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语（短篇集）》易临安

5、青梅

　　数九寒冬，春意还未萌发。

　　下了一夜的雪，天明才刚刚停歇。

　　指尖轻轻触碰着梅花瓣，上面稀少积雪便往地面坠了下去。

　　穆青池披着玄色的披风，立身于梅林里，将戴着的帽子掀到身后去。她的手指沿着盘曲的树枝，将上面的雪一点点拨弄下去，露出藏底下傲骨梅花。

　　偶尔从天上掉下一二片雪花，落在她的发冠上，须臾间就溜进乌黑的发丝中，不见了。

　　“表哥！”大老远，就听到一声只属于少女的呼喊传来。

　　穆青池手指一顿，假作没有听见，头也不回的迈腿朝前走去。

　　“表哥，等等我！”又是一声呼喊，伴随着踩碎积雪的咔嚓声，少女已然奔跑到了穆青池的身后。

　　穆青池不得已停下来脚步，扭身去看身后人。

　　“你怎么听不见我喊你？... ...”少女冲冰冷的手心哈了一口气，兴冲冲的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呢！”从她口里涌出来的热气，顷刻就化作了白雾，消散在空中。

　　“你怎么来了？”她大红的披风下，只穿着单薄的锦衣。穆青池见状，眉头一皱，想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迟疑了一下便放弃了。

　　“父亲明天寿宴的时候，想请表哥早点过去帮忙，所以让我来找表哥。”

　　“好，我知道了。”穆青池一阖首，从少女的身上将目光移开。“你回去吧。”

　　少女鼻尖被冻的红通通的，见她对自己如此不耐烦，眼中闪过一丝委屈，嘟着嘴问道：“表哥，难道没有其他的话要对馨园说吗？”伸手过去想挽住穆青池的手臂，却被她手臂往身后一缩，躲了过去。

　　穆青池空想了半刻，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嗯。”

　　“快回去吧，别让姑父担心。”穆青池转回了身，假意要继续赏梅。

　　馨园站在穆青池的身后，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她的下一句话来。她不明白以往一直对她很好的表哥，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得，赌气的在雪地里跺了两脚，气鼓鼓的走了。

　　穆青池拈着一片梅花瓣，稍后微微的撇头。馨园已经走远了，身影逐渐被又下起的雪淹没。

　　脚步声远了，又近了。

　　侍女冒着雪走到她的面前。

　　“给表小姐撑把伞去，别让她着凉了。”穆青池对侍女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稍纵即逝地浮现了一丝暖意。

　　“是。”

　　穆青池和柴馨园，是表兄妹的关系。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总角之乐，谈笑晏晏。

　　“馨园，长大之后，一定要嫁给表哥！”满是稚气的声音，犹在耳边萦绕。

　　那时候她真的在心里立誓过，待她成年时，就娶馨园过门。

　　十里红妆，举案齐眉，天伦之乐。

　　如果她没有发现那个秘密的话... ...

　　穆青池并指放置在喉咙前，指尖有些凉。她十五岁了，那里并没有长出应该有的东西。她早该知道，自己和普通的男子有不同的地方。

　　所以馨园长大了，应该懂得什么叫男女有别。

　　即使以往有过的亲密，现在... ...也不一样了。

　　寿宴上，穆青池被灌了不少的酒。

　　宴会散了之后，她连走路都走不稳了。怕服侍自己的侍女发现自己的秘密，她撇去众人，独自颠颠倒倒的往外走去。

　　醉眼朦胧，恍惚间，竟能穿透厚重的云层，看到藏在其中的明月。

　　“一梦伶仃，盈雪白头... ...”穆青池举着手，妄图揪住一抹月光，一个趔趄，整个人就扑倒在了雪地里。

　　如果柴馨园没有追出来找穆青池的话，她早就被冻死在雪地里。

　　身子在热与冷的边缘交替，头上盖着一层热毛巾满头大汗的穆青池，费力的睁开眼皮。

　　眼前像是弥漫着一层水雾，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

　　身形似馨园的人，在自己身边焦急的走来走去，然后从外面闯进一个中年妇女，看到躺在床上的自己，脸色大变。那个像馨园的人忙想解释，却百口莫辩。

　　穆青池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再次晕了过去。

　　从那天过后，穆青池再见到馨园，是在她们俩人的洞房花烛夜。

　　... ...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穆青池自己也有些迷糊。

　　那一夜，柴馨园从她将雪地里捡起，无地安置，就偷偷摸摸和侍女把她带回了自己的闺房里。

　　不巧，她姑母过来看柴馨园歇下没有，就看到了躺在床上，浑身散发着酒气的她。

　　一个成年“男子”进了女子的闺房，自然要负责的... ...

　　于是就成了如今这幅场景。

　　红烛燃燃，融化的蜡油如泪珠儿一样晶莹。纱窗上贴着喜字，红绡帐
　　内暖意融融。

　　一身喜服的穆青池拿着秤杆，犹豫不决的在床前踱步。

　　她该如何向馨园坦白自己的身份呢？

　　而端坐在床沿边的柴馨园，头上遮着盖头，双手握在一起藏在绣着凤凰的袖子底下，一动不动的，难得能文静一回。

　　红烛融了约莫四分之一，穆青池一跺脚，终是做下来决定。

　　在用秤杆挑开柴馨园的盖头时，有那么一刻，穆青池真的以为自己成亲了。面前的人是她妻子，是... ...

　　从小就喜爱着，但碍于身份不能言说的。

　　盖头落到绯红的锦被上，正被自己新娘惊艳住的穆青池，瞬间就被压倒在了床铺上。

　　本就活泼好动的柴馨园，早就急不可耐了，伸手就要去解她的腰带。

　　穆青池一把按住她的手，不知所措的问道：“你要做什么？”

　　“表哥，天色已晚，我们不如早点安歇吧！”柴馨园不掩急色。

　　穆青池见瞒不下去了，身子向后面一躲，拦道：“馨园，其实我有件事没有告诉你... ...”

　　“什么事不能明早再说吗？”柴馨园意图再次伸手去解穆青池的腰带。

　　“不行！”穆青池拍开她的手，坚决的说。

　　柴馨园收回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悻悻的抿着唇，“那你说吧。”

　　“其实... ...”穆青池背靠着床栏上，一边注意着柴馨园的神情，一边一字一顿，艰难的说：“我... ...是个女子... ...”

　　她以为馨园听了之后，会惊讶，会生气，还有可能愤起离去。

　　唯一没有料到，柴馨园的反应会是挑动眉头，不以为意的答道：“哦，我知道啊。”

　　穆青池猛地睁大眼睛，盯着面前人，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就是... ...”柴馨园略显羞涩。

　　她还记忆犹新，自己那时候红扑扑的脸颊... ...

　　大约是五六岁，她去找表哥玩。因为表哥房间推不开门，她好奇，便爬上窗户，往里面窥探。

　　没想到表哥... ...会在里面洗澡... ...永生难忘，当时所见到的。

　　等到长大之后，她才恍然大悟表哥的身体为什么会和自己的一样。

　　意料之外的惊喜，穆青池受宠若惊的问道：“那你为什么还愿意嫁给我？”

　　“我不管表哥是男子还是女子，反正我喜欢表哥就对了。”柴馨园可以肆无忌惮的去解穆青池的喜服了。

　　“嗯... ...”穆青池垂下眸子瞧去，少女衣领里隐隐的隆起，如同青涩的果子成熟般了，散发着幽幽香气。

　　正是人间好时候，哪舍红烛伴夜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