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梦与我》修十六

27、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他这一声突如其来，谁都毫无防备。

　　乌列尔更加意外，他无机质的冰蓝色眼睛里看不出情绪。他安静地同年轻的殿下对视，唇角牵起魅惑的微笑。

　　“殿下，有些话，你想好再说。”

　　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徒留许多遐想的余地。

　　埃菲尔心里已有几种猜测，但此时此地，也不能奈他如何。

　　埃菲尔面无表情，像是褪去了成年后那张温柔谦和的假面具，罕见地流露出些许属于少年时的冷酷情态来。

　　“我想好了，那您也想好了吗？”

　　*

　　黑法圣一走，守望妖精马上在一旁炸开了锅，光翅上的荧光瞬间扑闪得到处都是，乍一眼看过去比往常更秃了，他犹如无头苍蝇般乱飞了一阵，差点扑到王子殿下那种高清□□的俊美脸蛋上：

　　“哥哥？！殿下你叫谁哥哥呢？！你确定是他吗？！”

　　他将守望妖精拎到柔软的坐垫上，低声回应着米亚：“没事，我诈他一下，不一定是。”

　　米亚：“……殿下，您学坏了哦。”

　　他观察了一下王子殿下的神色，见他罕见地透露出几分疲倦来，便知道他心底不好受，静静地飞到埃菲尔的面前，亲了亲他的额头，轻轻地落到他的肩上。

　　“那您想他是，又或不是呢？”

　　埃菲尔侧了侧脸，一脸奇怪地看向他：“这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吗？答案只有两种方向，但哪怕不是，赛尔特大概也跟他关系匪浅。不然这太奇怪了，行为根本不符合常理。”

　　米亚被他噎了一下，登时安静思考起来殿下可能是真的慌张，以至于说话方式都摒弃了弯弯绕绕，开始走起了让人生气的直线化路线。

　　“您确定要跟黑法圣讲常理吗？”

　　“好像也是。但是这一切还是很奇怪。无论动机、时间点甚至于态度都很奇怪。”埃菲尔想了想，“我们从前没有来往，为什么他要选择在这个时间点与我往来——”

　　埃菲尔站起身，走到休息室外。格兰纳尔财务厅环境优美，休息室出去就是独属的小花园，大理石造作的石柱攀绕成了鲜花长廊，又常年用着魔法控制着室内气候，观景花四季常开，花香萦绕，绿意盎然。而这片惬意的花荫之下，又极少人来，是个幽静安详的地方。

　　每逢埃菲尔心烦意乱的时候，总会到这附近走走，似乎这样便能稍稍厘清杂草丛生般的思绪。

　　但实际上，他一向心性坚定，极少流露出不符埃菲尔·奥古斯都身份的情绪来。

　　米亚虽然能够同他共情，但更多的却也爱莫能助，只能等他自己理清心绪。

　　米亚：这么一想，黑法圣不但长得漂亮，而且本事也非常了得，竟然能够让一向沉稳的殿下这么动摇，如果换个情感方向，一定是旷日难寻、举世罕见的大渣男！

　　埃菲尔：……

　　埃菲尔相当无奈：‘米亚，我听得见哦。’

　　他把守望妖精拎到手上，对着他的小脸蛋就是一阵搓圆搓扁，施以小惩之后，又轻轻点了点空中感知到他情绪，不断亲昵靠近想要给他点慰藉的元素精灵们，摸摸它们的小身体，告诉它们不必挂忧。

　　守望妖精麻木的揉揉自己的脸，抱怨道：‘殿下，您这是差别对待。’

　　埃菲尔叹了口气，语调却温柔：‘你比它们长上那么多岁数，总要体谅一下弟弟妹妹。’

　　米亚哼哼唧唧：‘在我们这一族，我这个年纪可还是个孩子呢……’

　　埃菲轻轻点了点守望妖精的小脑袋，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元素精灵的寿命难以定长短。世界是转化的，元素精灵们也是相互转化的，它们诞生于自然，又回归于自然，刹那诞生，刹那消亡，生命永恒，却也短暂，共通着整个自然的大智慧，是最纯粹的智慧化身。

　　而活过了漫长岁月的守望妖精，除了在初初相遇时展露过圣洁睿智的一面，往后的日子里，往往又猫嫌狗弃得仿佛像个幼教班从未毕业的熊孩子。倘若让光明圣殿的历任大祭祀们知道自己供奉的圣物竟然是这个德行，恐怕连棺材板都按不住、要气活把过往之书放回去再受上几千年的唱诗班的洗礼教化。

　　——可说到底，其实也没有人规定过过往之书该是什么模样。人族寿命短暂，哪怕再长寿，也不过数百年。而过往之书的存在的年岁却已经不可考了，在这无比漫长的岁月里，由过往之书中诞生的守望妖精甚至不被人知晓，哪怕再博学的学者也难见毫厘片影，自然也难以定论。

　　人们总容易先入为主的期待着、认定着些什么，又自顾自地对自己认定的事情感到失望。却不曾想，存在的本身就已经是造物主最温柔的恩赐了。

　　可期待，又无疑是极为奢侈而珍贵的东西。

　　顺着花荫，埃菲尔走到庭院正中央的凉亭，在大理石座上坐下，风的精灵亲亲密密地送来凉意，徐徐清风像是要吹拂去他心头尘埃，眼底阴霾，精灵们体贴的行为让年轻的殿下不由得流露出了温柔而甜蜜的神情。

　　埃菲尔非常清楚少年时期的自己在期待着些什么，却难以定论如今的自己期待着些什么。他背负了太多人的期待，并在不断的历练中渐渐以旁人的期待嘉许为自我的期待，并以此而不断前进，成为国民理想而合格的『帝国双星』埃菲尔·奥古斯都王子殿下，他并不觉得这是坏事，只是自己却渐渐地失去了独属于自我的、最原始的期待。

　　他对赛尔特说的话都是真的。人一旦成长，总面临着舍弃。埃菲尔要做的事情太多，无法时时刻刻都将那个人放在心上，也只能将珍贵的记忆封存在百宝盒中。对，那个人对埃菲尔的确很重要，可随着时间渐长，他也慢慢地、慢慢地将过去淡忘。

　　埃菲尔少年时并不觉得遗忘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他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童年的遭遇，会永远记得那个人，为了提醒自己，他甚至每天都暗示着自己要回想一次那个人的音容，他这样珍惜着这一切。可渐渐的，埃菲尔不再回想，他甚至不觉得这是什么可怕而不好的事情。

　　并且渐渐习以为常。

　　这遗忘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对于有记忆的智慧生物们来说，毁灭并不是刹那间物质的摧毁破坏，被破坏的有形之物是可以重新制作创造的，而无声无息的消失，才是真正的毁灭。这是独属于有记忆的智慧生物们，最可怕的、却也难以逃避的死亡结局。

　　它甚至可以说是，对存在本身的否定。

　　原本埃菲尔以为，他也只不过是，渐渐失去了少年的期待而已，毕竟不是所有的期许都能够成真。可如今，黑法圣的魔法又强迫着他将这本身重新审视体验了一遍。

　　埃菲尔回想起昨天十五岁时的自己对那个人铭刻至灵魂的深深依赖，突然难以想象，自己竟然也曾经有过这样深刻而澎湃的绝望感情，那种破碎而荒芜的真心，哪怕仅仅是回想便已经觉得心悸。

　　可哪怕是这样痛苦而深刻的感情，那样鲜明的作为人而活着的感觉，他却也渐渐的遗忘了。

　　‘或许我甚至该感谢赛尔特才对。’埃菲尔想着。如果遗忘是一种死亡，那少年的自己此刻几乎就濒临死亡了。

　　他回想着年少时自己的期待，在心底悄悄地立下誓言：

　　‘或许你早已经死去，但你曾经的梦想，埃菲尔·奥古斯都依旧想为你实现。’

　　埃菲尔立完誓言，一旁不明所以的守望妖精思考了一下，诚恳地说道：‘希望您可以梦想成真。’

　　埃菲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