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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晓岚 ...

  •   纠缠的梦境。
      混乱的视角,奔跑的自己。
      森林,古树,碧潭,岸边抱膝静坐的人,没错,就是她,奔跑的终点。
      长发披在肩后,背对着我,面对着一波碧潭。
      我在不远处的森林中,向着她的方向狂奔。

      “腾”的起身,我睁开眼,大口喘气。黑夜的寂静被我的呼吸声打破,身边的人犹未全醒,半睁了眼握住我的右手。

      “恶梦吗,言?”Elene关切的声音。

      并不是恶梦,只是无休无止到让人窒息。永远的奔跑,永远看不清面容的人。

      每次都以为,再近一步,就能跑到她面前,看到她的样子,可是一步之后又一步,距离却丝毫没有改变。

      “言,明天一早例会,还不睡,会迟到哦。”手掌被另一只温暖的软软柔荑填满,我无言躺下,听话的继续安睡。

      半夜惊醒的时候,身边有人陪着,是不是很好?

      和许许多多人一样,我是沉没于繁华城市的小小生命,年近30,未婚,工作一般,工资不多不少,住的房子两室一厅,花去多年积蓄的首付,另加二十年贷款要供。如果非说有什么特别之处,LES。。。算不算?

      “言,这次商务谈判的详细资料,用心准备,哦,还有,下午先去接MDK公司的三位代表,这是名单。不要怠慢,这次的订单对公司非常重要。”Andy仍旧严肃,帅气的脸上毫无表情,递了一摞文件夹给我,微微点头,转身走了,似乎一点都没有在意办公室那些花痴女变幻成心型的双眼。

      说明显一点,帅T一只。凌厉的短发,走在风里,会扬得高高的,华丽逼人。

      我下意识的摸摸自己要长不长的头发,叹口气,那么张扬的短发,大概,只有十年前的自己才敢嚣张的留下。苦笑一半,眼光落在代表名单上,直了。

      “肖家洛!这小子!”
      我一把抓起那张表格,照片加上姓名,给我的冲击力惊人,心里早是惊叫连连,嘴里却只是吐出几个字:
      “终于回来了。”

      高兴得连笑也忘记。十年不见的老友,自从出国之后杳无音讯,若不是她父母言辞恳切的重复告诉我无数次她在外流学,电话虽少,报平安还是有的——若不是这样,我真以为她被人谋杀。

      有点犯哆嗦的拨通表格上的电话号码,虽然以前每次打给家洛,要么听到我的声音就挂,要么就是她的室友说她不在。情况一直这样诡异的延续,最终我竟然真的一直没能再与她联系上,甚至后来,断了联络。

      这次终于逮到你了,我听着话筒里嘟嘟的回音。总而言之,这小子终于回来了。

      “你好。”沉稳的声音。这小子也会扮稳重,我想起以前一起爬墙逃学的日子,她见了哪个稍有姿色的同性不会调笑,哪里有这么正经的说过话!心里暗笑,自己却也正了声色:

      “你好,我是NAC公司市场部总经理助理范言,这次的接待工作由我负责。”故意一通商场上的说辞,我顿了顿,等她发现。

      电话那头果然迟疑了一阵,这次我颇有信心的等待——不怕她挂,挂了也没用,这是公事么,虽然我是出自私心。

      “范言,是你。”她叹口气,出乎我意料的说:“晚上没事一起聚聚吧,我欠你一顿饭。”

      我乐呵呵放下电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不过,欠顿饭这茬,不太记得。手指噼里啪啦发起短信:
      “那谁,今天晚上特殊情况,不能一起吃晚饭,不用来我家了。”

      回信很快过来:“知道了,死鬼,不要鬼混,不然罚你跪键盘。”

      感情也很简单:恋爱中,跟不记得是多少任的女友,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Elene。掐指一算也恋爱了三个多月,有时一起吃饭,周末有心情一起约会,常常会留在彼此家中过夜,如果太寂寞,也会一起抽烟落泪。目前关系,良好。

      晚饭订在凤来斋,是个圈中有些名气的人物开的茶斋,也供应素饭,摆设典雅,古色古香,是我们这些圈中所谓小资喜欢来的地方。

      家洛和同事一起回酒店,先行收拾,再出来与我聚会。她仍是瘦,自然的卷发没有变,刘海偶尔搭住眉毛,王子的姿态仍然依旧——只是少了些戏谑的笑容,她的招牌邪邪微笑,当时不知道迷住多少未经世事的少女们,现在居然也被她压在箱底当古董。

      我进了卡座,扔了手机到桌上,坐着喝茶。
      想起机场接她的时候,相比我笑得一脸灿烂,她的脸色有些暗淡,笑也很浅,不咸不淡的第一句话,不出意料的“好久不见”。

      果然好久不见,大学二年级那时,她失踪了三天,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冷了,见了我像仇人一样,闷声不吭的迅速办了留学澳洲的手续,消失得比神仙还快。这一走,居然是十年。

      一起泡MM,一起喝酒到天亮,吐得彼此一身都是,还哈哈大笑的铁血友情,怎么会变得冷漠至此。我一直都不明白,连追问都没来得及,家洛就跑了。这小子!原本几年的歉意后来变成怒意,等她来了,少不了一顿暴打,我哼了一声,卡座帘子一抖,曹操到了。

      我满腔的怒意霎那间消失,朋友就是朋友,就算她不认了,我也只当她是十年前那个失恋一起失,恋爱一起恋的死党。

      照例,有酒,有肉,一声“干”,一杯酒就下了肚。她并不说话,一杯一杯的灌下去,我倒是废话一堆,交待着学业,工作,感情,我说我变了,她才回了一句:
      “没有。你没有变。”我愣了愣,旋即呵呵傻笑。

      酒过三巡,到了夜间生意高峰期,凤来斋已是人声鼎沸,抽烟的人也多起来。烟雾缭绕,两个半醉的人。家洛照例在快醉时涨红了脸,她的大眼睛瞪了我半秒,突然笑起来。

      “范言,你答应晓岚不要喝酒,果然做不到。”

      我一怔,晓岚是大学时我的高中生女朋友,算是轰轰烈烈恋爱了一场,见证人也就是家洛。不过这时候说起十几年前的老皇历,令我有种不切实际的幻觉感。

      以前晓岚说不准我喝酒,特别不准和家洛拼酒——这大概是每个女朋友对心上人的叮嘱,我总是笑着,嘴里好好的答应,回学校照样喝。远在S市的晓岚,和千里之外的我,应了一句古话:天高皇帝远。

      我和家洛照例在百无聊赖的盛夏夜翻墙到路边小摊上,测试彼此的酒量,每次都迷迷糊糊所以没有得到精确答案。但是关于其他事情,我们会有些结论,比如隔壁班到底谁最漂亮?女生的胸部和脑部到底哪个重要?……我们几乎能够辩论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你这个人,看起来很老实。”家洛似乎醉意加深,有些大舌头,和那时一样,开始批判人性,当然,是以我为例。
      “她们觉得我是花花公子,你是好好先生,错,大错特错。”她一比划,手里酒杯里洒落一线酒花。“可惜只有我看透了你的真面目。”

      她看着酒花溅落的地面,嘴角上勾,原是想笑的表情,突然僵在半途,撑不住的眼眶一颤,双眼中突然坠下泪来。

      “你对不起她,范言。”她喃喃说着,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我们所在的世界突然间静止,只有她的泪,大颗大颗落下。她越哭越烈,全身抖得像片被树嫌弃的落叶。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张口结舌地看着她,不知所措。太突兀,太突兀了,十年不见,见面就说些昏话,还破天荒的掉眼泪——我仔细想想跟家洛交好的那些年,果然,她从未有过掉泪的时候,虽然偶尔她会流露一丝想哭的情绪。

      我承认,我知道,她也喜欢晓岚,默默的,在玩笑间,一点点的喜欢着。我没有点破过,为了爱情,也为了友情,装傻是一种必要,也是一种风度。但是,这种场合,提起以前的老恋人,有那么伤心么?

      我放下酒杯,伸手过去拍她肩膀,她咬着牙忍住泪,狠狠说:“我原本想着一世都不要再回来了,不看见你,就不会想到以前的事。”

      她向我看过来,眼睛里血丝隐现。
      “可是我又想回来,再见她一面。就这么,犹豫了十年。”

      我头上冒着冷汗,这小子还是那么不孝,从不考虑自己的老爸老妈,以前是连过年都逃出来跟我一起瞎混,回家挨顿海扁也不悔改。听这话就知道是一标准不顾爹娘完全为情而生的情圣,可惜长了张极具花心资本的脸。

      她本不是那样花心的人,我自然知道,可是她对于晓岚如此执着,我却有些难以置信,心里不由有些莫名愧疚,可是分手这种事,怎么去控制?难道那时我假装仍然爱着晓岚,继续和晓岚一起,就是对得起她吗?

      想归想,我见家洛这样子,毕竟还是心软,半安慰半试探的说:“要不,我去联系下晓岚?我们跟她见面聊聊?”

      她明显的愣住了,半晌才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松了口气。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她那怪异的表情,也装够了好脾气,没耐心地吼起来:“肖家洛你耍什么花样啊,十年不跟我联系,一回来就装神弄鬼的,你到底还当不当我是你朋友!”

      她也吼着对我喊:“我不当你是朋友,就不会看着晓岚——”声音戛然而止,她站在当场,没了说话。

      我过去揪住她的衣领,不计形象的冲她嚷着:“要说就痛痛快快说!这么多年啥也没学会,你小子就学会装蒜!”

      她一把拂开我的手,抿紧嘴瞪我。

      这样的情景,很少发生的。我和家洛,两个人,自从高三她转学到我们学校,刚认识没有多久,就倾盖相交,意气相投,很少真正有意见分歧的时候。

      这也许是因为我们的家庭背景相似,两个人的双亲感情都不好:我家那两位每天吵架,我回家通常是直接进自己房间,锁上房门,一边幻想自己不是那两位亲生,总有一天会跟我身家过亿的亲生父母重聚,一面扯了作业本过来画画;家洛的爸妈闹得更厉害,当然离婚得也比较快,她母亲走的时候,对家洛的爸爸和继母说,一定会报复,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结果是真的有报复,对象却是家洛。她母亲迅速领养了一儿一女,并且勒令家洛以后不准再去找她,否则跟家洛断绝母女关系。我和家洛后来讨论过一次,一致认为这两者没有区别:永世不能相见 VS 断绝母女关系。有分别吗?真的没有分别。真的。

      我们各自的恋情许多,五花八门,或长或短,但是两人的友情,却随着时日增加,越加坚固,我甚至以为,将来我们会一同创业,一同奋斗,一同创造无限美好的未来。而这一切,被她大二那年不辞而别打得粉碎,那时的我,那时的感觉,该怎么说,比失恋更难受。我一直觉得,家洛就是我,我就是家洛,如此,比恋人更加特殊而重要的,友人。

      所以这样的家伙,忘恩负义,不顾一切的家伙,怎么可以指责我!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我也瞪起眼睛,努力将怒火射出厚厚的镜片之外。

      两个人站在卡座里,身子都有些抖着,无厘头的死党重聚,无厘头的对白,有些可笑的画面。

      她跟我对峙了五分钟,两个人脸色都气得发青,我觉得她够单薄的身子,加上这张气色不好的脸,不知道还以为她在国外受谁虐待过。

      “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你别以为你还能打得过我。”我瞧着她,回想起似乎真的有那么一次,我们不知何故大动干戈,还动了真格,两个人鼻青脸肿,闹得天翻地覆,仍是倔得谁都不认输。后来惊动了宿管,给我们两个一人记了一过,宿舍外面围了几层同学,看着我们两个平时最要好的死党对打,那场闹剧,那个丢人,真是毕生难忘,不过,也真TMD搞笑。

      她似乎捕捉到了我话里有藏有露的关心,也似乎回想到了那次大闹,面色松了松,拳头过来,捶到我左肩上,力道却并不重。以前的家洛似乎回来了,我低骂了一声,一把抱住这个分别十年的挚友,眼泪夺眶而出。

      大学的时候,喝高了,拥抱也是我们表达友谊的方式,像古代的侠客一样,我们的拥抱粗犷而肆意,坦诚得一塌糊涂。

      “我不回来,就是不希望自己喝几口猫尿就原谅了你。”她依旧冷淡的说着,我分明听出那语气中没了刚开始刻意的敌对态度。松了手,我哈哈一笑,按她回座,重斟了一杯,递给家洛,自己也满上,跟她比了个“干”的手势,两个人默契的一饮而尽。

      “算我错,可不可以?家洛啊,你也是明白人,时至今日,你以为晓岚不会比我幸福吗?我这样的人,并不能让她幸福的,你知道。何况,与她分手,我的难过不比她少。”苦笑之余,我也不由回想起那个冬天傍晚,依稀是平安夜的样子,晓岚非要我去S市与她碰面,电话里我们似乎大吵了一通,还提到要分手,她并不答应,百般纠缠。我劝说无效,窝了一肚子火,砸烂了手机,记不得当时为什么发那么大脾气,但是后来还是去了S市跟她碰面。

      赶到约定的河边,一阵狂风吹来,差点让我窒息。晓岚却似乎毫不受影响的立在河边,穿得单薄,我走近细看时,见她嘴唇早已冻得乌青,当下又气又心疼,解开外套帮她披上。她一直就只定定看我,问我:

      “可以不分手吗?言。”
      “不可以。”
      “真的不可以吗?”
      “真的。”

      出人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同以往一样追问“为什么”,也省了我再重复的告诉她“没有感觉”、“不能勉强”之类的废话——再说那时我正忙着全国高校间一年一度的辩论大赛,每日看资料都是看得天昏地暗,哪有心思去谈情说爱?

      两个人没有继续交谈,在河边的冷风中站了半个小时。最后她开口,递过来一个纸包:
      “分手礼物。祝你幸福。”

      我呆在原地,接过纸包。她复又为我披上外套,执意一个人离开,背影凄凉。
      晓岚原本不是这么干脆的人,这三年来,我们分分合合,哪次不是她软磨硬泡又惹我与她和好,这次,她真的说走就走,我震惊之余,才恍悟自己是多么狠心。

      让一个像她一样依恋我如同亲人一样的女孩死心绝望离开,我该伤她多深?

      伤她的反作用力瞬间回击在我身上,如同有人用刀扎进了我的心脏一样,我的心猛烈的刺痛起来。原来晓岚是这么心疼的,毫无预兆的念头闪过,我缩成一团,蜷在地上,被心里的疼痛击倒手中的纸包掉落,露出纯白一角。

      我伸手过去,拈住那纯白颜色,往上一提,一条纯白的围巾在风中全部展开,飘荡辗转,飞舞得像是青春的祭帆。

      止住回忆,我的脸变得沉重,家洛看着我,摇了摇头:

      “你错了,你的难过远远不及晓岚。范言,晓岚自杀了,在你们分手之后的第三天。”最后一个字的余音似乎引爆了藏在我脑海中的某颗炸弹,“轰”的一声,脑中变得空白一片。

      不记得是怎么与家洛道别,不记得是怎么离开茶斋,不记得是怎么上的计程车,不记得兜了几个圈,不记得怎么走到楼前,不记得反复坐了几趟电梯,不记得谁把我推出电梯,不记得谁说“你家住19楼,小范,怎么喝那么多?”不记得什么时候,我站在了离家门口五米的距离,摸不到钥匙。好不容易在上衣口袋里勾到钥匙扣,拿了出来,脑子里突然响起家洛最后一句话。

      “晓岚自杀了,在你们分手之后的第三天。”

      手一抖,钥匙掉了。我弯腰去捡,脚却跟着一软,重心不稳,跌在地上。全身似乎没了力气,我无法动弹,站不起来。

      感应灯早已熄灭,凌晨时分,再没有比我更晚的归家人。

      我跌倒在无边的黑暗里,泪水跟着滴落,不知不觉间,从小声的呜咽,演变成了嚎啕大哭。

      没错,我真的没有想到,晓岚会那么难过。我的心痛,原来不及她的万分之一。我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我只有一颗心在痛,那痛,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晓岚。

      我真的从来没有明白过她,没有明白过她的痛,等到我真正明白,却已经晚了十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晓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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