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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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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城,这个千年古都,是与上海完全不同的风貌。
巍峨的城墙,俯拾皆是的古老建筑,那些斑驳剥落的朱色墙皮,像是垂暮老人的皱纹,见证着昔日的繁华显赫。城中结构严谨,堂堂正正四四方方,大气森严。自民国迁都南京以后,北平城不复都城的显赫,地位慢慢下落,这个城市和城中的遗老遗少一样,散发着怀旧的味道。
汪曼春没有来过北平城。
她前世大学是在日本读的,今生既然下定决心改变,汪曼春醒来没多久就对汪芙蕖说:“叔父,我想去上燕京大学。”燕京大学是现在中国规模最大、质量最好、环境最优美的大学,汪曼春从来只选最好的。
汪芙蕖心疼她,也不欲她留在上海听受那些闲言碎语,而且燕京大学确实不错,很多名门子弟不出国的话,一般都选择了燕京大学。汪芙蕖二话不说就安排了她去考试。她英文数学都不错,稍差的是国文历史,好在考过了。汪芙蕖顾虑到她从未离家,怕她一时不习惯,特地派人寻了一间公寓租下来让她住,还派了刘嫂跟着过来照顾她起居。
临行前,汪曼春郑重地和汪芙蕖谈了一番话,提醒他注意日本人。汪芙蕖大吃一惊,不知她何处来的这种忧虑。
汪曼春想了想,说:“自甲午战争,日本就对我国虎视眈眈,现在又在东北活动频繁,只怕他们贼心不死。叔父身为国民政府高官,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处。若是…一步踏错,就再难回头了。”
她并不是危言耸听,前世就是如此。汪芙蕖权欲旺盛,却并不是一开始并打定主意卖国求荣的,但他无意间泄露了太多机密给日本人,根本承受不了国民政府追责问罪,汪芙蕖为了保命只好和日本人合作,越陷越深,再难回头,最后惨死在除夕夜。
汪芙蕖虽然觉得汪曼春说得有些夸张,但她第二句说得没错,他确实应该小心一些,他最近春风得意确实有些忘形了。
汪曼春选择的是欧洲文学,辅修心理学。燕京大学人才济济,风景秀丽,汪曼春在这里,只觉从未有说的舒适。不用被强迫学习日语,不用进行各种间谍培训,这才像是正常的大学生活。她的公寓离燕京大学不远,是新式公寓,厨房卫生间客厅一应俱全,面积不小,家具也都置办齐备,还有刘嫂照顾起居,汪曼春不管生活还是学习都很轻松惬意。
她还有了一个朋友。
郭碧珍,上海名门的四小姐,也在燕京大学学习心理学,乃是理学院出名的美女。两个人出身好,长得漂亮,性子还都有那么一点古怪,都是没有朋友的人。以前她们俩不过社交场上打过几个照面,如今他乡重逢,莫名其妙很合拍,一个文学院院花,一个理学院院花,两个人居然一点瑜亮之争都没有生出来。
这对汪曼春来说是很新奇的体验。前世她短暂的一生里,所有人在她眼里,只有两类:明楼和其他人。她被汪芙蕖和明楼宠坏了,少女时期就没有什么朋友,她那时也不在乎。后来,她去了日本,回国之后跟着南田洋子,更没有什么朋友了,她也觉得自己不需要。
和郭碧珍交好后,汪曼春体会到了拥有女性闺蜜的乐趣。她才意识到,自己前世因为那点执念错过了多少。
汪曼春自嘲地想,她没有友情,甚至也不怎么在乎汪芙蕖的好坏,她只在乎明楼只想要明楼,而明楼呢?他有难以割舍的家人,有生死与共的同伴,有理想,他并不需要她。
也许落到最后那个地步,真的是她咎由自取。
燕京大学进步文人很多,各种学社团体也数不胜数,革命传统和氛围一样浓厚。31年九一八事变之后,群情汹汹,各种□□轰轰烈烈。而汪曼春和郭碧珍两个人依旧不关心,只管学习只管享乐。
汪曼春不在乎,是因为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有信仰的人,她早就知道的事再次发生,她连眼皮都懒得翻,只是盘算着北平陷落还有好几年,到时候她书都读完了,嗯,跟她没什么关系。
至于郭碧珍,她被家里人养的天真,但又有一种不同寻常女子的独立。她比汪曼春大几岁,读完中西女塾后,本来在家里的安排下和一个世交家的少爷订婚。男方是典型的富家子弟,她的未婚夫送她一条沙图什,说:“这丝巾漂亮又温暖,据说拿破仑就曾送过沙图什给约瑟芬。”郭碧珍觉得不能容忍,她无法想象和一个只会谈论女人饰品的男人生活的情形。她果断拒绝了,转身收拾了东西就跑来北平读书。她不关心革命,她是个纯粹追求美的人,对暴力一点也不感兴趣。
恰好,汪曼春也对革命不感兴趣,又擅长享受,眼光极好,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个人之忙着设计衣服品尝美食。在外人眼里,这样两个女生堪称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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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曼春到北平三个月之后,收到了明楼的信。
是和汪芙蕖的家信一起送过来的,汪曼春拆开大信封,倒出了一张数字不扉的支票和一个小些的信封。那个信封上的字很漂亮,舒朗而风骨隐隐,一笔一划地写着“曼春亲启”,这个字迹汪曼春再熟悉不过。
是明楼的。
他写得一手好毛笔字,钢笔字也一样出众。汪曼春习钢笔字就是他教的,学到最后除了笔力有所不足,她的字像极了他的。
汪曼春还大约记得当年明楼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辗转寄了信回来。她欣喜若狂,如饥似渴翻来覆去地读着他的信,又高兴又失望,高兴的是明楼并没有忘了她,失望的是明楼在信中对不告而别竟无一字解释。他讲自己刚在巴黎安顿下来,讲索邦大学种种风貌,讲塞纳河畔旖旎风光,又温和地问她一切可好。
时隔这么多年,再世为人,她竟还记得清清楚楚,真不知是不是她记性太好。
这次明楼会写什么呢?汪曼春出于一种验证自己记忆的想法,拆开了信匆匆扫了一遍。
果然如此。
汪曼春说不上失望,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了然。
她不懂明楼的用意,现在也搞不懂。他给她寄信,温柔款款地关心她,不说分手也不再提昔日诺言。她赌气写信告诉他自己交了男朋友,明楼回信只淡淡地说那很好啊,他对你好不好?然后依旧是隔几月的一封信,依旧不温不火。
汪曼春对他的期待越来越淡,几乎绝望地想可能他们余生也只能靠着这些薄薄的信纸维持联系,是否相见只能在梦中?
他终于回来了。
却是为了要她的命。
见她看完信,半天不说一句话。来送信的王大海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大小姐,先生说您要是有什么回信,让我顺便带回去,他好帮您寄过去。”
汪芙蕖知道自己侄女对明楼情根深种,必定不会不理明楼。
这个想法也不算错,若是以前的汪曼春,再失望也不会不给明楼写信。
她淡淡地吩咐:“你先去找个旅馆住两天,我要给叔父带一些特产,你不必急着回去。”边从手包里掏出几张钱递给他。
“是,我知道了。”
当晚,汪曼春在灯下又看了一遍明楼的信。犹豫了许久,最终抽出纸来写了短短一句“一切安好,不必挂念。”
撂下笔,汪曼春干脆进浴室冲了个澡。出来后,她披着睡袍站在窗前,夜色里的北平城安静得早,不似上海一样百乐门跑马厅地喧嚣。汪曼春胸中郁气难解,最后决定出去走走。
三天后,王大海带着汪曼春的回信和一大包零零碎碎的北平特产回了上海。
汪芙蕖拆了信看,看到纸上寥寥几字,不由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看来小丫头这次真气大了。