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又见风烟起 ...
-
翌日晨起,我照旧去了泽光殿候着央齐上朝。颜玉辰捋着央齐朝服的衣襟,曼语道:“今日太皇太后回宫,隽阳可要前去参见?”
我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的,太皇太后最忌女子插手朝政,眼下我堂皇听政,她定会生出不满。
然而此事毕竟是父皇所托,我展颜一笑:“母后多虑了,隽阳佐政皇祖母必有耳闻,若此时缺席朝堂,只怕皇祖母觉得隽阳心虚畏缩。”
话已至此,颜玉辰也只得点点头,将瑱圭放在央齐手中,目送我们登上轿撵。
“皇姊,央齐不想皇姊与姚母妃为难。”央齐捏一捏我的手。
我看着他的眼眸轻声劝慰:“皇祖母不会为难皇姊的,这样的话日后少言为妙。”
央齐垂下头,半晌不曾言语。
我最怕他露出这副模样,一时也无心绪安抚他,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他是大徽的天子,却也是我最难割舍的幼弟,血脉里汹涌着最原始的纠缠,殊途也无法扯断的丝缕相连。
将军庙修缮一事已打点妥当,央齐挤出笑模样点赏了凉浮,又赞凉朔教子有方,而后官吏奏了几本,大都无关紧要,退朝后纷纷做鸟兽散。我甫出了承明殿侧门,子午神神秘秘凑了上来:“殿下,凉公子的雁信。”
我一惊,悄无声息接过来,拢进袖里。
“殿下可教老奴好找。”
闻声回头,来人正是皇祖母身边的曾姑姑。
“日头正盛,都是隽阳不好,劳烦姑姑走了这一趟。”我说着拉住曾姑姑的手,未免唏嘘,“一别两载,为着照顾皇祖母,姑姑受累了。”
曾姑姑摆摆手,慌忙揩一揩眼角的泪痕:“殿下哪里的话,奴婢照顾太皇太后,是分内之事,两年未见,殿下稳重了许多……”
“姑姑前来,可是皇祖母要见隽阳么?”我连忙引开话题。
“正是呢,老奴乍见殿下,多言了。”曾姑姑从容一笑,“殿下请罢。”
我随着她一路去了延泰宫,于侧殿待姑姑的通传。
我晓得皇祖母素日看不惯我作为,忖着她也一时半会也不急着见我,便自袖中取出凉浮的信笺,展开扫了一眼。
“总角戏言,殿下莫作真。浮既倾心,自不背约。”
我勾起笑意,低声吩咐白露:“孤欲见凉府三小姐一面,你且寻个由头。”
白露面露难色:“三日后旬休,多少仓促了些。”
我不再言语,将信笺折好,便听得身后有声音响起:“让哀家瞧瞧,懿合一手带出来的隽阳,而今可是变了模样?”
我慌忙回身,垂头行见礼:“隽阳见过皇祖母。”
曾姑姑上前扶我起身,我这才悄悄打量着印象里一贯冰冷不近人情的皇祖母。
她同我印象中并无太大出入,只是鬓边又添霜雪。当年凌厉的凤目已不复澄澈,额上已烙下岁月的痕迹。
“隽阳稳重了很多。”皇祖母端起茶盏,难得露出些许笑意。
我应和着笑笑。
“你父皇信得过你,哀家不好说什么,你莫要辜负了你父皇的重望。”
我心一颤:“隽阳……不敢辜负。”
“不敢就好。”皇祖母揉一揉额角,“日后叫你母妃多来这边走走,哀家一个人乏味得紧。”
“是。”我诺诺应下。
皇祖母捋着护甲,淡淡开口:“景熹的婚事很是妥当,自然有你的功劳。”
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低头摆弄指甲。
之后零散聊了几句,有太妃前来造访,我便识趣退下。
回长信宫的时候母妃阴沉着脸色倚在贵妃榻上,一旁银屏小心翼翼看了我一眼,不敢出声。
“母妃这是同谁怄气了?”我一把捞起黄芩,在她身边坐下。
“别提了,除了延泰宫那位,还能有谁?”母妃甩一甩手中的丝帕。
我揣着约是皇祖母对母妃有微词,外加赵琬抱恙,语气也重了些。
这种事我向来不知该如何劝解,应了两句便进了内室。
凉浮的信被我收在妆奁里,白露打趣:“簪子玉镯,下面就该是篦梳了罢?”
“就属你话多。”我笑着嗔了一句。
夜里月光清冷,我跪坐于案边收拾着零散的书卷。白露站在一旁:“殿下缘何要见凉家三小姐?”
“今儿个原是我唐突,你莫当真。”我将史册码好,“过几日要虞梨进宫一趟。”
“奴婢明白了。”她颔首。
三日后。
“我就说这满帝京唯他一人降得住你。”虞梨呷口茶,颇有几分自得的意思。
我扫她一眼:“你怎知他不是攀附拉拢刻意为之?”
虞梨没料到我这样问她,登时愣神,许久才讷讷开口:“不会吧……”
“罢了罢了,是我不好,平白跟你说起这个。”我摇头笑笑,“我让你问的,都问清楚了?”
“自然如此。”虞梨狡黠一笑,“你不晓得,那京兆尹家的小姐一厢情愿,真以为自个儿能嫁进左丞府呢。凉绮同凉浮亲近,也最得左丞喜爱,私下里告诉我,不但是凉浮无意于孙小姐,连他父亲也不允呢。”
我稍稍宽下心,又听虞梨絮絮:“凉浮托我带话,说是而今见面不易,有事便由我转告了。”
“嗯。”我淡淡应了声,门外子午来报:“殿下,银屏姑姑求见。”
我一惊:“让她进来。”
“银屏姑姑不是贵太妃的人么?”虞梨亦是诧异。
说话间银屏已经走了进来:“长公主安,虞姑娘安。”
“姑姑匆忙前往,可是母妃出了什么事么?”
“回殿下,姚府两位少夫人今日入宫,娘娘望殿下能一同相叙。”银屏垂首。
“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叨扰,虞梨告辞。”虞梨看了我一眼,轻轻摆摆手。
白露识相地去送虞梨,我跟着银屏一路回了长信宫。
母妃伸手:“隽阳,见过你两位舅母。”
话音甫落,就见两个衣衫华贵的妇人施施然站起身,先福了一福:“臣妾见过长公主。”
“两位舅母快请起。”我上前一步虚扶,二人复又落座。
母妃同二人攀谈了几句,问起府中光景:“奉连也到了娶亲的年纪,可也结下亲事不曾?”
“物色了几位门当户对的,可连儿总是推脱。”二舅母无奈笑笑。
“岚儿呢?”母妃看向大舅母。
大舅母受宠若惊:“岚儿毕竟姑娘家,而今并未作他想。”
其中关系我大抵晓得。大舅母林氏嫁进姚家之前,舅父已有中意的通房婢子,自是百般冷落,只今膝下唯有一女,名唤姚岚,这名儿还是我母妃亲自取的。而二舅母同二舅父却是举案齐眉,膝下两子,长子已有家室,次子亦已弱冠。
聊了盏茶的功夫,二人见天色渐晚便起身告辞,送走了她们,我看着母妃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开门见山:“隽阳仿佛度出了母妃的心思。”
母妃微挑眉:“是么?隽阳不妨说说看。”
“母妃是否要岚表妹两三年后选秀入宫?”看着母妃的神色,我想我是猜对了。
母妃笑着伸手捏我的脸:“你是不是贿赂银屏了?连这都能度出来?”
“母妃未免小看隽阳了。”我吐出一口气,“古刹疏钟度,遥岚破月悬。母妃给岚妹取这个名儿,不就是用意在此?”
母妃愣神了一瞬,低声喃喃:“你有时真的很像你父皇……”
我讪讪住口。
母妃拉着我坐下。黄芩原本在一旁睡得正酣,听见动静蓦地睁开眼睛,蹿到别处去了。
“我这些时日有些心神不定,你叫她们晚膳后熬碗安神汤来。”母妃吩咐了银屏,将笔墨拿出。
我见她要抄经,便找个由头抱着黄芩出去了。
“央璃。”
甫出了宫门没几步,就听见小皇叔的声音。我回过头,欠身行礼:“见过皇叔。”
小皇叔脸色有些阴鸷,莫名问我:“你母妃在宫里么?”
“皇叔要找母妃?若无大事,隽阳转告便可。”宫规森严,亲王擅见妃嫔是大忌。
皇叔迟疑了一会,吞吐开口:“这事儿还是我亲自去说,总归是领了皇命的,旁人也说不得什么……我且先告诉你,匈奴来犯,北疆动荡。姚光谨死国,姚光慎重伤,三皇兄已奔赴沙场,只怕这次……”
我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看着他。
皇叔叹一口气,伸手拍一拍我的肩膀:“待我走后,多多开解你母妃。”
我并不知晓皇叔是如何告诉母妃的,只是那日母妃晚膳未动,翌日满面憔悴,声音沙哑:“本宫是否该庆幸,姚氏未倾颓于先帝执政之时?”
彼时满室寂静,无人敢言。
嘉裕三年,匈奴犯北疆。骠骑将军死国。同年翌月,匈奴使节入京,求和亲,帝设宴,允之。
只是我万万不曾想到,匈奴求亲的对象,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