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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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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蔼沉沉,浓得化不开。沐逸努力睁大眼,可除了雾什么也看不清,一片灰蒙蒙,似无穷无尽。
站在原地,无意识地挥舞着双臂。这时,心里有个声音鼓励她:向前走啊,就快到了。期期艾艾地举步前行,才发现不过几步,浓雾外竟是另一方天地:裙下是翠绿的浅草滩,间点娇花,有蝶戏其中,翩然唯美。一抬眼,草滩的尽头,一条清河自远而近,不见首尾,碧波轻漾,潜流舒缓,两岸偶或垂拂着几株青青杨柳,浸透出一派春意盎然。再远,依旧是满目苍翠,乱花渐入迷人眼;眺望深岚,隐隐可见一座巍峨连绵的雪山,远山皑皑白茫,淡淡显出些灰白的棱角,却与眼前活色无关,兀自冷洌。
沐逸不可置信的揉揉眼,又仔细看去,一切都真实得触手可及。她欣喜不已,一步三蹦的奔向河边,伸手拍打着清凉的河水,一扫这几日的沉闷--唉,被软禁在皇宫,不闷死才怪呢。
一叶孤舟,飘零而至。船头站着位白衣少年,不停地冲着她挥手;沐逸愕然的望着他--他的脸浸着浓雾,怎么也看不清。
他轻快地跳下小船,施施然走近,十分亲昵地拉起她的手,低低唤了声:“表妹!”
“你是谁?认错人了!我哪来的表哥?”沐逸想张口,却惶恐的发现自己出不了声;身体居然脱离了思维,竟不听指挥地反握他的手,弯眉冲他微笑。
他欢喜的牵着沐逸--尽管她心里排斥;两人奔出了草地。又一次穿过浓雾,沐逸有些不适的合上双眼,忽而耳边传来啜泣声,她略怔,小心地张开水目。先前牵着她的白衣少年不见了,眼前一片黑暗,可仍能感觉到是在一间屋子里。墙角处散着微白的清光,有个朦胧的人影,蜷缩着身子,小小一团,发出间断细微地啜泣声。沐逸同情心泛滥,摸索着接近那影子。手还没触到,那影子竟直身而起,个头不高,象是个孩子;一转身,他的脸依然隐在暗处,一双盈盈泪眼清晰入目,黑不见底的眸子深幽得如同吞噬万物的深渊,她倒抽了口气,顿时感到一股肃杀之气笼罩。
可仅一瞬,他的眼睛垂了下来,不声不响,周围又恢复了宁静平和。
“不要让自卑变成懦弱的借口......你本身就是奇迹!”沐逸震惊地听到自己口中说出的话,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方丝帕,正轻柔的为他拭泪。
天啊,这不是我做的!是谁支配了我的身体?!
他蓦地抬起头,原本墨黑的眸子竟散发出诡谲耀眼的光芒;刺目的强光瞬间扩大,迅速吞没一切......
“啊!”惊叫出口,一跟头翻坐起来,沐逸拍胸平气,发现自己骇得一身冷汗;有些意识涣散的摸着锦缎薄被,她目及四周颇为熟悉的陈设,不禁自嘲一笑--原来......不过又一场梦。
这样怪异的梦已不止一次两次了。每次处于梦中,皆不知是梦,如身临其境般真实;唯顾念着自己的身份,余留一丝清醒。
“如此反复折腾,大概就是梦魇吧!”她有些无力的苦笑,失去自由的日子本身就是噩梦。
那夜被擒,天子倒是没为难她,静静聆听她陈述了一切后,只将她随身装有药丸和灵符的锦袋搜了去,又命人替她从里到外换了身宫装--从没被人侍侯着梳洗更衣的她,又是羞涩又是慌乱,一时犯迷糊,没来得及将藏在衣裳底的那点“私夹”转移,结果被裹在褪下的衣裳里一并搜刮了去,害得她眼巴巴望着,欲哭无泪。忙了大半宿,她又被拖到天子那里谢恩,叩首跪拜一番折腾后,天子才淡淡撂了句:“留宫待查。”闻言,她只觉得脑子一嗡,便彻底瘫倒在地。虽心知换宫装的理由不会简单的是为了方便送她出宫,可这一留,不知要留到何时?也不知夜辰他们情况如何?脑子糨糊一团,实在闹不清这天子要唱哪出?只好走一步算一步,见招拆招了。于是,她极不情愿却只能乖乖的住进了这院落里离寝宫不远的一处独立划域的二层阁楼,发泄般长吁短叹了半个时辰。好在过一日,有宫女送来一封信,一起手,夜辰那种熟悉的硬朗字体,便跃入眼帘。她没细想信的来由,只是自顾自地激动啊高兴啊,匆忙拆来,一目十行。可还没看完,笑容就有些僵直了--那家伙除了提到天子亲临客栈,甚多云云的是满扉安慰,劝自己好好呆在皇宫,等沙城事毕,快马加鞭的来接她。看得她足足呆了半柱香的工夫才回过神,当下心叹:也罢也罢,夜辰必不会害我。既然此事已了,夜辰丹枫他们安然无恙,不如就耐着性子安心等攸勒的佳音吧。
思绪还在云游太虚,恍惚间,听见门外传来轻轻叩门声,伴随着焦急的问话:“......姑娘,没事吧?”
沐逸一哂,知道门外的宫女得过她的命令,不敢随意进来。只是这禁锢未免也太贴身了吧,不过是一声噩梦惊呼,都能被值守的宫女察觉,想必这候在门口的宫女没事尽趴在门缝上。
一想就来气,沐逸口中有气无力地回了句:“没事。”
“姑娘没事,奴婢就安心了。有何需要,只请姑娘尽管使唤。”门外的宫女似乎松了口气,低低柔柔的声音透门而入。沐逸苦笑摇头,心中不由地对她多了些怜悯--皇宫为奴,行事慎之又慎,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更何况是当值的?丁点动静都得竖起耳朵生怕遗漏。整日战战兢兢、万分小心,无非是为了保全自己蝼蚁般卑微的性命,实在怪不得她。
懒得多想,沐逸起身下床,随手搭了件外披,伏案而坐,摩玩起食指上的指环。举目空洞的眺向窗外,一大片飞沿兽棱,层层叠叠,午后日光俯射,饶是晃眼。这种软禁的生活实在乏味,想她那鸟儿般自由散漫的性情,如今一天到晚却只给个窗口眺望,无异于折磨,近乎残忍。
“已经四天了,还要等多久?”手肘托着脑袋,两片樱唇微微张合,她喃喃嘟哝,“再这样关着我,当养猪似的吃了睡、睡了吃,迟早会变白痴。”轻叹了口气,美目讷讷的将屋内扫视一通;徒地想到了什么,两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沐逸挑眉浅笑,冲着门口喊:“劳烦门外的姐姐,进来一下。”
门应声而开,一名纤瘦清秀的宫女,身着浅绿宫装,垂手进来。对着她行过礼,宫女轻言细语道:“奴婢绫月,听候姑娘差遣。”语毕,低眉顺眼地走到她身侧,静候着。
“绫月姐姐,”沐逸亲热的拉着她的手,语气有些讨好,“我想在这门外的廊子上走走,可好?”这姑娘从沐逸来的那晚,就一直门里门外侍侯着,沐逸虽叫不上名儿,却也算与她熟络些,随即想和她商量一下,给自己放放风。
“姑娘这么唤奴婢,实在使不得。”绫月慌乱跪下,“姑娘想到门外廊子上透透气,这事奴婢做不了主,一会待奴婢去内侍总管那儿呈报......”
淡淡挥了挥手,象赶苍蝇似的;沐逸打断她的话,“算了,别去折腾了,当我没说。”等她去呈报?批下来时,黄花菜何止凉了,估计都长白毛了。
有些郁闷,沐逸扶起绫月,却发现她正怯生生地望着自己,一双灵动的眼睛分明写着害怕--怕她一个气劲上来,直接冲了出去。
沐逸不禁觉得好笑,笑得甜美。想起两日前,自己的确趁着传膳的当子,冲了出去,不过,身后立刻跪倒一大片,和着一些泣不成声的劝说,令她不得不万分颓废的折了回来--考虑到自己一时的意气之举会攸关他们的性命,还是不造孽的好。
才几日,她觉得自己长大了不少,做什么脑子都要考虑后果,不再是以前那个想怎样就怎样、为所欲为的人儿了。
“别这么瞧着我,我不会再跑了。”语气怅然,沐逸敛了笑,心里却恨恨难平:干脆在这房子里发臭好了。一个个没义气的家伙,当我是累赘,居然就这么毫不留情的落下我,弄得我象个囚犯似的凄惨。哼哼,往后的日子长如水,咱们走着瞧,时候一到,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这几个坏蛋!让我受禁,我就闹得你们没好日子过!
想着想着,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被自己训得苦瓜着脸的攸勒,耷拉着脑袋的夜辰,以及身边忙着劝解却碰鼻子灰的丹枫,沐逸忍不住轻笑出声来,心头却一阵酸楚,丝毫未觉察到眼角挂着一滴泪。她从未象现在这般感到落寞,这般想念他们。几个月前,就算在师父匆忙离开时还有夜辰,夜辰不在时还有丹枫,还有攸勒,可现在谁也不在身边,自己象被遗弃的孤魂野鬼,孑孓一身。
绫月见沐逸半晌不语,却笑着流泪,以为她是被关得有些失常,顿时又慌乱起来。“姑娘,”小心推了推沐逸的肩,绫月伏在她耳旁,谨慎又犹豫着断续说道,“要不,奴婢在门内为姑娘摆张案几?......敞着门,姑娘照样可看到和廊上一样的风景......只要不踏出这房门,应算不上违背圣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