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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八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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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九,顾芷芸未等来杜炜白的处置,却接到了忠顺王叛乱的奏报。“忠顺王同常州、冀州驻军合谋,十五万人现已围攻京城两日。”听到暗卫带来的消息,顾芷芸手不自觉的握紧,又渐渐松开,问:“京畿营如何?”“刘贲接到忠顺王手书欲协助叛军,已被斩杀于帐内,现在还在封锁消息。”听得京畿营尚在,顾芷芸安心几分。却仍心道:不好。如今皇亲贵胄、文武大臣除太上皇外皆在西山,况且京城守卫森严,忠顺不攻西山除去皇帝,反而进攻皇城。
顾芷芸惊觉不对,拿起一旁皇帝几日前下达的圣旨。明黄的帛卷在她手下打开,她眼光扫向圣旨的最后,果不其然――末尾处加盖的乃是帝皇私印。顾芷芸猜出大概,遂问:“玉玺何在?”暗卫道:“仍在宫里。”“好局好局。”顾芷芸叹一口气,无奈地闭眼,半响无言,忽道:“让丁辉、庞睇二人放出刘贲暴毙的消息。最迟,明日便会有皇命,届时听从圣上调遣。”说到这,顾芷芸睁开眼,脸上泛起一丝邪笑,“本宫也不能让他太如愿了不是?”顾芷芸看向一旁的帅印,轻笑道:“帮忠顺王把城防营的两个副将……一起杀掉。”贾瑚猛地起身,面带忧色,劝阻道:“他们一死,京城、太上皇就危险了。”顾芷芸冷笑一声,“他想一举两得,本宫就要天下人都知道他借刀杀人。记住,那二人是本宫的好皇兄杀的。”最后一句又是对暗卫所说,当中杀气毕露。说完,顾芷芸便伏桌大笑不止,暗卫见她再无吩咐,便飞身离去。
贾瑚拉起她,拥她入怀,急道:“怎么了?你……”顾芷芸任由他抱着,一个人渐渐笑出了眼泪,“我杀了他,我杀了他……”贾瑚知她说的是太上皇,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能静静的抱着她。
半响,顾芷芸喃喃道:“他骄纵太子、害死母后;他包庇世家、纵容贪腐;他宠幸宵小,任其扰乱朝堂;他……他……他该死对不对?对不对?”顾芷芸猛地推开贾瑚,狠狠地抓住他的衣领,望着他的眼睛,急切地想得到答案。贾瑚没有回答她,只是心疼的拂过她鬓角的碎发,轻轻道:“你也不想的,别怪自己。”“他是我父皇,我却要逼死他……”顾芷芸无力的松开手,痛苦万分,“茜雪来犯,哪怕满朝上谏,他也不许我去和亲;那年他卧病,却还挂念着要我离他远些,别染了病;他说让我只管高兴,他会护着我。我……我只想着将计就计,我没想过要停手,我……”顾芷芸满脸泪痕,痛苦的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再度哭出声。看她如此,贾瑚只得道:“已经开始了,这是死局,与你无关。”“我可以去救他的,就现在,我可以点齐兵将出发的,我……我可以让京畿营去的。”说着便要转身去拿帅印,贾瑚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急声道:“你现在去,没有圣旨私自调兵,谁知道你是叛军还是王师?万一北燕趁虚而入,就凭刚刚招的那些人,拿什么挡?你现在去救人,只会把你自己也搭进去。”见顾芷芸听进去了,渐渐冷静下来,贾瑚又道:“你如今还有孩子,走凉州到京城八百余里,你哪里受的住。别想了,好好休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认识的顾芷芸不会心慈手软。”顾芷芸静静地听着窗外不知何处传来了蝉鸣,没再说话。
夜深人静,贾瑚怕有变故,便守在她门外。她一个人躺在塌上,过往之事渐渐浮上心头,其实她早该知有今日。三月之前,皇帝在朝堂之上忽然大肆打击忠顺一党,又提前秋猎,留下太上皇同玉玺,环环相扣,只等忠顺王造反。无论是忠顺还是皇帝,对于仍想掌权的皇帝都没有好感。况且,一山不容二虎,忠顺若赢,必定弑父持传国玉玺登基;皇帝若胜,也一定会让太上皇为忠顺所杀。这些事贾瑚懂,顾芷芸亦懂,只是血脉相连难免让人痛苦。
无论顾芷芸内心如何煎熬,这场皇权斗争的脚步终究不会停下。八月十三,忠顺王攻破皇城,杀害太上皇,夺玉玺篡位。八月十四,京畿营会和奔袭而来的东南大军,反攻京城。八月十八,忠顺于太和殿兵败自缢,皇帝重新收复皇城,废忠顺王为庶人,赐死甄贵太妃,圈禁忠顺王妃一干人等。京中但凡与忠顺有瓜葛者皆被株连九族,天牢之中人满为患,菜市口血流成河。为忠顺提供过便利的庆阳长公主一家亦被下狱,四王八公中除却北静王与贾家二府皆被抄家问斩,老世家的骤然没落更使得人心惶惶。直到八月二十八,太上皇停灵太和殿,顾芷芸、顾炜、贾瑚三人奉命进京奔丧,这一场杀戮才渐渐暂熄。
太和殿上,顾芷芸一身铁甲,不行礼、不问安,越过皇帝与一众皇叔,径直奔向太上皇棺木前扶棺大哭。皇帝不仅不大怒,反而亲自上前扶住顾芷芸,一同痛哭流涕。二人伤心欲绝的样子让晚一步进殿的贾瑚看得啧啧称奇,嘴角一抽,低下头默默跪到驸马、郡马堆里。想当初在城防营两位副将的尸体旁可是“不小心”发现了杀手落下的皇家暗卫令牌,如今流言四起,皇帝自然要格外“孝顺”、“悲痛”。
不知过了多久,顾芷芸终于筋疲力尽,哭到晕倒。皇帝“兄妹情深”,自然赶紧抱着顾芷芸到后殿,又唤来御医。贾瑚看到心头一跳,偏偏无命不得动身,只能愣愣地看着。旁边张康元察觉他的异常,忙扯住他的袖子,低声道:“放心吧,众目睽睽之下不会有事的。”说着又指指身后御史所在之处,贾瑚连忙回神低头,道:“多谢提醒。”皇帝陷于引弟弑父的流言,又要严办庆阳长公主,自然不会再轻易动这位唯一的妹妹。
酉时初刻,顾芷芸在后殿悠悠转醒。睁开眼便看到贾瑚在榻前,又看着明黄的床帷,不觉微微皱眉,贾瑚勉强笑道:“皇上怕你有事,直接就抱了你过来。御医说胎像不稳,不可移动。”待朝臣散后已是申时末,贾瑚亦知不妥却不敢轻易挪动她。只端起一旁的药碗,柔声道:“先喝药好不好?”顾芷芸被他扶着坐起,看着黑乎乎的药汤,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摸着尚平坦的小腹,顾芷芸靠在他肩上,道:“我想回长公主府,好不好?”贾瑚不知如何作答,正此时又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这么急着走,难道皇妹一直梦寐以求的龙榻睡起来没有想象中舒适?”伴随着这道清冷的声音,殿门被皇帝缓缓推开。
贾瑚欲起身行礼,却被顾芷芸拉着不让动。顾芷芸面带嘲讽,道:“其物似主,这龙榻自然比不得本宫的公主府。”皇帝居高临下的望着脸色苍白的顾芷芸,笑道:“可惜,他攻下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洗劫你的长公主府呢。你说,他怎么那么恨你?”顾芷芸毫不动气,白芷等人早早带着黛玉姐弟同迎春避开,她损失的也不过身外之物,并不要紧,故仍旧平静道:“臣妹府邸无辜被洗劫,相信皇兄一定会替臣妹加倍弥补的,免得别人非议手足无情。想必,臣妹所料不错的?”顾芷芸抬头望着他,眼里满是无辜,仿若还是小时候那个做了恶作剧来求情的幼女,只是眼睛里再没有那一丝纯真了。
顾芷芸要起身,贾瑚连忙扶住,又小心翼翼地替她穿好鞋子。见二人浓情脉脉的样子,皇帝嗤笑一声,“定边候倒是情深意重,就不知道朕的皇妹有心无心?”说完似笑非笑的望着顾芷芸,顾芷芸顿时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皇兄想说什么便直接说吧。”顾芷芸不冷不热的顶上一句。皇帝道:“也没什么,就是无意间发现了些废太子余孽。”说着从袖口掏出一块玉佩,顾芷芸定睛一看,竟是废太子之物,她亦曾在秦可卿身上见到。皇帝继续说道:“这可是朕的爱妃交上来的,皇妹说说朕当如何?”顾芷芸脸色不变,但在贾瑚握住的手上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便是皇兄要定罪,又与臣妹何干?皇兄现在能定罪臣妹吗?”顾芷芸笑得越发恣意,仿佛真就毫不担心。皇帝将玉佩随手掷于一旁,笑道:“朕怎么舍得动你。贾家罪不可恕,朕当然会先让皇妹和离,再来夷灭九族。”皇帝同顾芷芸再一次四目相对,无形中掷下一场豪赌。要么顾芷芸舍弃贾瑚,任由贾府被定罪,让她腹中孩儿生而无父,同时也让皇帝背上薄情的名声;要么她就得答应皇帝不知是什么的条件。一头是名声,一头是贾瑚之命,只看谁输得起。顾芷芸已有些动摇,却贾瑚轻笑着冲顾芷芸摇头,粗糙的指腹轻轻抚平她皱着的眉头,满目柔情,他早已不在乎生死,只愿护她安好。
顾芷芸终究于心不忍,平静地抬起眸子,道:“你的条件。”“父皇最疼你,定想头一个见到外孙。”眼见顾芷芸要答应,贾瑚忙出口阻拦:“殿下……”顾芷芸剜他一眼,“闭嘴。”又看向皇帝,“好,但我要你亲手写下的赦免书。”“可以。”顾芷芸抓着贾瑚的手,静静地道:“明日我和驸马会自请去皇陵守孝。”说完这句,顾芷芸便抓着贾瑚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太和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