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在上》孤光与清辉

29、章二十九

　　方无应其人，远光师太哪里不认识。不仅知道他，还认为此人恣意妄为，走到哪里都是一个麻烦。当年武林大会，这个人的出场高调，用在远光看来十分羞辱的方式打败了傅蛟，将武林大会魁首收入囊中。
　　环视四周，留下一个不过如此的藐视眼神飞身离开。当时，远光便觉得此人招摇太过，难以讨人喜欢。

　　如果远光知道这个人今天会到峨眉来，她一定叫弟子关上大门，绝不让人进来。

　　“方先生今日到我峨眉，不知有何贵干？”

　　方无应吹了吹袖子上的尘土与血印，笑道：“救人。”
　　远光眉毛狠狠一跳，“救谁？”

　　“与你无关，”方无应笑起来，“你应该谢我今日出手。若是白子俦在峨眉地界上死了，你远光也讨不到好处。玉扇公子的朋友可比我这个流浪之人多得多。”
　　远光的眉毛止不住的抽动，她最不喜欢的就是方无应这种轻佻嚣张的模样。从胸腔之中吐出一口浊气，她道：“既如此，你何时离开？”

　　“何必这么着急？我好歹给峨眉解决了一个麻烦来，怎么连碗水都不给喝，就赶人走的呢？”
　　远光揉了揉额角，勉强道：“还请在午时之前下山，我不想叫峨眉陷入近日纷争之中。”

　　“树欲静而风不止，”方无应一甩袖子背在身后，“想不想卷入，实在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也不是你们。”
　　说罢，不等远光说话，跟着引路的峨眉弟子去寻自家徒儿了。

　　待客的地方不远，方无应来的时候就看到白子俦和落落两人在一边说话，神情各异。他也不多看，直接踏步进去。
　　他家大徒弟正抱着那个小娃娃，呆呆望着远空。虽然一身狼狈，但神态看上去没有特别颓丧。

　　“吃了吗？”他走过去搓了一把徒弟的脑袋。
　　阮寄真抬头看他，“吃了。”

　　方无应嗯了一声，抬手逗了逗小娃娃的下巴，笑着说：“小姑娘长得还挺水灵。”
　　又见后头峨眉弟子端了饭菜过来，便说：“待师父吃完饭，我们就下山去找你苏伯伯。”

　　阮寄真嗯了一声，低头又去看怀里的孩子。

　　方无应举箸吃菜，端碗喝粥。略一会儿，仿佛才无意间提起：“怎么，觉得难过？”

　　“没有，”阮寄真摇摇头，“只是觉得，如果我能再强一些，就好了。”
　　静了一息，他抬头看着师父，诚实道：“其实还是有一点难过的。”

　　“唉……”方无应叹了一声，走过去拍拍徒弟的肩膀，“好孩子……”
　　“师父，我想养她，”他抱着怀里的孩子低着头，他的眼眶有些发热，不想叫师父看出异状，“她的母亲救了我一命。”

　　阮寄真说的认真，方无应没有反对，只说：“等会儿白子俦来了，我们问过他便是。”

　　不一会儿，白子俦便回来了，落落并没有跟着过来。
　　见到方无应师徒，白子俦弯腰行了一个大礼，“谢过二位救命之恩。”

　　方无应抬了抬手，示意不必。

　　“白公子帮了我们一把，我们也不过是有来有往。不知白公子何时方便，带我们去将人接出来？”
　　说着，方无应笑了笑，“自你进城，我便一直盯着你们的车驾。也没发觉白公子是怎么把人运出去藏起来的，不愧是四算之首，在下佩服。”

　　白子俦苦笑：“方大侠何必如此取笑我？若真神机妙算，也不会连自己的好友都保护不了。”
　　“斯人已逝，还请节哀。”

　　一时落落进来，年轻的峨眉弟子脸上透露着尴尬的神色，歉疚道：“师父叫我来，送几位下山。”
　　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三人也没有准备在这里久留。各自站起来准备离开。

　　一直走到山道口，落落叫住阮寄真，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玉佩带到了小娃娃的脖子上，又怕勒到娃娃脖子，重新摘下来塞进襁褓里。
　　“这是我们几个入门拜师时得的。她娘离开峨眉前把她这个给我保管，如今我给她了。若是日后她问起，就告诉她。如果她不问，便不说吧。”

　　这番话是说给白子俦听的，可落落却没有看白子俦。不舍地瞧着孩子好一会儿，她才撇过头道：“就送到这里了，各位慢走。”
　　白子俦瞧着她，强忍一番才没有失态，拱手道了一声：“告辞。”

　　下山路上，方无应白子俦日后有何打算。白子俦道：“安顿了这个孩子以后，我将回海岛一趟。”
　　白子俦乃是东海出生，来中原闯荡也有七八年了。

　　方无应道：“思念故里，人之常情。”
　　“不过是为了躲祸罢了，”白子俦摇摇头苦笑。

　　“如此，在下倒有一提议，是关于这个孩子的。”
　　白子俦隐隐猜到是为何事，只说：“方前辈有话不妨直说。”

　　方无应道：“这孩子的母亲救了我徒儿一命。恩情在前，吾等不可能放着恩人的遗孤不顾。吾门虽然不是高门显贵，但照顾一个孩子平安康健地长大，绝对无虞。在下向白公子保证，绝对会保护这孩子一生安泰。”

　　“这……”白子俦有一阵犹豫。

　　以云极山庄之能，照顾一个孩子自然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但是个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日后云极山庄会麻烦缠身。这离杨鸳所说平安富足的一般人家的标准差得实在有点多。
　　可是白子俦接下来要回东海，可说有两三年不会再踏足中原。这个孩子托付出去，那人家能不能一直全心全意对她好，白子俦也没有把握。

　　摇摆不定了一番，白子俦道：“还允我再考虑考虑。”

　　师徒二人也不逼他，只管等之后答复。

　　经历一晚上的恶战，三人的形容都很糟糕。一身血污，很是吓人。只管绕着没人的地方走，才到了藏匿苏靖的农舍之处。
　　看管此地的乃是白子俦的手下，看到少主平安归来，皆是松气模样。

　　方无应和阮寄真被迎进屋中，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苏靖。苏靖身体枯瘦，可见是受了许多折磨。
　　白子俦愧疚道：“逃亡路上没有太多机会可以给苏大侠医治。”

　　方无应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凑上去喊了一声：“苏大哥？”
　　苏靖睁开眼睛瞧见方无应后，眼中迸出一阵十分激动的光彩。方无应忙按住他的肩膀，“苏大哥莫要激动，我现在带你走。”

　　又对白子俦说：“我自有兄弟在此，白公子身上也有伤，不妨与吾等同往。”
　　白子俦原本想拒绝，却被手下给劝住了，只好一起去。又怕路上招惹怪异，白子俦叫手下去租了一辆马车来。小心在城内绕了小半圈才朝着客栈而去。

　　且说迟九素与谢灵均在客栈里等了方无应与阮寄真一夜，心中正焦急。听得后门一阵车辕拉动的声音，立刻起身出去查看。
　　瞧见车上下来四个人，迟九素立刻道：“抬到屋子里去。”

　　郝掌柜已经叫人来帮忙了，将苏靖抬进屋内。迟九素打开工具开始为苏靖诊治，又吩咐徒弟去给白子俦和阮寄真看伤。
　　谢灵均得令，立刻瞧向身后二人。

　　阮寄真指了指白子俦：“我没受伤，你给他瞧。”
　　说罢，又对郝掌柜说：“想办法弄碗羊奶来。”

　　“哎哟，怎么还有这么小一个孩子，”郝掌柜的婆娘叫了一声，忙从阮寄真怀里将孩子抱过来，“这里交给我，大公子快去换身衣裳吧。”
　　一片混乱，自己也帮不上忙。阮寄真将孩子交给郝大婶儿照顾。自己去洗漱了一番，换了一身衣服回来。谢灵均留在屋中给师父帮忙，还没有出来。

　　郝大婶儿抱着哭号不停的小姑娘跑过来，“哎呀，公子，公子……这孩子吃饱之后就一直在哭。怎么都哄不好。我瞧着是想娘了，她……”
　　阮寄真摆摆手，说了一声：“给我吧。”

　　说过接过孩子，也不哄，就这么抱了一会儿，孩子就不哭了。

　　“你带着她去睡吧，若醒了还哭就来找我。”

　　郝大婶儿是没见过这样的小姑娘的，接过孩子又走了。阮寄真呼出一晚上的浊气，坐在石阶上靠着房柱休息。

　　一时门响，阮寄真转头。出来的不是谢灵均，而是白子俦。

　　白子俦坐到阮寄真旁边，摸着缠着绷带的手说：“我听到孩子哭了。”
　　“小孩子吃饱了，就是要闹一闹的。”

　　“你瞧着才十五六，怎么知道照顾孩子，”白子俦不由笑了。
　　阮寄真道：“我刚拜入师门的时候，山庄里也有一个差不多大的孩子。”

　　一阵沉默，白子俦说：“她叫幼棠。阿鸳说，是在海棠刚发芽的时候生的，所以取了这么个名字。可惜她爹是个人渣。诱骗阿鸳和他走之后，转头就厌了。
　　厌了不算，觉得阿鸳一个江湖身份给他育女是辱没了他的身份，就瞧着府里姬妾给她母女下毒。阿鸳假装没有察觉，吞下两个人的药，趁着那人松懈逃了出来。带着孩子九死一生来找我救命。虽说当时我也自身难保，但实在不能见死不救。”

　　说到这里，白子俦停顿良久。平息了一会儿情绪，才继续说：“你师父与我说要收养这个孩子的时候，我有所顾虑。但仔细想想，若那人渣不愿放过她母女二人，派人寻来。或许也只有武艺高强且隐居世外的人家才能护得住她了。”
　　熬了一个晚上，白子俦终于有些熬不住，男儿有泪落入尘土，他哽咽道：“这么说来我似是在推卸责任，只是这个孩子……她，她实在不能再受她娘那样的苦了。”

　　阮寄真看着他，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白子俦胡乱抹了一把脸，将一张风流英俊的面孔抹得涕泪横糊，站起来冲着阮寄真行了大礼，“拜托给阮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