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山河》秋劭

11、第七章 千城

　　若水城就是若水县城。

　　在城东一条街道里，有一家卖包子的小店，上下两层楼，下层作为店面，上层则居家住人。店铺的主人是一对年轻夫妇，其中女主人叫李灵秀。

　　大清早，店门口摆了个摊，上边包子蒸笼放了好几层。穿着对襟红色薄袄，黄色百褶裙的李灵秀，此刻正站在摊边卖包子，她家做的是大包子，不管肉馅素馅都是二文钱一个。平时来买包子的大多都是街坊邻居，这会儿她的摊前已经站了好几个妇人。

　　“秀儿，要一个。”

　　“秀儿，给我来两个。”

　　“秀儿，我要十个，昨晚孩儿他爹回来了，他一顿能吃七八个。”

　　“秀儿，这怀的几个月了？”

　　最后说话的是个粗布蓝衣妇人，五十多岁，瞧着李灵秀微微隆起的肚子问话，李灵秀一边给街坊邻居们拿包子，一边回那蓝衣妇人道，“才四个月。”

　　蓝衣妇人道，“秀儿，你可得注意点，别太劳累了，这孩子来的不容易，要好好保养身体才行。”

　　李灵秀微笑着点头，“大娘，我会注意的。”她这孩子来得确实不容易，因为她跟丈夫结婚十年了，吃了不知道多少药，今年才怀上。

　　忙活了一大早上，包子几乎都卖完了。她站了这么久，小腿感到有点发酸，于是就回屋搬了个椅子，坐在门口休息。一边休息，一边想着，她丈夫日落之前能不能回来，她丈夫今早做完包子就出门了，因为她娘家今日有事，她丈夫赶去帮忙了。

　　早饭后来买包子的人很少，有人来她就起来招呼，没人来她就坐在门口休息。到半晌时候，摊前忽然来了几个汉子，带头的是一个年轻矮个子，双袖捋起，手里拿着一把短刀，看上去流里流气的，其他几个汉子看上去也不像正经人。

　　“卖包子的过来。”年轻矮个子站在摊前，向李灵秀叫道。

　　李灵秀担心地走了过去，问道，“你们要买包子吗？”

　　“先看看。”矮个子揭开上层的蒸笼，从里边拿了仅剩的一个包子出来，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道，“不错不错，你们家的包子真好吃。”几大口吃完了一个包子，然后又瞧着李灵秀，“包子做得这么好，生意肯定很好了，赚了不少钱吧？”

　　李灵秀道：“没赚多少，你要买几个，下边还有。”

　　“我不买。”矮个子道，“我是来收钱的，拿十两银子出来。”

　　李灵秀吓了一跳，这些都是什么人，张口就问她要十两银子。

　　矮个子见李灵秀站着不动，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啊，拿十两银子出来，不明白怎么回事吗？”扭头冲身后一个魁梧大汉道，“给她讲讲，咱们是来干嘛的。”

　　魁梧大汉于是对李灵秀道，“大姐，这位是罗家二官人，罗家大官人罗荣的弟弟罗锐。”

　　李灵秀听到罗荣两个字，心头不禁一惊，罗荣不是若水城最有钱的人，但却是若水城有钱人中名声最差的，罗荣不但开地下赌场，还公然卖假酒，在若水城横行霸道，没人敢惹，但她不知道罗荣有个弟弟叫罗锐。

　　魁梧大汉继续对李灵秀说，“最近街上不太平，地痞流氓小混混，小毛贼，抢包的特别多，为了街上的太平，我们主动出来维护治安，但我们不能白干活，因此每家都需要交些费用。”

　　李灵秀明白这些人是收保护费的，她得罪不起，便说道：“十两银子太多了，我没有十两银子。”

　　罗锐听到这话，盯着李灵秀，有些凶恶地道，“生意这么好，十两都没有？！”

　　“我这是小本买卖，一个月才挣得五六两，哪里有十两银子给你们。”李灵秀这家店其实一个月收入九两多，她故意少说了些，希望这些流氓少要点。她央求道，“真的没有十两，给五百钱你们看怎么样。”

　　“咚”地一下，罗锐手中的刀一下插到案板上，刀身不停地颤动，“你蒙谁呢，五百钱打发叫花子呢，八两不能再少了。”

　　“不是蒙你，小本买卖真的挣不了几个钱，平时我们还要日用开销，最多只能给一两。”李灵秀说着把下边装铜钱的竹篓拿上来，放到摊上，对罗锐道，“这里差不多有一两，你们就拿这个吧。”

　　罗锐扫了眼钱篓里的铜钱，生气地瞪了李灵秀一眼，冲身边几个汉子道，“这娘们当我是傻子，我得给她点颜色看看，走，进屋去！”说完便朝李灵秀店内走去，边走边说，“看见值钱的就拿，不要客气，出了事有我担着。”

　　李灵秀看到几个大汉跟着罗锐进店去了，她一下子慌了，连忙追过去。只见罗锐几个人进了屋，在屋里四处看了看，似乎没发现值钱东西，竟然又要顺着楼梯上楼去。

　　“你们不能上去。”李灵秀快步过去，一把抓住罗锐的胳膊，叫道，“你们不能上去，上边没有值钱的东西。”

　　“没值钱东西你抓我干什么？！”罗锐甩手要将李灵秀甩开，甩了一下没甩开，脸上顿时现出怒色，猛地一甩胳膊，只听一声闷响，竟然将李灵秀甩到了地上。

　　李灵秀摔在地上，脑袋磕在木地板上，一阵生疼，更疼的是她的肚子，她只感到肚子里一阵阵剧烈的绞痛，疼得她身体蜷缩起来。她双手捂着肚子，接着感觉□□有东西流出来，她顿时心中大惊，一股寒意笼罩到了全身。

　　“孩子，我的孩子不要出事！”她心里呼喊了一声，接着便晕了过去。

　　这时，几个地痞愣住了，一个魁梧大汉看着昏过去的李灵秀，对罗锐道，“二官人，这是个孕妇，不会整出事了吧。”

　　“那咱就走。”罗锐说了一声，快步走出屋去，其他几个大汉也急忙跟着出去。走到大街上，一个魁梧汉子对罗锐道，“二官人，小的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罗锐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魁梧汉子道：“二官人以前想必没问商户要过钱，像这样的小商户，一个月也就挣个五六两，七八两，你一下子要十两，确实太多了，咱们是准备每个月都收钱的，每月最多一两就行了。”

　　罗锐听到这话，瞪了魁梧汉子一眼，“为什么不早点说？”

　　“二官人脾气暴，刚才小的不敢说，是怕惹您生气，但是看您打了那个女人，小的觉得，要是想长期收钱，还是不要轻易动手的好，咱们主要以恐吓为主，再加上其他各种手段。”

　　罗锐问，“什么手段？”

　　“主要是骚扰，骚扰得他们不能好好做生意，他们自然就给钱了。”

　　罗锐点了点头，“说的有道理，以后就这么干。”

　　罗锐几个人走后，大概过了一刻钟，李灵秀的邻居石二嫂，来找李灵秀时，发现李灵秀昏迷了，就慌忙叫人帮忙，把李灵秀抬到二楼床上，并叫了大夫，遗憾的是，大夫诊断完病情，说李灵秀的孩子流掉了，而且李灵秀失血过多，生命也有危险。

　　傍晚时分，李灵秀的丈夫回家，发现孩子没了，妻子也半死，愤怒地要去找罗锐算账，被邻居阻止了。

　　当晚李灵秀悲痛过度，一夜未合眼，第二天早上，竟然一命呜呼了。

　　李灵秀丈夫悲愤不已，去县衙告状，但县令跟罗荣是亲戚，经罗荣打点之后，县衙以证据不足为由，驳回李灵秀丈夫的诉状，作为人道补助，判罗锐给李灵秀丈夫十两银子。李灵秀丈夫虽愤怒，但也无可奈何。

　　而罗锐依然在大街上逍遥。

　　罗锐跟罗荣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之前两人分开过日子，罗荣在若水县，罗锐在江湖飘荡，最近罗锐在江湖上欠债太多，混不下去，才来投靠他兄长罗荣。但是罗荣的妻子，也就是罗锐的嫂子瞧不上罗锐，嫌弃罗锐在哥哥家白吃白喝，因此罗锐才勾搭上几个地痞，在街上收保护费。

　　李灵秀事件完结后，罗锐又带着几个地痞上了街，到大街上一个时辰，弄了十几两银子，这时候快到正午，打算再捞一家就去找家馆子好好搓一顿，于是带着几个大汉，走到前边一家店铺，只见是家叫做百兵阁的店铺，上下两层楼，走进店门，里边十分宽敞。

　　罗锐朝四面看了看，原来是家兵器店，房屋里边几排货架，架子各层摆放了各种刀剑，长尺寸和短尺寸的都有。罗锐看到店里顾客有五六个，这不算啥，关键店里看到的小厮就有四个，他脸上不禁笑起来，这么多伙计，这店的生意肯定很好，等会得好好敲上他一笔。

　　店里的顾客本来在看兵器，忽然见到罗锐带着四个大汉进来，觉得情况不妙，东西也不看了，都连忙出去了。

　　店里的小厮看到罗锐几人，神色都有些担忧，但来者是客，还是要招呼的，一个叫小安子的小厮招呼罗锐，“客官您要买什么兵器？俺们这里主要是卖刀剑的，您看看喜欢哪一样。”

　　罗锐道：“兵器是不少，可是好使不好使，看了才知道。”走到放刀剑的货架边，拿起一把短刀，从刀鞘里抽出来，在手里比划了两下，点头赞道，“不错不错。”

　　“客官那您就买这把吧，这把可是用百炼精钢制成的，锋利得很，出门在外，用这刀既能防身，也能用来切割食物，非常实用，而且价格也很便宜，只卖一百铜钱。”

　　“把你们掌柜的叫来，我就买了这把刀。”罗锐道。

　　“掌柜的就在楼上，客官您稍等，我这就去叫掌柜的。”小安子说着跑上房屋西边、靠墙位置的楼梯，咚咚咚地上楼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咚咚咚地跑下来，冲罗锐道，“客官，俺们掌柜的来了。”

　　罗锐朝楼梯上望去，只见从楼上下来一个年轻人，这人一身黑衣，身长八尺，肤色偏黑，面庞俊俏，浑身上下透着一种英姿勃勃，飒爽凌厉的气质，只是，她头上一根碧玉簪，双耳一对钻石钉，脖子细长无喉结，胸前鼓鼓两座峰，竟然是个女人。

　　这女人，个高、肤黑、气英武，是少见的女人种类。黑衣女子下楼，走到罗锐面前，小厮连忙指着罗锐，“掌柜的，就是这位客官要见您。”

　　罗锐使劲地挺了胸、抬了头，仰脸看着黑衣女子，“这店是你的？你这家店生意不错嘛！”

　　黑衣女子道，“你要买刀？”

　　“不错，我是打算买刀。”罗锐道。

　　黑衣女子冲身边小厮道，“带他去结账。”

　　罗锐连忙一摆手，“别急，价钱还没谈好呢。”

　　小安子道，“这位客官，刚才我说这把刀一百钱，你刚才不是同意了吗，怎么还要讲价，俺们这刀真的很便宜了，俺们……”

　　不等小安子说完，罗锐一把推开小安子，“别他妈俺们俺们的，一把破刀就要卖一百钱，你们抢劫啊！”

　　黑衣女子道，“那你想多少钱买？”

　　罗锐想了一下，“我愿意出一文钱，而且要买三十把刀，一乘以三十，一共是三十文，也不用长刀，短刀就行。”仰脸看着黑衣女子，笑道，“怎么样，我出的价钱很公道吧。”

　　“你出的价钱是很公道。”黑衣女子神色平静，扫了罗锐身后几个大汉一眼，对罗锐道，“你们先出去，我让伙计好好挑三十把好刀，然后全部送到你们手上，你看怎么样？”

　　罗锐拍手笑道，“好啊好啊，我们先出去，给你们腾个地方，然后你们好好挑。”转脸冲身后几个大汉道，“走，咱们先出去。”然后带着几个大汉出了门。

　　大街上众人知道罗锐几个是闹事的，都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热闹，这条街的交通顿时被阻塞了。

　　罗锐身边一个大汉冲罗锐道，“二官人，咱们要刀干嘛，不是直接要银子吗？咱们几个人也用不上这些刀啊，难不成把这些刀再亲自拿去卖？”

　　罗锐道，“你个蠢货，我只是想戏耍一下这个女人。”

　　“二官人闲着没事戏耍她干啥，冷冰冰、直戳戳的一个黑妹，站那儿像根柱子一样，犯得着理她吗？”

　　“我只是气不过她看我的神态。”

　　“她有什么神态惹二官人生气了？”

　　罗锐生气地道，“她竟然低着头跟我说话。”

　　大汉听到这话，差点想笑，连忙捂嘴憋住了。

　　过了一会儿，黑衣女子从店里走了出来，她手里没有兵器，一把刀也没有。罗锐脸色一变，走上两步，冲黑衣女子道，“刀呢，三十把刀，一把都不能少。你手里一把都没有，是不是想耍我？！”

　　黑衣女子凛然道，“我让你们出来，是想告诉你们，别没事进我店里闹事，我可跟别人不同，谁惹到了大姐我，我绝不饶他！”

　　“你——”罗锐指着黑衣女子，怒道，“你竟然敢耍我。”转脸冲几个大汉叫道，“给我上。”说完挥舞着拳头朝黑衣女子打过去。

　　四个大汉也冲上去打黑衣女子。

　　双方顿时打斗在一起。

　　接着，只听一阵啊！啊！啊！的惨叫声，以及围观群众一阵，好！好！好！的惊叫声。仅仅片刻功夫，罗锐和四个大汉就躺在了地上。

　　只见罗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鼻子流血，嘴角流血，还被打出了一个熊猫眼，其他几个大汉也狼狈不堪。

　　而那身材挺拔，穿着靴子的黑衣女子，她一只脚踏在门槛上，气势威武地站在店门口，面如寒霜，目透冷光，冲罗锐几个冷斥一声，“滚远点！”

　　四个大汉吓得身子一颤，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罗锐捂着流血的鼻子，气冲冲地向黑衣女子叫道，“有种就留下姓名！”

　　黑衣女子冷冷地道，“大姐我叫千城，再敢来，打断你们的狗腿！”

　　千城！

　　她就是青瑶的姐姐。

　　罗锐几个人吓跑后，千城在围观群众的掌声中，回到了店内，上了二楼。她站在窗边，望着远方蔚蓝的天际，心想青瑶不知何时到若水城来，她很久没见过青瑶了，想早点见到她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这时小安子跑上楼来，向她说道，“掌柜的，小的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有什么话就说。”她很讨厌别人吞吞吐吐，啰里啰嗦的。

　　“掌柜的，小的刚才听外边有人说，您今天打的那位，是罗荣罗大官人的弟弟，名叫罗锐。”小安子说道，“罗锐前几天在东城安乐坊那一块，打死了一个卖包子的孕妇，母子两个全都死了。罗家的人在若水城里横行霸道，没人敢惹，听说罗荣十分厉害，小的担心，掌柜的今天打了罗锐，罗家的人不会善罢甘休，还会来找麻烦，掌柜的这几天要小心一点。”

　　千城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安子应了一声，然后下楼去了。

　　千城性格刚强，容不得被人欺负，即使打了罗家的人，她也不惧怕。到傍晚时分，她关了店门，回到自己的住处。她在城西租了一个院子，一共十几间房，她请了一个姓周的中年妇人料理家务。平时帮她做饭洗衣，打扫宅院。昨天她已经让周姨打扫干净客厅西边的卧房，等青瑶来了给青瑶住，又让周姨整理了东厢两间客房，准备给顾春华住。

　　次日早上，她照例去店铺。快到百兵阁的时候，忽然瞧见许多路人围在店门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她第一反应就是店里出什么事了，连忙走过去看，刚挤进人群，店里的小安子快步向她走了过来，忧愁地道，“掌柜的，店里不好了。”

　　千城问，“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