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世＊無我》蕭楊

4、三章--尋夢

　　次晨，天剛蒙蒙亮，月兒的影子還依稀可辯。
　　飄渺幻境裡，也許也天亮了吧。曉月她，正在做甚麼呢？
　　從昊天門的高台望去，四處皆是瓊樓玉宇。
　　又有誰知道，武林第一門的地下，埋葬著多少亡魂。

　　「喂！走吧！快開始了！」段笑天快步走過來，抓起我的衣領就往樓下跳。
　　除了霍廷勉以外，各大名門大派的人已經到齊了。
　　我故意瞟了瞟司馬業。他沒帶武器，雙手放在背後，站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
　　而霍青霖卻坐在主賓席旁，若無其事地等著。
　　我舒了一口氣：「但願今天別出甚麼亂子。」然後走到南宮追月身旁。
　　「大師兄…」我想起了曉月。
　　「嗯？」他的目光冷若冰霜，盯得我渾身不自在。
　　「…沒事了。」我又臉紅了，剛出口的話又收了回來。「今天晚上，我再去看看。」
　　「四師弟！剛才跳下來得時候好玩嗎？」段笑天從我身後滿臉堆笑地走出來。
　　「我能說不好玩嗎？」我整了整衣領。
　　「別吵，師父來了！」他連忙收起笑容。

　　「恭迎武林盟主！」一大片人群全跪了下來。我連忙單膝下跪：「天啊，師父肯定不會放過我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霍廷勉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快步走開。
　　我永遠忘不了他的眼神。
　　既威嚴，又帶點防不勝防的恐懼。看得出來，他開始對我存有戒心。

　　「諸位請起。各位英雄光臨敝門，實在有失遠迎。」霍廷勉一副君臨天下的樣子。
　　我又瞧了瞧司馬業，只見他閉著眼睛靠在牆上，像睡著了一樣。
　　「你看，二師兄真能睡！」我扯了扯段笑天的衣袖。
　　「你小子更能睡！」他一聽來了氣，一把拍在我後腦勺上。
　　「別玩了，師父在這。」南宮追月終於開口說話。

　　「各位英雄，本座有兩件事宣佈：其一，劣徒齊歡，將會繼承下任的昊天門主。」
　　一石激起千層浪，霎時全場嘩然，大家議論紛紛。
　　「怎麼可以把門主之位傳給墨家的人？」
　　「對啊，連考試都免了，太不公平了！」
　　我身子顫了顫。在場人士不屑的目光都投在我身上。我看看南宮追月，他像是意料到般，輕輕地笑了笑。
　　我還是第一次見大師兄笑，他嘴角揚起的時候，像極了南宮曉月。
　　…又是曉月。怎麼我總是想起她？
　　「臭小子，恭喜你啊！」段笑天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路。
　　恭喜我？也就是說，不用殺人就可以當門主？雖然勝之不武，但是…
　　「各位請安靜。」霍廷勉擺了擺手。「歡兒他的確有成為門主的潛質，但是，能不能成功接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全場肅靜。
　　我整個人僵住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歷屆四絕入門，都會被告知幫規。所以師兄弟在選舉門主之前，早就開始自相殘殺。
　　他們沒有幫中實權，只盼某天可以飛黃騰達，掌管昊天門。
　　當然，離幫者死。
　　殺人，就是他們扶搖直上的途徑。

　　南宮追月還在笑，就像照片定格一般。
　　「大師兄，我…我…」我正欲辯解。
　　「放心。我殺你之前，絕對不會讓你知道。」他始終沒看我一眼。
　　「……四師弟。士為知己者死，我明白。」身後傳來鐵鏈碰撞的聲音。
　　想不到玩世不恭的段笑天，也有「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情懷。
　　「三師兄……」我無語。
　　手裡的無鋒劍，也似忿恨地劇烈震動著。

　　「歡兒，你聽明白了嗎？」霍廷勉還是一臉的祥和，但在我看來，卻如魔鬼般猙獰和陰森。
　　我深深地鞠躬。沒有人留意到，一滴淚，濺在我的手上。
　　我忍著痛，把淚嚥進心裡。
　　埋在內心深處。

　　霍廷勉滿意地笑了。
　　群雄鄙夷的眼神，終於從我身上移開。
　　「其二…」
　　「師父，」我壓著嗓音。「失陪。」；
　　不等他反應過來，我已衝開人群，直奔樹林而去。
　　「四師弟！四…」段笑天急得大喊。
　　「天兒，不得無禮。」霍廷勉瞪了瞪他。

　　……我耳邊只有風聲。
　　心裡只有「南宮曉月」四個字。
　　「不知道白天的飄渺幻境，是甚麼樣子的？」
　　我喜孜孜地想，心裡的傷痕也似乎被抹平了一般。

　　花香漸濃。
　　我再次來到了，那個令人心馳神往的地方。
　　披著滿身落紅，一雙纖細的手從身後悄悄地抱住了我的腰間。
　　說也奇怪，我竟然不想掙脫她。
　　雖然我在塵世做不了甚麼，但最起碼在這裡，我還是她的依靠。
　　也許不是惟一的。

　　地平線上，還是那鐮刀般的月兒。
　　純黑的天邊，卻綴著星光點點，從花間的縫隙中探出頭來。
　　若隱若現。

　　「歡兒，你的事辦好了嗎？」那雙手抱得更緊了。
　　「還沒有。那事不是一時三刻就能辦成的。」我長嘆一聲。
　　「沒辦妥就快去。」她猛地把手縮了回去，冷言道：「不要把你的生命浪費在我身上。」
　　「只要是我認為有價值的事，就絕不浪費。」
　　「傻小子！」她笑了，把臉貼在我背上，兩臂像緞帶般纏在我腰際。

　　沉默。
　　誰說「少年不識愁滋味」？
　　卻是「幾人能解少年愁」！
　　流星伴著花雨，徐徐飄落。
　　我想伸手去接，但它們卻如幻影般，從我手指縫中逃逸。
　　安詳地落在地上。

　　乍見此情此景，我不由得黯然神傷。
　　人生，也似飛花般短暫。但小小的花瓣上，卻寫滿了無可奈何的感慨。
　　墨家的當代俠客，確實承載著眾人的希望，還有世俗的排斥。
　　這一切，一切，很沉重。
　　可能這就是花謝了，就會落下來的原因吧。
　　當它們親吻到大地時，畢生使命，也就結束了。

　　「歡兒，你怎麼了？」南宮曉月感覺到我急促的呼吸。
　　「我沒事。還有，我不回去，再也不回去了！」我越說越激動。
　　「你還小，別浪費你的時間。知道嗎？」她話語間，透著絲絲悲愴。
　　我確實沒有理由再躲躲閃閃。不過，我開始累了。
　　我想起了小時候，鐵豪叔常常帶著我坐著木鷲，遨遊於巫峽之間。
　　鳥鳴回響在深山，像慶祝初夏的蒞臨。
　　那時，還總是想，十五歲還遠著呢。可不知不覺地，就已經下山了。
　　降臨這猶如夢魘的凡塵。
　　既然世人皆視我如無物，我就讓他們見識見識，甚麼是真正的無我。

　　「歡兒，你今年幾歲了？」她走到我面前。
　　「剛…十五。」我不得不把大男人保護小女子那種氣慨收了回來。
　　她愛憐地梳著我的頭髮：「既然我們不能同年同月同日死，那就同年同月同日生吧。」
　　「真的嗎？真的可以嗎？」我不禁雀躍。
　　「當然可以。我是十六歲生日時進來的，等你十六歲生日那天，再進來跟我一起。」她淺淺一笑。
　　我眼眶又紅了。「連你也要趕我走？！」
　　「我的好歡兒，我不是趕你走。」她拿起我的手，在我右手背上劃了一個彎月形。「今天短暫的離別，是為了他朝的長相廝守。」
　　「這是…？」手背被劃的地方，漸漸出現一個紅色的月牙般的烙印。
　　「你對我的承諾。」

　　天空依然滿天星斗。
　　我卻有種履行承諾的衝動。
　　「曉月，我現在就去。」
　　「明天再走，現在外面已經很晚了。」她拉著我的手：「來，我帶你遊遊飄渺幻境。」
　　她的手很冷，像冰塊一樣，我卻感覺到她的喜怒哀樂，和純潔的靈魂。

　　不等我回答，一陣風揚起，花瓣紛紛起舞。南宮曉月雙足輕輕一點，裙帶飄動，盈然躍上半空。月光裡，宛若天外飛仙，又似月裡嫦娥。
　　我已被不由分說地帶上半空。粉紅色的掠影從我耳畔擦過。
　　「歡兒，看看下面。」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漫山邊野，全是粉色的海洋。而點點花雨落入其中，卻也不見痕跡。
　　她踏著空氣，如履平地般向前走。
　　「輕功很不錯啊！」我也不甘示弱，施展梅花步法緊跟其後。
　　她嫣然一笑，繼而加快腳步，好像已經忘記了自己正拉著我。
　　一片片粉紅，柔柔地，撫著我的臉。…
　　大宋版圖上，應該沒這個地方吧。
　　為什麼，海闊天空，卻容不得一個飄渺幻境。
　　還有這個孤獨的女孩子。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撩開眼前雨帘，赫見一個小水潭，雖非活水，但仍清澈見底。冰藍的潭水上，閃著星點光芒，像精靈的眼睛，一眨一眨，打量著好奇的我。
　　我順著粉蝶飛舞的方向看去，只見潭中央凌空飄著一張粉紅的毯子，花瓣兒都會動，似是掛滿了露珠，卻不掉下來。
　　「歡兒，咱們到那兒。」她捏了捏我的手，便往毯子上飛去。
　　說也奇怪，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飄了起來，順著她的方向，落在雲朵般的毯子上。
　　她拉著我坐下：「這就是我的床了，平時我就睡在這兒。不過…嗯…今天讓給你吧！」
　　「不行！」我搖頭。「我還不能睡！」
　　她嘴角動了動，拿起我的右手：「你看這是甚麼？別忘了你說過的話。」
　　「是是是…」我低下頭竊笑，把手藏在袖子裡。
　　她瞪了瞪我，秀眉微蹩：「還不給我睡下！」
　　我依言躺下來，看著她生氣的樣子，冷豔的臉龐更添可愛的少女氣息。
　　「閉上眼睛！不許笑！」她嘴上還是罵著，臉上早就換了天真的笑靨。
　　「曉月，你…笑的時候…很…好看。」我這是第一次夸女孩子，心裡特別扭，可我還是說了出來。
　　「是嗎？謝謝。」她似笑非笑。「快給我睡覺，要不我就斃了你！」她撩起衣袖，掄起拳頭，露出白玉般的手臂。
　　我不敢再吱聲，乖乖地閉上眼睛。
　　曉月替我蓋好被子，悄悄地坐在我身旁，玩弄我的秀髮。

　　香飄十里，帶著我的使命。
　　一年後，我定會回到這片樂土。
　　「歡兒，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