犹在的时候我止住了脚步,半晌回神,正对着他波澜汇聚的眼眸。
      我松一口气,伸手在他眼前一晃:“这支舞,我只跳给你看。”
      “遥安荣幸之至。”他起身虚行一礼,“歌舞稀松乐升平,一曲惊寒天下名。”
      “当真是抬举我。”我垂下眼睫,面色微烧。
      凉浮淡淡一笑,眉眼温润:“央璃担得起。”
      我有一瞬的晃神,抬眼却瞥见一闪而过的人影,心道不妙。
      “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我拢一拢衣袖,跟着他的脚步离开。

      入夜。
      “今日宴席散后可有异动?”我低声问子午。
      “并无异动。只是听闻单于已入宫,被安置在了述云馆。”
      难道今日所见之人,竟是那单于么?我纳罕,心道总归不会这样巧。
      黄芩今儿个惹了祸,母妃房里的珐琅花瓶碎了一双,挨了训怏怏伏在我身边。我逗一逗它,索性不去想牵扯思绪的东西。
      子午退下之后,银屏过来看了一眼:“黄芩在殿下这儿就好,娘娘惦记着呢,生怕猫儿逃开寻不见了。”
      “黄芩该打,姑姑不必忌讳什么。”我起身送她出门。

      翌日一早,郑禧匆忙赶来了长信宫。
      瞧他那模样就晓得不是什么好事,果不其然,他颤颤巍巍道:“殿下……单于要见殿下一面。听意思,八成是……要……要求亲……”
      我一怔,不觉怒上心头:“蛮夷欺人太甚,孤岂能坐视不理?白露,取守丧那件素缟来。”
      “殿下?”白露不解,却也还是照办了。
      我在鬓边簪了两朵白芍,理一理衣襟:“若是身后惹人诟病,孤也认命了。”
      景春堂。
      单于瞧见我第一眼,脸色就变了。
      我恍如未见,板着脸入座。
      “长公主很有气魄,全然不似昨日温婉。”他强作从容开口。
      “看来昨日听墙角的是单于了。”我端起茶盏。
      “我父亲为王时,从未近中原一步,让我也以为,中原是真的强盛。”他露出玩味的笑,“可是如今一见,不过如此。帝女与臣子有私,不知你们皇帝做何感想?”
      “单于既提及此事,孤不妨说一句,未婚未嫁,何谈有私?”
      他大笑:“既是未嫁,和亲又如何?”
      我晓得中了他圈套,从容开口:“孤父皇三年丧期未满,舅父尸骨未寒,单于以为何如?”
      “这么说来,你们死国的那位将军,竟是你舅父?”他脸色微变。
      “我大徽皇宗女子不乏出众者,单于何苦招惹隽阳?”
      他显然是没料到我会直截了当问出来,半晌才道:“你跟她们不一样。”
      “是身份不同,地位不同罢。”我冷笑一声,“皇帝尚年幼,你们当真以为我大徽如此善欺,便可肆无忌惮了么?”
      他无言,只抬眼看我,似是想从我面色里探求出我的畏缩,我冷着脸不置一词。
      “你不过十六七的年岁,怎地竟如此铁腕?这朝堂里许多老臣也不曾比得上你。”
      我站起身:“隽阳告辞,和亲公主不日自会选定。”
      “但愿你不会教人失望。”他行了一礼。
      迈出殿门,我近乎瘫倒。
      白露慌忙扶住我,忧切问:“殿下……可是谈妥了?”
      我话也说不出半句,只胡乱颔了首,浑浑噩噩回寝宫。
      闭门喝下两盏茶的工夫我才缓了过来,沐浴更衣后吩咐子午:“召先永宁王王妃萧氏及其女邵荷桉入宫。”
      瞧着白露似懂非懂的眼神,我森然一笑:“孤终究成了不仁不义之人。”
      永宁王乃我父皇长兄,于我皇祖父徽和帝在位时便企图太子之位,后因大逆贬庶人,褫夺王府,后自裁。和帝毕竟顾念血脉,追谥永宁王,复其妻女名分,二人重居王府。
      匈奴求亲,我不能推拒,别无他法。
      邵荷桉姿容出众,因变故迟迟未定下亲事,再者……她父亲毕竟是罪人。我这般忖着麻痹着自己。

      听明意图,永宁王妃脸色惨白,却不曾有半句不情愿言语。
      邵荷桉起身行了一礼:“荷桉罪臣之女,有今日皆仰承皇恩,而今既是为国,荷桉无异议。只是母亲膝下唯我一女,夷狄偏远,不得尽孝,望长公主善待我母。荷桉在此谢过。”
      我虚扶她坐下:“桉姊尽管放心。天色已晚,不若于宫中暂住一宿,不知王妃可否情愿?”
      “自是无不妥的。”王妃强颜欢笑。
      我心里极不是滋味。
      入夜我邀了邵荷桉于镜园闲步,行至无人处,我收住脚步,轻轻叹一口气:“没有旁人,你尽管将不快统统吐出来罢。”
      良久的沉默。
      我只能听到她愈发急促的呼吸声。
      终于,如同打破湖水月影的石子,破开死寂:“就因着你是圣上长姊独揽大权,便这般恣意妄为腌臜我么?!就因你位高权重有私定终身之人,便一把将我推出去!自我父王出事,所有人,所有人的脸色我都看尽了,而今竟连你,我自幼交好的堂妹,也踩到我头上来了!”她的眼神何其愤恨,我垂下眼睫,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抹去滴落的泪水,细不可闻地啜泣了两声。
      “……隽阳如何不晓得桉姊处境,只是眼下已无他法,或许择身段姿容肖似桉姊的姑娘亦无不可,桉姊以为?”我心软了,我不愿见她再受远嫁之苦。
      她定定看着我,突然苦笑一声:“旁的姑娘便没有高堂侍奉了么。罢了,终究我此生无福分,落得如此,也没什么抱怨。”末了扯一扯我的手,“日后,你好好待我母亲。”
      “桉姊……”我喉头酸涩。
      “你是佐政的帝女,自是有你的苦楚,我晓得。”她轻叹一声,“我既为女儿身,又非皇室正统,自是抱怨不得的。”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满地清辉和着池水摇曳。

      嘉裕三年秋末,先永宁王女远嫁和亲,赐曰奉和公主。

      尘世里有多少女子的憧憬葬送在这十里红妆?我并不知晓。
      毕竟虞梨同谢存观婚期已近,我阴郁了许久的心绪,终于渐渐畅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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