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涧寒荒》孓羽

19、第十八章

　　昀歆宫距碧鎏轩不过半盏茶的脚程，昶毓梳洗一新，换了一袭明黄蟠龙团绣锦袍，辞了软轿，被侍卫、宫人簇拥着，步行而至。临近门汀，瞥见门侧停有一顶绛紫銮轿，昶毓眉头一蹙，立马有会意的公公躬身禀道：“回皇上，这是霓妃娘娘的銮驾。”
　　点头不语，昶毓唇边一抹淡笑，若有若无；提足入内，暗香浮动，远远传来几声清脆悦耳的鸟鸣。进了厅堂，已有宫女叩首伏地；墙角处的古藤石台上，搁着一只青竹鸟笼，一对色泽华美的金丝雀正哝哝低语。昶毓认得这是霓妃前月送与太后逗乐的玩意，此时瞥见两只小东西如斯亲热，不禁莞尔。挥手撤了礼，直径来到内室；示意门边宫女退下，昶毓轻手轻脚的掀开幔帏而入。
　　一青一白两只玉脂麒麟香炉，依镂花木格而置，缕缕浓郁的龙涎香沁人心脾；纱帘垂掩，隐约可见纱帘后的软榻上有两人，一人半躺，一人端坐。
　　“皇儿来给母后请安！”隔着帘子，昶毓声音不高，但足以让里面的二人听到。
　　本端坐于榻前的人，慌忙俯身跪地，簌簌的衣襟声夹杂着凌乱清脆的铃音，“臣妾叩见皇上，皇上金安！”声音一如既往的沉定，婉转如歌。
　　“免了吧。”昶毓这才掀帘而入；跪地的女子谢恩而起，躬身退到榻尾。女子面若桃花，国色天香，明艳照人，修长雪白的颈项前挂着一枚小巧玉润的贝铃，晶莹别致；身着藕荷色纹蝶霞帔，裙摆拖地，纤丽曼妙；云鬓如螺，斜插着一对镶嵌翡翠的摇步，发间随意点缀几朵雏菊，清雅而不失贵气，姿仪娇美动人，不可方物。
　　“是皇上来了？”榻上之人挣扎着坐起身，略有些气虚；昶毓抢上一步，扶她靠得高些，一脸温情，“皇儿近日来得少，让母后挂记了。母后凤体可好？”
　　“尚好尚好，哀家年迈，只是稍感虚弱力乏，有劳皇上操心。”拍了拍昶毓的手背，太后面颊苍白，狭长的凤眼流溢恬笑，语气歉然，“这不，刚和霓妃说了会儿话，居然躺在榻上睡着了，让皇上见笑。”
　　昶毓轻言细语：“母后睡得安稳，皇儿高兴还来不及呢。”睃了霓妃一眼，眼神颇为复杂。
　　太后也随着瞟了瞟霓妃，“这些日子多亏霓妃惦记着哀家，日日来碧鎏轩陪哀家说话，还换着花样弄些点心什么的，哀家甚是欢喜。今儿哀家擅自做主，喊她来陪陪皇上。”

　　酒宴设在湖心暖阁，昶毓边陪着太后说话，边留意霓妃--她今晚似乎寡言少语，只是淡笑沉静的坐着，神情颇有些心不在焉。
　　“听说皇上在寝宫里锁了位美人儿，怎也不见皇上向哀家提起？”太后心情大好，连喝了两杯，面色陀红，似不经意的问道。
　　昶毓淡淡一笑，眉间略有不快，手中水晶盏往桌上轻轻一磕，“不知母后哪儿得的消息，皇儿只是锁了位重要人犯罢了。”眼角余光瞥见霓妃脸上闪过一丝不安。
　　“哦？重要人犯？”微有醉意，太后兴致上来，忙不迭地追问。
　　“恩，”昶毓眉梢一挑，“此女手上戴有沙城主君曦的信物，可见与君曦的关系非同一般。几日前朕设计引她入宫收押，为的是多一个筹码牵制君曦。沙城若反，便将她军前凌迟，以儆效尤；不反，则可借保护之名，完璧归还，以示朕的仁义。”
　　“区区一座城池，皇上何必费心如此？哀家本不该议论朝事，可听闻皇上指派释大人率五万大军前往沙城平反，已有月余，却不见喜报。想来此人一介文儒，哪懂用兵？如今只困不攻，拖得军中粮饷吃紧，怨声载道，恐有损皇上英明吧。”这话说得掷地有声，阁中气氛骤然异样，一片死寂。
　　醉了？不然怎能说出这些话？！后宫涉政历来是帝王的忌讳，即便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昶毓脸色骤冷，却不好在太后面前发作，握盏的指节有些发白；一旁察言观色的霓妃见他不悦，忙打圆场，轻巧笑道：“太后娘娘，皇上心有菩提，圣明仁厚，处事自有定夺，太后娘娘倒不如省省心，好好享受享受这良辰美景。”继而起身，对着昶毓、太后福了福，“臣妾心感皇上和太后娘娘错爱，就此良宵，献上新创的蝶舞一曲，了以助兴，望皇上和太后娘娘恩准。”
　　“准了准了，”想必也觉出自己失言，太后挥手微笑，随她话题一转，“素闻霓妃善舞，有飞天之姿，哀家今儿可要一饱眼福了。”霓妃躬身谢恩，随即翩然离席，稍适修整。
　　昶毓冷颜漠视，不置一言，琥珀色的眼眸深幽似海。

　　夜空中传来一阵轻细的扑翅声，一只金丝雀熟练地向一扇半启的朱漆木窗钻了进去。片刻，木窗被推开，伸出一只略显沧桑的女人的手；手轻轻一扬，金丝雀便从掌中飞起，消失在苍茫月色中。
　　此时，院落的一角，隐蔽阴影处，一双黝黑的眸子闪了闪，清晰目睹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