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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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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峪在二十九军很出名,出了名的敢杀敢拼,十足十悍将一个,出名的还有他手下士兵私下给他取的绰号——“薛扒皮”。
这倒不是因为他贪污,吃空饷克扣军饷在军需上动手脚以次充好这些事,薛峪是不屑干的。他“扒皮”是真的扒你衣服啊。数九寒冬,连日大雪,滴水成冰的季节,他把士兵带出来,二话不说带头脱了棉衣,带着一群士兵赤着上身操练。违反军规,管你是私自出营入城嫖|娼还是不遵军令,薛峪简单粗暴就一个字:打!扒了军装按住就让人打,从二十军棍到八十军棍,全看你犯的是什么错。薛扒皮的名声从此不胫而走,连佟麟阁都打趣他是军阀作风。
就这么一个人,追求起汪曼春来,自然也发挥了自己的一贯作风,简单粗暴,就是对她好!
只要他有时间,就会去汪曼春教室堵她,次次还不忘带礼物。有时候是华贵的首饰,汪曼春一开始不肯收,他丢在汪曼春怀里转身就走。有时候只是一盒南式点心,“你是上海人,还是喜欢这些苏式糕饼吧?尝尝,很地道的。”
他总去学校堵汪曼春,几次之后学校就有人嘲笑他是个军阀兵痞,他倒不为这个生气,他气的是这些人当着汪曼春的面故意嚼舌头。薛峪勉强忍了,许是怕汪曼春觉得丢脸,再来就换了衣服,长衫西装中山装,再忙时间再急也要换!
汪曼春一开始理都不理他,可也架不住薛峪的死缠烂打。她冷冷地拒绝,薛峪碰一鼻子灰还是一如既往地来;她不答应薛峪的约,薛峪就厚着脸皮在她楼下等她。
汪曼春总是疏离淡漠,他也有恼火的时候,粗着嗓子说:“你怎么这么难追?你就是冰作的也该被我捂化了吧?”
汪曼春慢条斯理地喝茶,说:“我又没让你追我?难追,就不要追了。我说过我不喜欢你。”
“我对你好不就是为了让你喜欢上我?”他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今天你不喜欢我,总有一天会喜欢我的。”他很有自信。
“我不想谈恋爱不想结婚。”
“那你想干嘛?你一个女人不结婚?”
汪曼春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该干什么,她不做声。薛峪只当她在敷衍他的追求,气急败坏地站起身就走。汪曼春听见他出了茶馆大声喝骂小高几人。她以为经此一事,他终于要放弃了。
但隔了几天薛峪还是来,站在她的公寓下面等,见她下来就笑着塞给她一块热乎乎的烤红薯,看汪曼春手足无措的样子,他笑道:“没吃过?也是,你从小娇生惯养的,没吃过这样的东西。不想吃就捧着暖暖手,天冷。”
薛峪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若无其事地给她打着伞,用身子挡着风雪,陪她慢慢往学校走,一边说着军队里谁又闹了笑话,打靶比赛他又是第一……
汪曼春捧着那块红薯,就像捧着一颗炽热的心。她也曾这样爱过人,知道求而不得的苦,可是她做不到。薛峪这样铁骨铮铮至情至性的男人,合该有个好女人爱她。
郭碧珍和汪曼春交好,一开始也是对薛峪看不上。她觉得薛峪这样的军人,无趣粗鲁,见了汪曼春一面就缠上来无非是见色起意,浅薄得很。
到了后来,看着薛峪两年如一日的追求,郭碧珍都被薛峪打动了。她都开始劝汪曼春:“薛峪虽然是个当兵的,可我看他倒不算粗鲁,对你细心地很。长得也不错,对你这样一往情深,你怎么都不动心呢?”
汪曼春抚着心口,慢慢说:“我好像不能再爱人了,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还在跳动,可心底已是一片死灰,薛峪的炽热也暖不起来。
郭碧珍原也隐约听说过汪曼春和明楼的事,明家大小姐死活不同意两人在一起,明楼远走法国,两人分手。还知道汪曼春一直和明楼有联系,只是她心思纯善又玲珑,知道有些伤口是碰都不能碰的,因此一直不提。现在看汪曼春开口,她心疼又怜惜,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还想着他啊。”他是谁不言而喻。
汪曼春茫然地摇了摇头,她已经不求明楼的心了,和明楼写信也是心如止水后的淡漠。明楼在她的人生里占据的分量太大,占据得时间太久,青梅竹马,是朋友,是哥哥,是老师,是情人。即使他们再做不成情人,她好像也没办法一下把明楼彻底从生命里剜掉。于是就不咸不淡地和他保持通信。
郭碧珍想了想,还是说:“忘掉一个人的最好方法是记住一个新的人。你做不到,可以让别人帮你做。”
“可是这样对薛峪不公平。”那样热烈的感情不该被她这样羞辱。
“什么是公平?也许你说的公平薛峪不在乎呢?也许你只是习惯了他,你应该打开心门尝试一下别人。”
薛峪再约她的时候,汪曼春想了想,答应了。
约在一家咖啡馆里,薛峪其实喝不惯咖啡,可是汪曼春喜欢,他也次次都陪着。
汪曼春慢慢喝完一杯咖啡,薛峪在给她讲赵登禹的趣事:“小日本来挑衅,上面又不让我们打,老赵也滑,他找了一百个身强体壮的士兵,拿着刺刀,一边走正步一边喊打倒侵略者,那气势!”
“薛峪。”汪曼春喊他。
薛峪停了下来,她很少这样喊他,多半是名字都不喊直接“你”“喂”的。她的声音轻软,薛峪只觉自己的名字被她喊出来,都像是一首诗,婉转缠绵。
“我以前爱过一个人,后来他抛下我离开了。”汪曼春慢慢开口说。
“我知道。”
汪曼春了然地看着他,他连自己的住处家世都一早摸清楚了,想必这些旧事也早一清二楚。汪曼春深吸了口气:“我和他一直有联系,我可能很长时间都没法忘掉他。”那样的纠缠、那样的爱恨,她怎么可能轻易忘却?
“你心里还有他?” 薛峪深吸了口气,努力冷静的问,他那种战场上的敏锐在这场你追我逃的情战中,也发挥了作用。他敏感地察觉到今天之后,一切可能都不一样了,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狱。
汪曼春摇了摇头,茫然地说:“我不知道。”
她的眼里笼着一层薄薄的水光,欲坠未坠,薛峪在其中仿佛看见了江南烟雨,又像隔雾看花,其中多少忧郁和心碎,美得惊人。
薛峪觉得她这样的表情很熟悉,电光火石间想起,他第一次见她,她就是这种惊人的美,干净得仿佛不染凡尘。他那时以为遇见了不知世事的小仙女,现在才明白他遇见的是世间难得的痴情人。
她深情若此,那片痴情干净剔透,一尘不染。
但他想,我宁愿她再也不要露出这样的眼神。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爱人,可能永远都不能回应你对等的感情。”汪曼春鼓起勇气问道,她想给薛峪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薛峪像是被激怒了,他猛地起身,大步走过来,一下坐在汪曼春身边,他一手抓住条件反射想退后的汪曼春,一手按在了她胸口,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带着厚厚的枪茧,又很烫。
“你的心还在跳,你活生生的,怎么就不能爱人了?” 薛峪问。这世上没有捂不开的冰,没有打动不了的女人。
“嫁给我,我拿我的心换你的心。”
他拉起汪曼春一只手,按在自己胸口,隔着厚厚的大衣,似乎都感觉到他炽热有力的心跳。
“…好。”
昨夜星辰昨夜风,往事已矣。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