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百鬼的日常》烤鱼豆腐

6、6

　　讹兽的谎言
　　“西南荒中出讹兽，其状若菟，人面能言，常欺人，言东而西，言恶而善。其肉美，食之，言不真矣。”
　　——《神异经‧西南荒经》

　　小泽一大早就被外头的急促拍门声吵醒：“大人，起来啦，准备工作啦。”

　　小泽一个翻滚又从床上摔了下来，她听出是在府里头工作的小鬼的声音，便道：“知道了！你们不用来帮忙啦，太麻烦你们了。”

　　“大人，太阳晒屁股啦，他们不来帮忙，我来如何？”

　　这……是明烛的声音，而他正在疯狂拍门，似乎还在掰门缝。虽说她早就把门闩上了，但想着自己穿得如此清凉——昨夜太热，府里给她准备的睡袍实在太厚，便捡着一件内衣一般的衣裳穿了。他要是破门而入岂不尴尬，她低头望了一眼，这白姑娘的沟壑真是，深不可测。虽说这不是自己的身体，但既然白姑娘的身体已经借给自己用了，便要好好守护！这么想着，她便瞬间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三下五除二换好衣裳冲出门去。

　　出去发现门口哪里还有明烛的影子，只看到他穿得十分周正，一身墨色长袍，似是此处官服吧；可能是这衣服垂坠感足够，衬得他看起来竟然长身玉立、人模狗样的。他仍是双眼眯起，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

　　“你耍我玩儿呢？”小泽心头火起，哼了一声，便转身走了。

　　“大人不要生气啦，在下不就略施小计让您起床么？现在还没有什么事，大人先去外头买点菜回来罢，晚上府里要做顿稍好的。”

　　明烛给小泽几锭银子便赶她出门去了。小泽边走边想道，做什么官，便是每日出门买买菜、打打杂，感情自己是被拐来做杂役了，看来还是回去继续练习法术靠谱，说不定有一日能找到回去的方法。

　　她好不容易摸到城里去，在一个鸟头人身的大叔那里买了几条鱼，在一个浑身挂满海带的章鱼大婶那里买了一些青菜和海草。城里仍然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她叹了口气，国内人多，真的到哪儿都是一样啊。这样的景象，和以前在家的时候也是差不离的。出门逛街，人挤人，商场连着商场，外面艳阳高照，汗水差不多能将全身都打湿。

　　这儿白天看起来虽然阳光也很灿烂，但是根本感受不到阳光的温度和紫外线的强度，似乎这太阳只不过是照明用的一般。虽然不懂这原理，但她猜想，鬼界人民可能也不喜欢太过阴森黑暗的环境吧，天可以明亮，但是不能太热，毕竟鬼怪还是惧怕那种程度的光明的。

　　这么一想，这点倒是不错啊，晒不黑还不热。

　　她拎着菜啊鱼的、大包小包正准备回程了，在路上却看到有道岔路，暗搓搓地在一个阴暗的角落，之前经过并没有注意到这还有个小道。

　　那还竖着块牌子，上书：大海。

　　哦哦哦，没想到鬼界还有大海啊？她好久没见到海了，回想起以前在家时，就住在一个海滨城市，三天两头就能去海边踩踩水，十分清凉，好不舒适。

　　虽然拎着一串食材，但也不是太重，她想着，走过去看看好了。鬼界的海，和人间的到底有何不同呢？

　　走了一段，前头竟然看起来越来越荒芜，树啊山的越来越多，离城市的样子越来越远。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硬着头皮又走了一段，还是半个人都没有，这时候她终于有点慌了。

　　环顾四周找了一大圈，终于看见有个人影。

　　那是个银色头发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五六岁，齐耳短发，个头很小，只到她大腿。此时正睁着一对赤色的大眼睛，有些好奇地望着她；那眼中似有涟漪，水汪汪的；睫毛像轻薄的蝶翼一般，对着她扑扇扑扇。她浑身上下透着灵气，活脱脱一个从天上偷跑下来的小仙女儿。

　　妈呀，这个小萝莉好可爱！而且长得居然这么苏，银发赤瞳，水灵灵的，简直是漫画、游戏里头才会有的配置。

　　小泽兀自激动了一阵，她拼命忍耐着上去捏她脸的冲动，笑眯眯地问她：“小姑娘，请问这地方是哪儿？是否通向大海？”

　　“是哦。这里是通向大海的小道。”小姑娘面部表情毫无变化，仍是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声音脆生生的，像在唱歌一样。

　　“谢谢你啦，但是这里看起来并不像有海的样子啊，是往这边走么？”小泽想，这姑娘的样子看起来怎么有些奇怪，难道对着自己这么一个陌生人，有些怕生么？

　　“就是往这边走哦，走快些，便能到啦。”她催促着小泽，一抬手指着前头，雪白的衣袖颇为宽大，随着她的动作摆动着，小泽竟然看得有些痴了。

　　这个小姑娘，真美啊。她险些流出哈喇子来，赶紧收了收，谢了她一番就快速朝前头走去。

　　怪了，前面还是山啊。难道大海在这山的后头么？那自己岂不是要翻山越岭才能到？不成，这小姑娘怎么这么死脑筋，光指路不说明这么个路途遥远，这是要坑死自己不成。

　　好在自己机智，嘿嘿，如此遥远，就不走了，回去吧。

　　她往回走了一段，只觉得路越发不对。难道不是这边？

　　于是又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一会儿，妈呀，她一拍脑袋。坏了，迷路了。

　　从来在城市里生活的她哪儿能识得野外的道路，在城里都分不出个东南西北来。没了导航，她能在原地打转一整天。

　　她望着手上的食材，想着糟了糟了，这下可能要断送在这深山老林里啦。等天黑之后谁知道这里面会出来些什么东西，明烛自然不会知道她被困在这么个地方来。

　　百泽，不要慌，不能慌。她想着，像电视剧里头一样，沿路做标记如何？如此一来，就算绕到原路也能发现了。她到这里没有走多久，出去估计还是有可能的吧。

　　她掏来掏去，拎出方才买的一袋米，一路走，一路往地上撒去。

　　结果走了半天，从一片林子扎进去、再扎出来，还能看见刚才撒的米。她一下子泄了气，这又绕回来了，不行不行，短期内她还是摆脱不了路痴的名头。

　　正叹气间，她又看见了那个银发的小萝莉，此时正在地上蹲着不晓得扒着什么草玩儿。她顿时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这小姑娘，玩到这里来了，不错不错。

　　她冲过去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很欣喜道：“小姑娘，我迷路了，请问哪里可以走出去呢？”

　　“往这边就是回家的路啦，姐姐不去海边了？”她依然面无表情，像对着空气说话一般，默默地指了指她身后的林子。

　　“找不着大海，不去了，现在我能找着回家的路就不错了！确实是这边么？一直走就行？”小泽只觉得脑子都绕晕了，现在只想快些回府里去歇着。以后再也不要在这个鬼地方乱走了！

　　“嗯。”小姑娘点了点头，定定地朝那片林子指。

　　小泽这回学聪明了，她一边往这走一边往地上撒米。既然知道方向，看着这米便不会再绕回来了，她被为自己的机智折服了一番。

　　走了好一会儿，确实没有往回绕的势头，小泽十分高兴，然而脚下一滑，她猛地拉住身边一棵大树才没有往下滑去。

　　她往下边一看，差点吓晕过去——下面是万丈深渊。她不知不觉走到了林子的边缘，不晓得这里面到底怎么个构造，明明四周还都是绿树青草呢，这里下面居然是中空的！要不是自己反应快，就从这里跌下去了！

　　那小姑娘，这是乱指路呢？难道说……她真要坑死自己不成？！

　　小泽回忆起她那毫无表情的面庞，一些含冤幼童的故事忽然浮上心头。她虎躯一震，吓得冷汗涔涔。不对不对，那么可爱的妹子怎么可能是恶鬼呢？！定是她捉弄自己玩儿，或者是自己走错了！

　　她回去，再问问她不就得了。

　　她沿着米一路返回，果然又看见了她，仍然蹲在地上扒拉着花草。小泽气呼呼地过去一把拉起她来，像教训自家妹妹一般怒道：“小朋友可不能说谎哦。你说实话吧，刚刚你指的路对是不对？那边是悬崖断壁，走过去可是会摔断腿的哦！你实话告诉姐姐，出去的路到底是哪一条？”

　　“出去的路只有刚刚那一条。”小姑娘赤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绝美的脸庞像毫无生机的娃娃：“姐姐若不相信，可以往相反方向走，那边就是大海。”

　　“你还乱说？那你带我过去，不然我便要拉你去见明烛大人，让他打你三十大板。”小泽心想明烛既然是能断案的大人，拿他来震慑一下小朋友应该有用吧。

　　“好。”小姑娘听见明烛的名字果然乖乖地点了点头。

　　这明烛在鬼界果然是有点地位的，好用好用。小泽赞叹不已，拉着小姑娘的小手，朝她说的大海的方向走去。

　　小姑娘小手冰凉，像冰块一样。小泽心中又乱想了一阵，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不能慌，又强作欢笑问道：“妹妹，你的手怎的这么凉？是不是衣服穿少了？”

　　“姐姐的手才叫热呢。”

　　唔？难不成鬼界人士的小手都这么冰凉？

　　他们走了半天，小姑娘说：“到了。”

　　小泽往前头一钻，果真出了林子，前面竟然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片汪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刚刚走了那么久，死活走不出去，全是深山树林，林子里怎么可能出现一片海？

　　她两眼发直，想找那小姑娘问问，却找不到人了。小姑娘像人间蒸发一般，然而前面的海看起来样子很不对，它的波涛越来越汹涌，竟然像是要朝自己席卷过来一般！

　　小泽两腿瑟瑟发抖，却见那浪涛卷着狂风越来越高，眼看就要将她吞没，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紧紧闭上了眼睛。

　　然而过了半天，并没有想象中的冰冷或是海水的咸味，她鼓起勇气睁开了双眼——却见面前站着一个墨色长袍男人的背影，四周仍然是深山一片，哪里有大海的影子？！

　　“你是不是笨蛋？为什么要这么相信那讹兽的话？”明烛看样子有些生气，回过头来很嗔怒地瞪着她。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见你半天不回来，就知道肯定出了什么事儿，连个菜也买不好，你还怎么做白泽的事？”明烛咬着牙，很没好气地拎过一只巨大的白兔子来。

　　那兔子身高一米，身上有赤红的花纹。耳朵大大的，此时却耷拉着，一副很委屈的模样。

　　“这兔子是哪来的？”小泽很是好奇地上前去拨弄了几下它的大耳朵，毛茸茸的很是好摸。

　　“笨蛋，这就是刚刚那个小女孩。她是讹兽，一种能说人言的妖怪。她说的话全是谎话，刚开始不知道就罢了。后来定是骗了你好多回，怎么还相信她？”明烛扶着额头，只觉得头大如斗。

　　“我觉得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一定不会骗我！”

　　“……”

　　“明烛大人，我是为了姐姐好。另外一条路，很危险，走不得。”那兔子三瓣嘴吧嗒半天，指着一处，说出一句可怜巴巴的话来。

　　明烛往那个方向横了一眼，勾起一个不明意味的笑来：“算你有些良心。那处是魔物巢穴，所以你施幻术将她困住，不让她过去？”

　　兔子不断点头，四个爪子不断刨着地，一副很紧张的样子。

　　“好吧，好在这回她并没有什么事。若有下回，我定不饶你。”明烛很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去吧。”

　　兔子三两下溜得没影了。

　　“？？？”小泽仍是一脸懵逼。

　　“好了，拿起你的菜，回去吧。”明烛叹口气道：“大人，您还真是不让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